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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形态更替与中国式现代化的新文明性质

2024-01-01户晓坤

关键词:生产方式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国式现代化

摘 " 要: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重要论述,体现了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相统一的唯物史观立场。只有深刻揭示人类社会向着更高形态演进的历史必然性,才能真正阐明中国式现代化对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科学社会主义运动和人类整体进步的世界历史意义;只有深刻把握人类历史发展一般规律与社会形态特殊形式之间的辩证关系,才能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抽象普遍性,立足于“自由人的联合体”这一更高原则的普遍性及其实现方式与发展趋势,真正阐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开辟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世界历史意义。

关键词: 社会形态;生产方式;中国式现代化;人类文明新形态

中图分类号:A81;D61;G122 "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24)04-0025-(08)

DOI:10.13852/J.CNKI.JSHNU.2024.04.002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立足于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进程,总结和阐述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中国道路百年探索所取得的重大成就与历史经验,将中国现代化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相统一的历史进程,把握为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在中国特定的社会条件、历史环境与文化传统中,经由人民的生活实践而来的具体化过程。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提出并阐明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性质:“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1 这一提法意味着,中国式现代化内在包含社会形态更替的必然性与现代化发展的普遍性两个彼此规定的维度。或者说,自近代以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性实践不仅面对由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支配性权力所规定的现代化任务,需要立足中国自身的社会性质及历史变迁开启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革,与此同时,需要以实现现代化的方式向社会主义的更高社会形态过渡,从而在中华文明的自我赓续中将自身发展为具有更高普遍性的现代文明。就此而言,中国式现代化并不是落入现代性框架、仅仅在表现形式或发展路径上区别于美国、英国、德国的某种现代化样式,而是将自身实现的更高普遍性原则建立在超越资本主义文明历史限度必然趋势之上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只有从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的意义上,才能够真正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新时代的历史方位上不断彰显出的新文明性质。

一、生产方式: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的

现实基础与内在动力

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历史道路理论在较长时间内处于一般规律与具体经验相对峙的紧张之中,或者以“自然规律”为基本定向将唯物主义的历史性曲解为抽象的历史决定论,又或者以折中主义的阐释方案将历史道路发展五阶段的具体内涵及其复杂行程,解释为更加具有必然性且能够容纳世界历史经验内容的三阶段论。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以英国为典型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了科学解剖,然而由于上述阐释路径缺失了唯物史观的科学取向与具体化原则,因而便强化了人们试图使不同民族国家社会生活的实际内容及其具体经验屈从于资本主义经济活动铁律的一般观念。正是由于西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开辟了世界历史,将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卷入现代化进程之中,由此而展开的资本主义现代文明,作为打破单一民族国家在特定地域范围内孤立发展的联结性纽带,以及作为以“铁的必然性”发生作用并且正在实现的趋势,便成为具备超越前资本主义社会交往形式的更高原则的“普遍性”,成为俄国、中国等非西欧地区的民族国家不得不经历的发展道路。

然而,1877年,马克思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针对那些批评家就俄国是否能绕过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问题阐明了自己的观点:“一切民族,不管它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每个生产者个人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1 马克思明确反对将自己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抽象地简化为“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这种理论作为缺失了历史性的一般观念,虽然试图将唯物主义推广到人类历史的一切领域之中,但却在实质上阻断了对于错综复杂的历史阶段及其具体经验的本质性理解。它仅仅将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复杂性与多样性先验地安置于一般规律的自然必然性之中,从根本上说是“超历史”或“非历史的”,因为“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2 这就是说,确立唯物史观阐释原则的科学取向,构成了克服社会形态演进一般规律与具体经验相对峙的哲学前提,因为唯物史观不仅是以历史为研究对象的唯物主义,就其根本性质而言,是以历史性为原则的唯物主义。只有在历史性得以真正贯彻的社会—历史领域,那种分化、对立或调和形式规律与经验内容的一般观念才能失去理论上的抽象性质;只有在对现实历史的具体研究当中,社会生活的实际内容才能通过科学的抽象在人们的思维中被真正地建立起来。

