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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工业遗产旅游地居民地方依恋变迁研究
——以重庆市大窝社区为例

2024-01-02胡志毅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遗产地居民社区

陈 琳, 胡志毅

(重庆师范大学 地理与旅游学院, 重庆 401331)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实践表明,乡村旅游以其综合性、带动性、在地性特点,为社会经济发展创造出显著的综合效益,逐步成为乡村振兴的落脚点与主阵地。乡村是独一无二的,具有特定村域、长期生活在该地域的特定人群及人们创造的特殊历史文化,为乡村开展旅游活动提供了独特资源。在利用乡村资源发展旅游业的同时,乡村受外来力量影响,既有的经济、文化和社会关系发生了改变,原本相对稳定的地方意义被不断解构与重构。与乡村互动的居民主体也在发生变化,形成本土居民与外来居民杂糅的局面。地方意义改写、地方空间及景观形态的剧烈变化促使居民对自我身份、居住空间的认知与情感发生改变,进而影响其在地行为。地方不仅是人们的日常生活空间,更是人们产生地方依恋的来源。在旅游推动乡村变迁过程中,居民对地方作为家园和记忆储存之地的依恋之情的变化、居民生活幸福感,是值得关注的现实问题。

20世纪60年代,大量三线建设单位以备战为核心布局西部山区[1],进行矿山开采、军工生产等活动。作为同时期中国乡村工业化布局的产物,乡村工业企业亦得到蓬勃发展。随着军工企业发展转型、矿山资源枯竭,工业企业陆续搬迁或关闭,其厂房、机器设备等物理实体逐渐蜕变成工业遗产;此外,当地还遗留了大量原为工人身份的居民与围绕采矿企业生存发展的乡村居民。工业遗产是一种特殊的文化遗产,主要通过再利用的方式进行保存[2]。旅游作为文化遗产保护的一种选择[3],被广泛运用到遗产保护与再利用中。目前工业遗产旅游研究聚焦于遗产保护与开发、旅游管理、文化产业等方面[4]。这些研究大多从遗产本身的单一视角展开讨论,相对缺乏从“人-地关系”视角考察工业遗产地旅游发展前后当地居民地方依恋的持续变化。

基于此,本文以重庆市大窝社区及居民作为研究对象,运用扎根理论方法,剖析旅游发展前后乡村工业遗产地居民的地方依恋变化及其作用机理,对地方、居民及其地方依恋变化的复杂关系与作用机理进行系统、深入的阐释,以期丰富地方依恋理论的案例地类型,深化对乡村工业遗产资源的意义演替认识,为同类型的乡村工业遗产地的振兴发展提供借鉴。

一、文献综述

人与特定地方之间存在一种积极的情感联系。20世纪70年代,段义孚[5]率先提出“恋地情结”,用于描述人类对物质环境的所有感情纽带。1989年,Williams[6]提出地方依恋的概念,意指个体与特定地方之间的积极情感联结,以表达人们愿意生活在特定的能带来舒适和安全的环境。之后,地方依恋逐渐被引入社会学和人文地理学研究领域。地方依恋是一个多维概念,多数研究认为地方依恋主要表现为地方依赖与地方认同两个维度[7]。地方依赖指人对环境的功能性依恋,是指特定地方的环境、设施和物质要素能满足人的需求的程度[6];地方认同是人对环境的精神性依恋,指个人在地方的持续空间感知逐渐演变成情感、记忆,最终内化为自我经验的一部分[8]。Kyle等[9]补充了社会纽带维度,认为地方依恋还应关注社会关系的黏合作用。地方依恋被认为是持续的,随时间发生变化[10]。已有研究指出,影响地方依恋形成和持续的关键因素有两类:一类是主体的价值观、偏好及其综合体等因素,以及客体的功能、可达性等条件;另一类是空间感知因素变动对地方依恋稳定性、持续性及程度的影响[11]。Brown[12]指出地方依恋会随个人发展、环境和设施的变化而改变;Kyle等[13]认为特定环境能促进游客对休闲经历的追求,对与自然环境相关的身心和社会利益的追求导致地方依恋变化。因此,对乡村变化所引致的居民地方依恋变迁进行研究有助于深刻认识当地人与环境的复杂心理以及这一人地关系的演变过程。

