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的“不安停火”

陈佳琳

11月26日，从以色列监狱释放的巴勒斯坦囚犯抵达约旦河西岸拉姆安拉。图/视觉中国

当地时间11月27日，以色列和哈马斯同意将其脆弱的临时停火协议再延长两天。这意味着，将有更多的食品、药品和燃料流入加沙，更多的以色列人质得到释放，而巴勒斯坦人至少能再睡上两天安稳觉。

然而，这场人道主义灾难只是按下了暂停键。以色列在加沙发动战争的根本动力没有改变。以色列领导人表示，他们计划在确保尽可能多的人质获释后，立即恢复军事行动。而另一边，以色列对约旦河西岸的袭击仍在持续。

根据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办公室（OCHA ）的数据，四天停火期内，加沙的全面停电仍在继续，只有少量燃气抵达加沙，每天约为 85 吨。巴勒斯坦人仍在焚烧门窗框，因为增加的供应远远低于他们的日常需求。

此外，向加沙北部运送燃料仍然受到以色列军队的限制。由于燃料短缺，加沙北部医院“生命处于危险之中”。加沙卡迈勒阿德万医院儿科重症监护室主任霍萨姆·阿布·萨菲亚医生对媒体呼吁，希望国际社会为该医疗机构提供紧急燃料供应。如果医院在数小时内没有获得燃料，可能没法展开对患者的救治，包括早产儿。

阿布·萨菲亚说，“这是加沙北部目前唯一一家仍在接收病人的医院。”

11月27日，约旦副首相兼外交大臣萨法迪在约旦首都安曼主持地中海联盟（UfM）论坛时表示，世界领导人必须“积极而紧迫”地开展工作，以确保加沙目前的停火“成为永久停火”。萨法迪强调，“两国方案”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实现“公正和持久和平”的唯一途径。与会的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何塞普·博雷利也称，如果不建立巴勒斯坦国，“以色列就没有和平或安全”。

随着战事的持续以及人道灾难的升级，欧洲国家对以色列的支持發生了重大转变，11月24日，西班牙首相桑切斯与比利时首相德克罗在埃及和加沙之间的拉法过境点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批评了以色列对加沙地带平民的袭击。桑切斯甚至明确表示，如果欧盟不承认巴勒斯坦，他将单方面承认巴勒斯坦。

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办公室则发表声明，强烈谴责桑切斯和德克罗的言论，称两位欧洲国家领导人并没有强调哈马斯犯下的罪行。

11月24日清晨7点，临时停火协议正式生效的这一刻，爆炸声和枪声完全停止了。几分钟前，以色列的轰炸还没有减弱的迹象，而哈马斯也在竭尽所能还击。

冲突爆发七周以来，加沙第一次有了喘息的时间。挖土机开始在废墟上作业，以挖掘遗体。商店开门营业，迎接囤积食物的长长人龙。

哈马斯在四天内分批释放了超过50名以色列妇女儿童及外国籍人质。作为交换，以色列也打开监狱大门，让150名巴勒斯坦妇女和未成年人重获自由。

以色列议会在11月22日投票决定暂停对加沙的攻势。根据协议，以色列与哈马斯停火4天，允许更多人道主义物资进入加沙，并以1：3的比例互换被囚的妇女儿童。随着协议延长，这种安排很可能会继续下去。

11月26日，哈马斯从加沙地带释放的人质在以色列奥法基姆向人群挥手致意。图/视觉中国

协议的调解人、卡塔尔首相穆罕穆德对媒体表示，据以色列向卡塔尔提供的名单，有90多名妇女和儿童被扣押在加沙。在双方达成协议时，哈马斯能立即接触并释放的只有其中50人。另外约有30名妇女和儿童被小的派别所控制，还有一些被个别家庭控制。“暂停的目的之一就是他们（哈马斯）有时间去寻找其他失踪的人”“如果能找到更多妇女和儿童，停火协议将得到延长。”

以色列则公布了考虑释放的300名巴勒斯坦妇女和儿童的名单，其中287人年龄在18岁或以下。当中有来自巴勒斯坦各政治派别的成员，也有不属于任何组织的个人。大多数人所犯的罪行较轻，比如向以色列警车投掷石块，而且大多是在过去一两年被捕。

11月26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中）在加沙地带会见士兵。图/视觉中国

11月27日，孩子们在加沙地带南部城市拉法一处公园玩耍。图/新华

有关交换囚犯和人质的讨论最早在10月12日出现。起初的提议是以色列释放所有在押的巴勒斯坦妇女和未成年人，以换取所有被劫持到加沙的妇女儿童。经过数周由卡塔尔和埃及居中斡旋的谈判，最后达成了目前的协议。

在以色列政府内部，以国防部长加兰特为首的一派长期主张，不应急于停火换囚，只有对哈马斯施加足够军事压力，才能增加以色列在谈判桌上的筹码。代表以色列进行谈判的摩萨德领导人巴尼亚一派认为，尽快达成协议营救人质才是当务之急。在最初的讨论中，军方占据了上风。

当人质家属逐渐意识到，政府没有将营救人质视为和摧毁哈马斯一样的优先事项后，他们开始发动声势浩大的街头抗议行动。最终，内塔尼塔胡屈服于人质家属和安全机构的压力，接受了此前曾拒绝过的协议。

哈马斯释放巴勒斯坦囚犯的承诺，也促成了这次临时停火和人质交换。

根据以色列人权组织哈莫克德（ HaMoked）发布的数据，截至 2023 年 11 月，以色列监狱关押着近7000名巴勒斯坦囚犯，包括2070 名被行政拘留的人。这种做法允许以色列在没有指控或审判的情况下无限期地监禁巴勒斯坦人。至于那些被指控犯罪并被定罪者，通常在军事法庭受审，定罪率接近百分之百。有囚犯权益律师向媒体表示，“这些法庭没有公平审判的保障。”