因此,“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要求将社会生活或“现实的社会关系”,即与生产方式相联系的交往形式的本质,把握为“实践”或“对象性活动”;要求“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并且“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3 拓展和深化对于社会生活本身及其内在矛盾运动的真正理解。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作为人类社会演进一般规律的表述,并不是剪裁具体经验或历史事实的现成公式,而是“科学地说明历史的方法”。这种使历史科学成为可能的唯物主义,正是通过解剖社会生活的内在矛盾及其展开过程,揭示出人类历史发展与社会形态更替的一般规律,从而将科学的抽象或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建立在现实的历史、具体的历史、活生生的历史之中,而不是以一般规律的逻辑图式或先验的理论预设吞没社会现实及其历史运动。

根据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社会形态演进的一般规律或人类历史发展的基本道路不是在理性形而上学的一般观念中,而是在人们的活动以及由于他们的活动而改变的物质生活条件之中建立起自身的实体性内容与历史必然性。人们的物质生活生产构成了历史的现实前提或“世俗基础”,无论是生产满足人们需要的生活资料,还是生产和再生产新的需要以及人类自身的生产,在能动的、历史的规定上都表现为一定的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对象性关系相统一的共同活动方式,或者表现为一定的自然关系与社会关系相统一的共同活动方式。与一定的共同活动方式相联系的生产方式,构成了使人们的物质生活通过社会—历史的活动中介得以实现的内在必然性。“这种生产方式不应当只从它是个人肉体存在的再生产这方面加以考察。更确切地说,它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命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1 因此,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物质联系或社会关系正是由这种生产方式所决定的,唯物史观的科学取向与具体化原则要求“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

继而,马克思将制约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过程的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联系的交往形式,视为真正理解人类历史发展道路的现实前提,并将交往形式把握为人们自主活动或进行物质生产的一定条件。当生产力与交往形式之间所形成的一定的彼此适应关系被较发达的生产力打破时,旧的交往形式便成为较发达生产力的桎梏,而与之相适应的新的交往形式通过改造旧的要素关系、形成新的社会条件代替旧的交往形式,使之适应于“更进步的个人自主活动类型”。因此,“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2 马克思正是以生产方式的变动结构为主轴,将社会形态的演化把握为“自然的进程”与“历史的进程”相统一的辩证运动:“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做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3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形式作为自主活动或物质生产的一定条件,在历史地建立起来的社会联系中不断获得历史的发展。“由于这些条件在历史发展的每一阶段都是与同一时期的生产力的发展相适应的,所以它们的历史同时也是发展着的、由每一个新的一代承受下来的生产力的历史,从而也是个人本身力量发展的历史。”4 唯物史观的阐释原则要求科学抽象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在特定历史阶段上所表现出来的一定的社会形式,以及由这一社会形式所支配的要素关系、内在结构与总体趋势,从而具体化说明使这些特殊社会规律发挥作用的历史前提、现实条件及其转化方式。

社会形态作为全部社会生活过程的总体性范畴,总是在一定历史阶段上表现为社会有机体的特殊形式,以及既定社会的自我活动及其内在联系。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马克思将社会形态比喻为活的有机体,通过从生产方式出发把握社会有机体内部的生理结构,从物质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出发研究社会形态更替的内在动力与必然趋势,从而使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社会经济形态的历史演进、历史主体与发展动力等一系列根本问题获得具体化阐释。同样在历史性上得到确立的,是使整个社会—历史领域在思维中得以再现的理论方法。列宁在批判米海洛夫斯基时指出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辩证方法(它与形而上学方法相反)在科学抽象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中的运用方式,“这个方法把社会看做处在不断发展中的活的机体(而不是机械地结合起来因而可以把各种社会要素随便配搭起来的一种什么东西),要研究这个机体,就必须客观地分析组成该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研究该社会形态的活动规律和发展规律”。5