2006年,黄向等[14]首次将地方依恋理论引入国内游憩领域,并构建了场所依赖的理论框架。在旅游研究及相关领域,地方依恋成果丰富,主要集中在旅游地地方依恋的概念内涵、影响因素、形成机制、影响效应等方面[15]。多位学者从传统节庆[16]、旅游体验场景[17]、旅游地特色以及旅游地商业化程度[18]等视角分析旅游影响感知对个人或群体的作用,如以阳朔西街为例,分析商业化程度对当地居民地方依恋分型与变迁的影响[18]。研究表明,居民对传统村落的地方依恋是长期积淀形成的[19],在长期实践中,人们不仅对地方产生依恋,而且地方依恋也对人们在地的意愿与行为产生影响[20]。总体而言,已有地方依恋文献多关注旅游发展后的居民情感与行为,关于旅游发展前后乡村工业遗产地居民的地方依恋持续变化的研究相对薄弱。

段义孚[5]认为恋地情节的意向常来源于周围环境,人们特别重视生命历程中能提供支持和满足的那些环境要素。乡村工业遗产地作为人与自然环境互动而产生的典型人文环境,为工业文化、社会活动的多样化存在提供了生产空间,既见证了过去的生活,也串联起历史发展的连续性,对人们从中找到认同感至关重要。乡村工业遗产地能以直观的遗产形式唤起人们对往昔生活的回忆,培养文化认同感,而更为持久的情感则是他们对地方的依恋。这种依恋之情在旅游推动乡村工业遗产地新的发展进程中是如何演变的?居民对地方的依恋及其变化是否对促进乡村振兴有益?这些问题都有待深入探讨。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区概况

重庆市奉节县青龙镇大窝社区是三峡库区腹地的一处乡村工业遗产地,社区总面积17.6平方公里,居民2784人。大窝社区是原奉节县一磺厂(以下简称“一磺厂”)所在地,硫磺和煤炭资源丰富,早期进行硫磺和煤炭开采、加工,工业历程近百年,1952年,正式更名为“国营奉节硫磺厂”。在计划经济时期,一磺厂职工的全部生产生活都与工业企业紧密相连。企业内部设施完善,建筑空间合理分布,由工作、居住及后勤服务空间组成,形成“小而全”的相对封闭的社会结构。一磺厂在20世纪80年代企业经济效益达到巅峰,一度成为奉节县域的经济支柱,这是它的辉煌时期。20世纪90年代后期,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逐步深化,作为传统国有企业的一磺厂逐渐衰败,并与所在地的大窝村共同组成大窝社区。该厂经历了早期发展—高速发展—改革转型—落后衰退等阶段(图1),于2015年正式关闭。从此,一磺厂成为一处宝贵的乡村工业遗产,也是从此时开始,大窝社区开启了转型发展之路,开始发展乡村旅游,2020年成功创建国家4A级旅游景区。

图1 大窝社区社会历史发展阶段及关键事件(1905—2020年)

大窝社区是重庆三峡库区乃至整个中国西南地区较早实现城(原一磺厂)乡(原大窝村)融合发展、变迁的一个缩影,经历了随厂而兴盛、因旅而振兴的发展历程,具有较强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二)数据收集

采用参与式观察和访谈的方法获取数据。调查小组于2021年6月进入案例地展开调研,获取了大量观察笔记和实地照片。综合社区居民的身份性质(职工城市户口与农民农村户口)、居住时长、就业情况和社会影响等因素,确立村干部、退休职工、下岗职工、普通村民、个体商户、旅游从业人员等作为访谈对象。选取在大窝社区居住30年以上的居民作为受访者,这类群体见证了大窝的变迁、企业兴衰及社区发展,对环境感知、地方情感、个体身份有深刻理解和体会。每位受访者接受访谈时间在20~60分钟不等,在征求受访者同意后,对谈话内容录音。受访者共21人(见表1),得到访谈文稿21份,分别编号为R1~R21,共形成约16万字访谈文稿。