在本轮战争开始前，释放巴勒斯坦嫌犯就已经是哈马斯与以色列谈判的关键。2011年，以色列释放了1027名巴勒斯坦人，用来交换一名被哈马斯扣为人质的以色列士兵。后来成为哈马斯加沙主要领导人的叶海亚·辛瓦尔就在当时的释放名单上。辛瓦尔在获释时承诺，不会忘记留下的囚犯。

以色列人质谈判专家葛森·巴斯金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比起释放巴勒斯坦囚犯，这份协议对哈马斯更有吸引力的部分是停火。“他们需要时间重新组织和部署。此外，如果停火时间越长，迫使以色列结束战争的国际压力就越大。”

历史上，以色列就有迫于外交压力在未完成战斗目标前停止战斗的先例。1982年，以色列在其驻英大使被巴勒斯坦枪手枪击重伤后，出动海陆空部队超过10万人，对黎巴嫩境内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发动大规模进攻，试图消灭巴解组织。在围困贝鲁特的80天里，以方起初一再抵制停火呼吁，但最终还是同意了美国的协议，允许阿拉法特率领部队撤往突尼斯。

此次停火期限延长后，加沙仍有约150名人质。以色列承诺，哈马斯每释放10名人质，加沙就会获得额外24小时的平静。但这并不意味着哈马斯可以一直利用人质延长停火时间。

一方面，有报道指，以色列给延期设置了5天的上限；另一方面，哈马斯在这轮谈判中愿意释放的人质是有限的。巴斯金指出，若释放所有人质，哈马斯将失去对以色列的影响力。“对哈马斯来说，妇女、儿童、老人和病人可能是一种负担，但士兵对他们来讲是资产。哈马斯可能会继续扣押以色列士兵和男性，以期达成一项更大的协议，比如释放更多巴勒斯坦囚犯或全面停火。”

11月26日，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背心的内塔尼亚胡出现在加沙，成为2005年以来第一位访问飞地的以色列领导人。他在讲话中向士兵们重申这场战争的三个目标：消灭哈马斯，归还所有的人质，确保加沙不再成为以色列的威胁。“我们将战斗到底，直到胜利。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10月7日哈马斯的越境袭击深刻改变了以色列人的安全观，如今摧毁哈马斯在以色列成为一项压倒性的共识。11 月上旬的一项民调发现，大约 80％ 的以色列人赞同以色列国防军在加沙的表现。在以色列犹太人中，这一数字高达 93％。来自不同派别的人，乃至一些长期从事和平活动的人士，都认为哈马斯必须被摧毁。

在战争的第一阶段，以色列对加沙展开了为期三周的大轰炸。10月27日以色列展开地面攻击后，战争进入第二阶段。以色列军队将加沙一分为二，将平民推向南方的同时，在北方对哈马斯的据点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并占领了希法医院，以色列方面称，哈马斯在这座加沙最大的医院中设置了指挥中心。

在与哈马斯通过间接谈判达成临时停火协议前，内塔尼亚胡表示，哈马斯失去了对加沙北部的控制，已没有安全的藏身之处。以色列军方也表示，大约1000至2000名哈马斯战士被消灭，哈马斯近一半的部队遭受了严重损失。11月26日，哈马斯证实其北方旅团的负责人艾哈迈德·甘杜尔在战争早期被击毙，这是自10月7日以来已知死亡的最高级别的哈马斯武装分子。尽管如此，哈马斯远未来到投降的边缘。

有分析指出，以色列在加沙北部的军事行动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以色列情报显示，有大量人质被关押在加沙南部，而且哈马斯最重要的领导人叶海亚·辛瓦尔以及穆罕穆德·戴夫就藏身在汗尤尼斯的地下隧道中。在临时停火不可避免将走向结束时，以色列与哈马斯将展开更残酷的对抗。以色列国防军预计会将把注意力转向加沙南部，对汗尤尼斯和拉法等有哈马斯据点的城市展开地面攻势。然而，他们无法像在北部那样，通过重型装甲部队轻松控制该地区，因为那里有大量从北部逃离的平民。

据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的数据，10月7日以来，加沙地带 220 万人口中，有大约170万人流离失所，其中大部分人住在南部拥挤不堪的避难所里。11月中旬，联合国官员就形容，加沙南部的条件令人绝望。随着雨季的到来，加沙受损的污水处理系统进一步承压，难民的居住条件进一步恶化，健康风险也将达到新的峰值。

与在北部的战略类似，以色列国防军可能再次尝试清理战场，将平民从目标城市驱逐出去。在停战协议生效前，以色列已在汗尤尼斯空投传单，警告空袭即将到来，呼吁人们向西边和大海的方向移动。

几个星期以来，以色列官员一直在讨论在地中海沿岸、靠近埃及边境的马瓦西建设所谓的“安全区”。在以色列的设想中，国际援助机构可以通过陆地和海洋通道向安全区提供人道主义物资。

然而，从地图上看，该区域最宽处约2.5公里，长度略超过4公里，缺乏住房和医院等必要的基础设施。“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沙丘和棕榈树。”近东救济工程处通讯处主任朱丽叶·图玛形容说。

11 月 16 日，参与向巴勒斯坦平民提供援助的18个联合国机构和非政府组织的负责人发表声明称，不会参与在加沙建立任何未经各方（以色列、哈马斯和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同意的“安全区”。声明签署者之一、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赛表示，将如此多人塞进如此狭小、基础设施和服务极度匮乏的地區“将大大增加已经濒临崩溃的人们的健康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