唯物史观作为分析社会历史的科学指南,从“社会关系体系的发展”、人民群众的“总的活动”出发理解和把握社会历史现象的本质规定,分析和揭示社会现实及其历史运动的根源趋势。唯物史观基本原理所揭示的一般规律,作为在展开过程中起决定作用、表现为必然性的普遍,并不是理性形而上学的抽象普遍性或一般观念,也不是思辨思维神秘化的“实体”,因而这些一般规律并未给出适用于一切民族国家的抽象公式,而是在科学抽象的前提下对人们的实际生活过程以及由于实践活动改变的物质生活条件进行历史、具体的说明。因此,唯物史观是科学的实现方式在于对人类整体发展的内在趋势或社会有机体自我运动的内部联系展开科学的抽象,形成关于人类社会历史一般规律的基本原理。与此同时,人们在科学抽象的引导之下,研究具体历史阶段既定社会的内部结构、要素关系及其转化趋势的特殊形式,从而深入人们的现实生活及其活动过程的本质性之中。就此而言,只有历史地将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同其他原理、历史经验相联系,才能科学阐明一定社会形态由于自身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运动而形成的特殊社会规律及其转化形式。

二、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形态的特殊规律

及其实现方式

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将马克思一生的科学贡献概括为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学说。如果说唯物史观的科学取向要求揭示人类社会形态更替的一般规律,剩余价值学说是唯物史观阐释原则的具体化运用,那么,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获得前所未有的高度发展的现实前提下,马克思在市民社会形成和展开的进程中就揭示出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的具体实现方式或作用方式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正是由于区分了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与一般规律如何实现自身的具体方式,马克思才指出了历史发展道路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间的内在张力。“在整个资本主义生产中,一般规律作为一种占统治地位的趋势,始终只是以一种极其错综复杂和近似的方式,作为从不断波动中得出的、但永远不能确定的平均数来发生作用。”1 由于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在不同历史发展阶段以及同一历史发展阶段的不同国家、地区和民族发挥作用的方式不同,因此,马克思虽然将资本主义看作世界历史的开端,但是同样将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必然性明确地局限于西欧各国。

“剩余价值”范畴是马克思从根本上超出古典经济学、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为“普照的光”并区别于历史上其他一切生产方式的科学抽象。马克思虽肯定李嘉图运用高度抽象的方法研究资本主义经济规律、将劳动价值论作为理解资本主义社会内部有机关联和生理过程的基础或出发点,具有“历史合理性”以及“在政治经济学史上的科学必然性”,即“迫使科学抛弃原来的陈规旧套,要科学讲清楚:它所阐明和提出的其余范畴——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同这个基础、这个出发点适合或矛盾到什么程度……”2 然而,由于资产阶级眼界的局限,李嘉图将这一生产的资本主义形式,即剩余价值的生产看作永恒的自然规律,而不是具有一定历史前提和现实条件限度的特殊社会规律,因而他仅仅在量的规定上考察了剩余价值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特殊分配形式与比例关系,未能在劳动条件与劳动相分离、劳动作为商品与资本相交换的社会关系或一定的交往形式条件中科学地抽象出占有剩余价值的具体方式;未能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质的规定上,即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剥削本质中揭示出剩余价值的起源;更无从在现实资本的实际运动中揭示出由剩余价值生产与实现之间的本质分离所造成的资本主义总体性危机。马克思就此指出,古典经济学在科学上的不完备性在于,“它把资本的基本形式,即以占有别人劳动为目的的生产,不是解释为社会生产的历史形式,而是解释为社会生产的自然形式”。3