表1 受访者基本信息

(三)研究方法

作为一种典型的质性研究方法,扎根理论通过对经验数据进行分析、归纳,逐步形成理论解释,是建立理论假设、构建和发展理论十分有效的研究方法[21],适合访谈数据的定性分析及人地情感变化的线索发现。与量化方法相比,扎根理论采用程序化步骤编码数据,厘清各概念之间的关系,自下而上归纳相关范畴并提炼理论,帮助人们理解复杂的社会问题。该方法的分析过程主要有3步:开放式编码,即从大量数据中发现概念,对概念属性和类别进行命名并归类,对研究对象进行概念化和范畴化;主轴式编码,即在开放式编码的基础上,建立起各范畴之间的联系;选择式编码,即对已归纳的范畴进行系统分析后,选择一个“核心范畴”,将分析聚焦到与该核心范畴有关的编码上[22]。本文运用Nvivo12软件进行编码处理,循环开放式编码、主轴式编码、选择式编码这3个步骤,直到理论饱和,最后对随机预留的5份访谈稿进行理论饱和度检验。

三、结果与分析

(一)乡村工业遗产地居民地方依恋变化

通过扎根理论编码分析,确定了生计方式改变、居住环境与生活条件提升、社会关系和谐化、集体记忆增强、身份认知变化等13个开放式编码的初步范畴,利用主轴编码反复比较和深入分析开放式编码范畴之间的联系,形成更精炼、更具有概括性的5个主轴编码及细化要素(表2),最终将主轴编码归结为地方依恋变化核心范畴。将5份随机预留的访谈文本重新编码,进行理论饱和度测验,结果显示,模型中的范畴内涵丰富,无新范畴出现,且已有文本数据均能反映居民地方依恋变化,因此可认为该模型在理论上达到饱和状态。

表2 扎根理论信息编码

(二)结果分析

依据扎根理论,得到大窝社区居民地方依恋变化的结果。这种地方依恋主要表征为经济依赖、物质环境、社会生活、情感记忆、居民自我身份认同5个维度。通过访谈可知,地方依恋并不是简单地由居民直接感知不同阶段的地方表征元素得来的,其形成过程还受到居民“过去—现在”对比意识的影响,不仅与所对比的事物有关,还受主体个性化差异影响。随着大窝社区发展,当地居民将同类事物的过去与现在进行对比,这种对比行为对当地居民的地方依恋产生影响,由此能得出以下大窝居民地方依恋变迁机理。

1.经济依赖变化是居民地方依赖变化的主要因素

生存需要是人类最基本的需要,人们依靠一定的经济收入换取物质资料。在计划经济时期,大窝社区居民依附一磺厂而拥有稳定舒适的生活。“我们这个村的话,始终都不差,一磺厂在就去厂里做点活,也拖得走”(R10),“以前修楼房的不少,因为我们有一磺厂,这里经济一直算可以的”(R9)。居民依赖大窝的矿产资源和工业企业生存,一磺厂是居民的生产劳作中心与生活休闲中心,在这一阶段,居民围绕一磺厂形成了丰富的集体记忆,对地方经济发展感到满意。

然而,随着工业企业的市场化改制,地方发展陷入困境,社区不能再满足居民的发展需求,导致居民对地方的经济依赖与地方满意度显著降低。1998年,一磺厂进行企业改革,所属职工面临下岗困境。“当时破产了,那些工人真是惨,在农村有土地的还好点”(R2),“因为我们是几百人下岗,没补到一分钱,就是靠这些烂行头(厂房)敷衍我们”(R4),“工人闹矛盾的原因是政府没给下岗补偿”(R1)。居民不仅失去稳定的经济来源,还未得到相应补偿,由此爆发激烈的社会矛盾。一磺厂与大窝村合并为大窝社区,促使原本相对封闭的企业结构被打破,“职工”与“村民”在融合过程中对一磺厂财产的归属产生了分歧:“当时和农民是产生了一些用水的矛盾”(R3)。

2015年,大窝社区发展乡村旅游,以期带领地方走出困境。“发展旅游还是解决了大家的一些就业问题”(R1),“打了几年工,后来听说我们这里搞旅游区,就去学厨师,那肯定比农民种地要好很多”(R9),“这个农家乐是我自己的房子,种点菜就够农家乐和自己吃了”(R12)。不难看出,旅游发展为乡土空间重聚发展主体,推动了经济结构和收入来源的多元化[23],社区居民有了更多样化的生计方式。同时,旅游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居民生活质量,人地关系重新变得亲密。“旅游对农民来说那么好的事”(R14),“对我们有好处的,给我们带来好的影响,带来那种新的快乐的感觉”(R11),“环境有变化,你看我房子环境多好嘛”(R13)。不可否认,受到乡村旅游参与度低的影响,个别居民缺乏对旅游发展的积极感知,获得感偏低。整体上,乡村旅游发展所带来的收入增长和环境改善迎合了居民需求,居民接受并欣喜于地方的变化,视其为发展进步的表现。居民支持旅游发展的行为利于增强其地方依恋。

2.自然生态环境修复与居住环境提升促进居民地方依恋形成

实体空间中的物质环境,是构筑居民感知和想象的基础[24]。大窝社区居民感知的物质环境包含自然生态环境和居住环境。自然生态环境是人类进行社会实践的基础,一磺厂成为工业遗产后,大窝社区的生态环境得到自然恢复,矿山重新长满植被,空气由污浊变得清新。旅游发展后,社区对村落环境、生态景观进行全面整治与塑造,居民满意且认可现有的生态环境:“我们这里空气好,住着很舒服”(R1)。

除了自然生态环境,居住环境的优劣也影响居民的居住体验。乡村旅游开展后,大窝社区开展了道路硬化、休闲广场翻新与扩建、安装路灯及维护社区环境等工作,社区居住环境质量显著提升,进一步满足了居民社区内出行和休闲的需求。“现在把卫生搞好了,以前就是那些荒地荒坡,我走到哪里都是满脚泥巴嘛”(R13),“新修了一个广场,每天她都去跳舞”(R2)。居民对社区的发展状态表示满意与认同。“经济发展的话比其他地方要活跃些,反正就是农民去卖点菜呀、去做工啊,都要比旁边的那些村发展得好”(R1),“整体我们这块看起来的话,那不像一般的地方”(R10)。但个别居民仍居住在一磺厂遗留的办公楼与职工宿舍,他们谈及对居住环境的感受时,表示希望这类老旧建筑能得到改造和修缮。“我们住的是以前厂里的办公楼,很老了,公家说要来粉刷这些房子。”(R7)这类居民对目前大窝社区的发展普遍持较消极的态度,出现社区主体边缘化的问题。“我们只是在这里住起,和别人没有关系,我们住的是国家修的房子。对这个地方我们反正也不沾什么。”(R3)正如已有研究指出,居住在环境和配套设施较差的地方,人们更容易产生地方疏远等消极情绪[25]。大窝居民因对自身居住环境和配套服务满意而生出积极的地方依恋,反之,则对地方产生消极情感。

3.社会交往和谐化与生活方式多样化加深地方依恋

社会交往影响居民地方依恋的建构。社会交往实质是人们以自我为中心,往外推己及人而精心建造的社会网络。一磺厂改制前,居民的交流主要发生在“职工”与“村民”两个群体内部,形成交往的“社会闭环”。职工回忆这一时期的交往情形:“我们自己有食堂、有宿舍,和农民没什么交流。”(R4)村民主要从事农业生产,过着与农业相匹配的生活。一磺厂改制后,“职工”与“村民”的生产生活范围逐渐重叠,衣着打扮逐渐统一,在日常休闲活动中增强互动与了解,加深了邻里关系,重构了亲密和谐的社会关系网络。“一开始他们怕羞,不敢跳广场舞,我们就教他们跳,后来他们都敢跳了,现在大家都要去跳。”(R1)乡村旅游开展为社区凝聚主体,进一步推动了大窝社会关系和谐化,居民对地方的依恋加深。