因此,马克思批判以劳动价值论为基础的古典经济学的形而上学性质,即以经济范畴的同一性抹杀了一切历史差别,将一切社会形式的本质规定或实体性内容,都看成资产阶级的社会形式,即建立在交换基础上的商品生产。唯物史观的科学抽象要求将经济范畴或经济规律把握为人们的物质生产以及实际的生活过程,从一切社会形式的历史差别与历史发展中,揭示出起决定作用并支配其他一切生产生活方式的特殊形式,即那种在社会形态中“占统治地位的生产方式”,并且在有别于一般的内在差别中理解和把握这一生产方式的本质规定及其历史发展。就此而言,社会形态更替的一般规律表现为本质规定不同的生产方式之间历史的、具体的发展过程。“我们称为资本主义生产的是这样一种社会生产方式,在这种生产方式下,生产过程从属于资本,或者说,这种生产方式以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为基础,而且这种关系是起决定作用的、占支配地位的生产方式。”4 马克思从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相结合的特殊方式,即生产资料私人占有这一社会关系的本质规定出发,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在现实生活领域中的本质性矛盾科学地抽象为剩余价值规律,具体说明作为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必然性相适应的特殊社会规律实现自身或实际具体发挥作用的一定的现实条件,以及这些条件由于人们活动方式的改变而发生的形式改变,这说明,表现为经济活动方式的剩余价值规律,在根本上是作为特殊的社会规律发挥作用的。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作为物质生产的历史形式,是对人类社会先前阶段各种不自由的社会生产形式的否定。在由生产方式的变动结构所规定的社会形态更替进程中,现代资产阶级社会是由封建社会发展而来的不断发展着的活的有机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是从封建社会的经济结构中产生的,后者解体释放的要素被前者吸纳并使之从属于自身,“资本的原始形成只不过是这样发生的:作为货币财富而存在的价值,由于旧的生产方式解体的历史过程,一方面能买到劳动的客观条件,另一方面也能用货币从已经自由的工人那里换到活劳动本身”。1 资本通过支配土地等原始生产条件改造旧的生产关系,封建土地所有制以及与之相适应的人与人之间的自然联系转变为私人占有的生产资料与雇佣劳动之间的社会联系,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得以实现的社会条件表现为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彼此分离。剩余价值生产作为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的内在动力,支配着作为总体各个环节或统一体内部差别的生产、分配、交换、消费,以及这些要素之间的一定的相互关系,成为统摄资本主义社会各要素及其内在结构,包括政治形式以及国家形式的主导性原则。因此,以剩余价值增殖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生产通过改造旧的生产方式内在的要素关系与基本结构,在“仅仅以劳动和交换为基础的所有制”基础上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生产关系的内在联系。

然而,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作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特殊形式,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一切矛盾中的基本矛盾。马克思从剩余价值生产与实现的内在动力、作用方式以及彼此分离中,揭示出资本主义危机作为抽象的可能性向着总体发展的必然趋势。社会劳动释放出的巨大生产力,不断摧毁与之越来越不相适应的、狭隘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超过一定水平,由抽象的原子式个人所建立起来的交往形式便成为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限制,“一旦达到这一点,资本即雇佣劳动就同社会财富和生产力的发展发生像行会制度、农奴制、奴隶制同这种发展所发生的同样的关系,就必然会作为桎梏被摆脱掉”。2 生产力的发展在达到一定阶段后形成了新的社会条件,成为资本增殖的障碍和限制,并反过来消灭这种财富积累方式。唯物史观的阐释原则从资本主义社会的内部结构出发揭示了这一社会形式的基本矛盾,以及由于这种矛盾导致的现存社会解体的必然性,“社会所拥有的生产力已经不能再促进资产阶级文明和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的发展……资产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窄了,再容纳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了”。3资本主义作为历史过渡的或暂存的特殊社会形式,在不断提高社会生产力以及人与人之间社会化程度的过程中,为新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形成创造了必要前提。瓦解和替代雇佣劳动与资本的社会生活条件,正是作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结果被创造出来的,并不断将自身的活动结果扬弃在向更高社会形态的过渡之中。

向着更高社会形态发展的物质因素或客观力量,是在现存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中发展起来的。资本主义现代文明发展起来的内在对抗性,为否定自身准备了现实条件,以共产主义为发展定向的人类解放必然通过全面占有资本主义生产力以及全部人类的历史性成就为自身开辟道路。唯物史观揭示了社会形态更替的一般规律,只有在这一科学抽象的引领下,才能对一定社会经济形态的特殊形式展开具体化研究,“每一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并且只有从这一基础出发,这一历史才能得到说明”。4 马克思将“从抽象上升为具体”确立为历史科学的正确方法。而历史科学的真正任务在于:以既定社会形态的生产方式为根据,历史地说明那些与之相适应的特殊规律及其借以实现自身的社会条件,辩证分析生产力与生产关系领域中的质的变化,剥离出被经验表象所遮蔽的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转化趋势;通过具体把握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能达到的一定的社会化水平及其限度,揭示出那些能够克服私人劳动的局限性并建立社会劳动相互依赖与相互联合的新的社会关系要素、合作形式及作用方式。简言之,唯物史观的具体化运用意味着,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运动所展开的历史差异中理解并建立向对立面转化的根源与条件,为共产主义的历史生成与人类社会的重建开辟现实道路。

三、中国式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定向

及其新文明性质

在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的前提下把握中国式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定向及其新文明性质,之所以具有本质关切的重要意义,是由于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以历史性为原则的唯物主义,史无前例地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把握为社会形态更替的现实基础与根本动力,从而将人类历史发展的内在联系与总体趋势把握为生产方式及其变革。中国共产党在历史性的原则高度上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将旧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关系的自发性前提把握为自主活动的现实基础,因而在为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合创造物质条件这一更高的普遍性意义上去理解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变迁的现实条件、革命主体与发展方向,并通过以社会主义为定向的生产方式的全面变革和物质生活的生产推进中华文明现代化。这也正是由于“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如果不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国,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中国,更不可能理解未来中国”。1

中华民族作为以国家形态连绵不断发展至今的文明类型,在自我活动与应对挑战的历史连续性中形成、推动了人类社会占主导地位的生产方式的发展及其内在变革。随着发源于西欧的资本主义现代化在全球范围内逐渐展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推动生产力跃迁、经济基础重构、上层建筑更新等一系列社会变革的同时,也使东方的国家从属于西方的国家、农业的民族从属于工业的民族、农村从属于城市。由于近代中国的特殊社会性质及其内外部矛盾,中国传统社会的现代化转型与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历史命运前所未有地交织起来,以新民主主义—社会主义为定向的中国革命所开启的现代化进程,意味着代表先进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社会主义道路、制度与文化成为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必然选择。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全球扩张所建构的现代世界体系中,(半)边缘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国家和地区作为“中心”实现资本积累,进行价值转移的“外部”失去了独立自主发展的可能性,同时意味着这些作为体系“外部”的国家和地区走典型资本主义道路的不可能性。随着20世纪科学社会主义运动历史洪流的发展,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突破民族的、地域的局限性,使自身成为改变世界社会主义命运、推动人类历史整体进步的重要力量。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历史性探索中,中国共产党以自我革命推动社会革命,通过社会生活的全面变革,即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社会关系、日常生活与思想观念等现实领域的根本性变革,使中国现代化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相统一的现实运动深刻改变了由资本逻辑主导的现代世界体系以及现代化形态,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创造了根本的社会条件。

植根于中华民族历史连续性、坚持独立自主发展的中国式现代化探索,日益成为世界现代化进程中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典范。只有明确了生产方式变革的总体趋势以及由之而来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等一系列变革的根本差异,即将生产力的发展归结于社会劳动的力量而不是资本的力量,使高度发展的生产力受联合起来的自由劳动的支配而不是受资本的支配,才能超出仅仅将现代化归结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全面展开的现代性意识形态,并在唯物史观的原则高度上将现代化的本质规定把握为人们创造历史的活动和“现实生活的生产”,即生产与所有权的社会条件的根本性变革。中国共产党牢牢把握住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具体化的现实前提,“在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看到改造工业和社会结构的必要性和条件的地方”,2 在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历史赓续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间建立起本质关联;并立足于社会主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变革的实践进程,以社会制度变革推动国家的现代化,实现从落后的农业国向现代化工业国的转变,在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全面现代化的普遍性高度上,不断创造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实现条件。中国式现代化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是在向着更高发展阶段社会形态过渡的历史必然性中不断建立起来的,从而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同时,承担起以新的现代化形态积极占有资本主义文明的成果、推动人类文明整体进步的世界历史使命。

习近平总书记根据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立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历史方位”,深刻总结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从根本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党领导人民创造历史的根本性成就,史无前例地开辟出中国式现代化与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人民进行革命、建设、改革的百年历程中,深刻认识到生产方式是历史存在的基础与社会发展的动力,从社会物质条件的总和、社会发展与人民需要出发,从本质上科学回答了历史主体、社会基本矛盾、历史发展阶段、历史分析方法等基本问题。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具体化,创造出了超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先进生产力与普遍交往形式;“随着社会占有生产力,这种社会性质就将为生产者完全自觉地运用”,1 成为超越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市民社会的更高普遍性原则。因此,只有在社会革命的前提下,才能够真正阐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开辟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同时,全面展现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世界历史意义。