居民不仅感受到社会关系的变化,还对生活方式的多元化深有体会。在计划经济时期,受限于时代发展、地理位置等因素,大窝与外界社会联系较少,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那时候我们去奉节要坐轮渡,一天只有两趟,很少去”(R2),居民的生活方式传统且单一。随着时间推移,大窝与外界社会联系逐渐紧密,居民的活动空间扩大。尤其是发展旅游后,居民生活方式呈现多样化特征,“有拉菜来卖的嘛,在网上也可以买”(R2),“都在这里来拿(美团优选),大家在手机上买菜,买了就送到这里来”(R1)。同时,居民的消费方式与投资方式也日趋多样,购房、买车、投资农家乐、经营入股等成为常态。相较于从前单调的生活方式,居民更认同现在多元的生活方式,“以前这里还可以,现在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R1)。居民依赖并认同现有生活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对社区的满意度与依恋感。

4.保留并传承地方集体记忆以维系居民地方依恋

记忆是一种经验集合,不仅呈现过去,还能映射现在[26]。每个社会组织或群体都有各自的集体记忆,从而凝聚此人群,集体记忆可以看作是过去的累积性构建[27]。大窝居民长期围绕一磺厂的集体生产、生活情景构成了一段特殊记忆,成为居民与大窝的情感纽带。计划经济时期,居民积极工作,推动一磺厂发展壮大;一磺厂则回馈居民健全的公共服务和生活保障,提供住宿、医疗、教育、餐食、娱乐、后勤和保卫等服务,以及各种福利、保险等,解决职工家庭各方面的问题,从而实现双赢。居民依据个人对地方的集体记忆与怀旧记忆,赋予该地方独特的情感和意义。开展旅游后,居民为延续一磺厂的集体记忆而开办“一磺厂农家乐”。“我们一家人都在一磺厂做过工,对大窝感情很深,我就想开个关于一磺厂的农家乐。我把一磺厂的老照片都挂出来了,包房名字也是以前的车间名字”(R5),“来过很多次了,他们说来看一下。我说只要你们愿意来,我都欢迎”(R5)。“一磺厂农家乐”及遗存的一磺厂车间、办公楼等实体存在不仅是大窝居民“过去—现在”生活的组成部分,也是地方集体记忆的物质载体,以延续社区集体记忆。

依恋地方潜意识被认为是情感的寄托,是相关回忆的支撑点,传承集体记忆以维系居民对地方的依恋。居民对大窝过去的怀念折射出个人对于过去的认知、记忆及情感,这种记忆及情怀体现了对地方的依恋与认同。“那时候我们一磺厂有自己的医院、子弟校、供销社、电影院、歌舞厅,我们保卫科还配了枪的”(R1),“实际我们村,经济一直比其他村要好一点, 一直都有厂矿”(R9),“其实以前我们村就比较可以,现在是越搞越好”(R19)。地方集体记忆藏着地方变迁的痕迹和当地人独特的生活经历,群体通过各种不同形式的实体存在和社会活动将集体记忆保留下来并加以维护,最终使居民对乡村工业遗产地等人文资源富集地区的地方依恋得以延续,同时还能有效避免地方变迁导致的“地方情感的断裂”。

5.居民身份认同由割裂到统一的变化表现

身份指个人在社会关系网络中所在的位置。个体对自我身份感知及认同的转变是地方认同变化的重要表现[28]。计划经济时期,“职工”与“村民”虽生活在同一个地理空间,但收入水平、城市身份与农村身份的差距,致使两个群体出现明显的身份等级和心理界限。“我们不和村民来往,基本没有交集,一磺厂时期员工吃食堂的蔬菜、水果、肉类有专门的供应地”(R1),“用水、用煤,农民都是搭着我们(工人的)用”(R16)。可以看出,职工是享有国家工资和生活的“高级”阶层,村民则是贫苦的“低下”阶层。身份的差异让“职工”和“村民”之间社会交往极少,大窝的地方意义在两个群体之间有显著差异。一磺厂改制,职工原有的集体生活模式消失,生活方式向社区化方向转变,职工身份从国企单位员工过渡到社区居民,由于职工短期内不接受自己身份的变化,所以与村民产生过矛盾。可见,此时大窝社区居民对各自的身份认同有明显的冲突与断裂。

随着乡村旅游的开展,多数居民参与到旅游活动中来,被旅游所凝聚,出现“大窝社区为大”的思想,原先的“职工”与“村民”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发生改变,逐步确定自己的社会角色——“大窝社区居民”。在回答访谈问题时,受访居民常常使用“我们”之类的词语,表现出大窝居民是一个整体。正如村干部文主任所说,“现在没得厂、社这个说法,我是哪里的,就是只有大窝社区这个概念”(R16),“晚上跳坝坝舞,你看不出来哪个是农村的,也看不出哪个是厂区的,因为生活质量也差不多,生活环境也一样了,思想意识都得到了提升和转变”(R16)。“职工”和“村民”这两类原本身份不同的人群在一个地方空间从矛盾走向和谐,完成了身份认知的统一,“没有区别,基本上是平起了,村民是村民,职工也是村民”(R4)。居民认为自己是社区的一分子,产生相应的地方归属感与认同感。

(三)乡村工业遗产旅游地居民地方依恋变迁作用机理

作为衡量人地情感的重要方面,乡村工业遗产旅游地居民地方依恋受社会、经济、政策等宏观外部环境和个体微观内部因素的共同影响。宏观社会环境变化直接影响一磺厂及社区,加之微观居民个人因素,促成乡村工业遗产旅游地居民地方依恋变化(图2)。大窝社区居民地方依恋变迁的作用机理可以从国企改革―企业关闭、发展乡村旅游―社区社会关系融合、居民个人因素变化等3个方面来理解。

图2 乡村工业遗产旅游地居民地方依恋变迁机理

1.国企改革—企业关闭影响居民地方依恋

计划经济时期的乡村,以国有企业为基本管理单元塑造了特殊的“城乡二元融合”空间,并对社会资源实行统一调控。1978年以来国企的改革分权与1992年以来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致使企业成为自负盈亏的经济实体[29],部分传统工业企业衰退,给职工的就业、收入及生活造成不同程度影响。

形成地方依恋的首要因素是功能性依恋,而功能性依恋取决于地方的环境、设施和空间要素,空间要素的特性不同导致所产生的空间感受有所区别[11]。20世纪90年代,一磺厂逐渐衰落并最终关闭。一磺厂的突变给居民带来极大生存压力,在过往生活中,该企业产值在本地经济总量中所占份额大,居民为企业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因而无法接受其改变,对其关闭反应强烈。居民对空间要素变化的敏感性削弱了其地方依恋。国企改革冲击了居民原本稳定的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我是谁”“向哪走”“怎么办”的复杂情绪及其持续影响,整体上削弱了居民对大窝的地方依恋。

2.发展乡村旅游—社区社会关系和谐化影响居民地方依恋

大窝社区成立初期,“职工”与“村民”两个群体的属地意识和领地认同普遍存在,对各自的身份认知尚未转变,社会关系紧张。大窝经济发展也处于低谷,居民日常主要为生存奔波,对各自的新身份尚无深刻思考和认识,无心维系新的邻里关系。乡村旅游促使大窝社区物质面貌焕然一新,居民主动将新环境与过去的环境进行对比,对现有环境及其要素产生强烈的新鲜感与满意感。乡村旅游为地方带来的经济效益亦使居民重获自豪感,正如已有研究指出,地方传统节日在旅游影响下得以复兴,居民表现出较强的地方自豪感和归属感[16],旅游发展为大窝带来的综合效益促使居民的地方认同逐步加深。乡村旅游把社区不同身份的人交织在一起,居民内外社交关系得到重构,大窝社区社会关系呈现和谐网络化结构。访谈发现,居民通过旅游活动和日常娱乐活动加强社会交往,重新认识并接受个人身份,形成“我们都属于大窝社区”的共识,共创宜居和谐社区。