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与中国道路特殊形式的辩证统一,是通过建立代表先进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社会主义制度实现的。由资本逻辑驱动的现代工业文明的复合式增长模式导致一系列全球性危机,更为迫切地警醒着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自然限度和历史限度。将高质量发展作为首要任务,以新发展理念、新发展格局引领中国现代化经济体系建构,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这意味着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与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超越了资本主义所必然造成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本质对立,开辟出发展社会生产力的现实道路。习近平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2 中国式现代化通过社会革命的方式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世界上其他民族国家实现现代化提供了新的选择。

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与中国道路特殊形式的辩证统一,将人民群众及其实践活动确立为社会发展的现实主体与革命力量,充分发挥了人民群众在创造历史过程中的能动作用。中国共产党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与人民休戚与共、生死相依,没有任何自己特殊的利益,从来不代表任何利益集团、任何权势团体、任何特权阶层的利益”。3 人民群众的创造性与革命性构成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力量源泉,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取得的历史性成就就是人民群众创造性活动的结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人民群众的历史性选择,并不是屈从于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某种现代化模式,而是通过人与人的自由联合消除以物化为根据的社会条件,即以新的“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超出现代性“在其特定阶段上的绝对权利”。以社会形态更替的方式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充分表现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发展目标,这一目标既要求高度的现代化,又是以社会主义为定向的。

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与中国道路特殊形式的辩证统一,表现为前后相继、内在统一的现实历史进程。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夺取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完成社会主义革命和推进社会主义建设、进行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要深刻认识和把握具体历史阶段社会生活过程的客观实际,集中力量解决社会主要矛盾、设定发展目标、完成阶段性任务。每个具体历史阶段都为后来的阶段奠定了基础、准备了条件、积累了力量。在自身历史发展的连续性与内在演进的必然性中,每个具体历史阶段都实现或完成了自身的目的,使社会主义制度得到巩固和发展。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实现与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开启深刻说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历史发展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辩证统一,使“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1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仅完成了建设现代化强国的任务,而且将这一任务的实现设定在向着更高社会形态发展的历史必然性之中,为世界范围内的科学社会主义运动创造了现实基础与物质条件,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推动人类整体发展的重要力量融入世界历史进程之中,彰显出人类新文明的普遍意义。

习近平总书记站在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高度,深刻揭示了社会形态更替一般规律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辩证统一的基本原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不断取得成功,使马克思主义以崭新形象展现在世界上,使世界范围内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意识形态、两种社会制度的历史演进及其较量发生了有利于社会主义的重大转变。”2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在世界历史的格局中展开的,深刻影响了世界历史进程的发展方向,改变了现代化的世界版图,为世界各国人民携手推进世界现代化贡献了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发展先进生产力与普遍交往形式创造了现实条件,为克服现代文明发展困境、解决全球共同问题、重建人类普遍秩序提供了价值引领与现实路径。通过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开辟,中华文明从特殊的民族文化上升为体现世界精神的普遍文化,具有影响人类整体的精神力量。

The Change of Social Formation and the New Civilization Nature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HU Xiaokun

Abstract: Xi Jinping’s important exposition on the new formation of human civilization reflects the posi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that the general law of social formation replacement is unified with the road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Only by profoundly revealing the historical inevitability of the evolution of human society towards a higher formation can we truly clarify the world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for the great rejuven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the scientific socialism movement, and the overall progress of mankind. Only by profoundly grasping the dialec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general laws of human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the special form of social formation can we transcend the abstract universality of capitalist modern civilization, stand on the universality and its realization methods and development trends of the higher principle of “the union of free people”, and truly elucidate the world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pioneering new formation of human civilization.

Key words: social formation; mode of production; Chinese modernization; new formation of human civilization

(责任编辑:姚聪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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