3.居民个人因素的影响

作为地方依恋构建及变化的情感主体,个人的各种微观因素直接作用于地方依恋的变化过程。Relph[30]指出人对特定地方连续的情感感知是基于持续的经历积累的,即人们长期居住在某个地方,生活经历的积累会加深他们对地方的积极情感联系。大窝社区的退休职工居住时长超过30年,子女多已独立,退休金足以满足日常开销,对地方熟悉且有深厚感情,而下岗职工则忙于生计,忽略了社区物质环境及社会关系变化,对社区情感淡漠。由此看来,居民的地方依恋会受到经济收入、年龄等个体特征及对居住地满意度和个人主观幸福感等个体心理因素的影响。个体的主观满意度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地方认同[31],改善社区环境并改善居民居住条件,从而提高居住满意度,提升个人主观幸福感,有助于加强居民对地方的依恋和归属感。居民身份、人生经历、个体生命周期的变化,也会改变个人情感,从而影响地方依恋。

四、结论与讨论

以重庆市大窝社区为案例地,从地方旅游开发前后这一连续时间视角探讨社区居民地方依恋变化,运用扎根理论剖析居民地方依恋的变化表现,最终探讨这一过程中的地方依恋变化机理,得到的主要结论如下:

第一,经济依赖变化是社区居民地方依恋变化的主要因素,居民对大窝经济的依赖程度深刻影响其地方依赖与对地方的满意度。自然生态环境修复与居住环境改善影响居民的居住与情感体验,促进积极式地方依恋形成。

第二,社区居民交往密切,邻里认同度提高,生活圈由独立分散转变为一个整体。社会交往和谐化与生活方式多样化加深居民地方依恋,保留并传承地方集体记忆利于维系居民地方依恋,居民身份认同由差异到统一表征了居民地方认同的变化。

第三,社区居民的地方依恋是在生活、成长的环境与社会互动中构建的,外部社会环境的国企改革、乡村旅游发展和内部居民个体因素诸如居住时间、个体特征、心理因素的差异与个人经历变化的共同作用,塑造了居民地方依恋的变迁过程。

本文从居民主体视角研究乡村工业遗产地变迁的影响效应,侧重工业遗产地两类身份的居民——“职工”与“农民”对社区转型的认知与情感变化,探讨居民的地方依恋从两种不同状态转变为一种状态的过程。乡村旅游是乡村工业遗产地立足当地特有资源,响应国家战略实现乡村经济、社会、环境协调发展的首要选择,乡村工业遗产作为一种可利用资源,通过旅游这一介质,促进乡村社会的和谐发展与振兴。乡村工业遗产地研究,有别于从居民角度认识在旅游影响下的乡村社会重构[32],有别于乡村居民政府信任对旅游发展支持度的影响研究[33]。另外,从主体居民对地方的情感依恋变化角度认识工业遗产地环境变迁带来的影响,有别于客观论述工业遗产保护与利用[34]、中国工业遗产资源布局[35]、工业遗产旅游价值[36],丰富了对乡村工业遗产资源意义演替的认识。

大窝社区是众多乡村工业遗产地的一个代表和缩影。随着时代变迁和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乡村工业遗产地这一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城乡融合地”需要得到进一步关注,尤其是在乡村旅游促进地方空间、社会关系重构的过程中,需要明确居民的不同生活诉求、个人情感和愿望,珍惜并延续居民的集体记忆,改善地方环境,创造更多的社会交往空间,强化居民对地方的积极依恋之情,促进社区开放、和谐、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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