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诗钟社团的地域分布
2024-01-01李玉栓
摘" "要: 清代后期至民国初期诗钟创作十分兴盛,并成立了相应的社团。诗钟由福建兴起后,北上北京,东进台湾,西入江苏,进而在全国乃至海外掀起社团活动热潮,山东、河南、湖北、浙江、广东以及东南亚各地都出现了数量不等的诗钟社团,呈现出“全面覆盖,相对集中”的分布格局。考察诗钟社团的地域分布,可以清晰地看到清末民初诗钟的传播路线。
关键词: 诗钟;社团;地域分布;传播路线;清末民初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24)06-0072-(10)
DOI:10.13852/J.CNKI.JSHNU.2024.06.007
诗钟,又名“改诗”“作碎”“折枝”“偶句”等,要求创作者在限定的题目、字眼、格目和时间内创作一联对仗的诗句。诗钟体格繁复,有“分咏”“嵌字”“嵌咏”三种,又可细分为50余种格目,1 融技巧性、趣味性、文学性于一体,在清代后期至民国初期十分盛行。作为旧体诗词的殿军,从道光十二年(1832)至民国初期,全国各地共出现过100多个诗钟社团,编印过50余种诗钟总集、选集和别集,2 不仅在当时蔚为大观,其遗响至今犹存。但是学界对于诗钟及其社团组织的研究还有待深入,近年来陆续出现的一些成果主要集中于诗钟作品的研究,而为创作诗钟所成立的社团组织则还没有受到应有关注。3 有感于此,本文拟运用空间和时间交叉的视角,对清末民初(1840—1919)4 的诗钟社团的地域分布进行历时性考述,进而一窥诗钟的传播路线。
一、诗钟社团首倡于福建
诗钟起自福建,也最早在福建文人群体中开始流行,多认为是由福州家塾中的课诗联句发展而来。1 清道光年间,福建“钟坛”已经出现各种体格的诗钟。在清代道光、咸丰、同治的较长时期内,当地对诗钟的称呼都停留在“改诗”“夹句”“折枝”等只强调形式特点的阶段。后来,随着体制的发展与成熟,“诗钟”才成为一种专称。2
福建诗钟社团的发起也最早,主要集中在福州一带,先后出现过18个,在历时分布上比较均衡。例如吟秋诗社,本是一个以近体诗为主要创作内容的社团,诗钟只是兼作,此时诗钟的创作还处于依附于传统诗词社的早期阶段。但这个诗社在当时创作诗钟非常活跃,“社中亦有限两句者,其法拈平仄两字凑成十四字一联,或咏物,或空咏,自冠顶至坐脚,总以此两字”。其诗钟创作“联吟既久,佳句遂多”,极大地推动了诗钟创作在当地的传播,其社中钟作也被“录其尤其萃者,以志一时风雅之盛”。3 筠心社的情况则与之类似,只是其社中成员专作嵌字格:“嗣与王直夫、吴小林诸子在筠心社联句,如‘香、上’两字,押第五,予句云‘三生已负香奁债,一第先探上苑花’,阅者以为风流名贵。”4 总的来看,清道光、咸丰年间福建的诗钟社团还比较松散,多依附于传统诗社开展的偶发性的诗钟集会。
随着诗钟格目的定型,一些政界要员开始参与其中。同治六年(1867),侯官沈葆桢任福建船政大臣,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经常召集幕僚“打钟”:“署中宾客,及署外各局厂委员,皆用文士,每公事毕,即拈题限字,夜刻烛若干长为度。”5 其时诗钟尚被视为文墨之戏,作者多不重视,沈葆桢自己就说“此游戏之作也,境过则忘之,且弃置之”,6所以他们所作诗钟并没有被专门收集起来,今散见于《沈葆桢诗作手稿集》《福州船政局沈葆桢臣僚诗钟会集》以及易顺鼎的《诗钟说梦》等中。不过,从保存下来的作品来看,如《雪、平(二唱)》的“雪天裘被偕朋辈,平地楼台待子孙”、《起、门(五唱)》的“孙子不叨门第荫,华夷曾问起居安”7 等,语境阔大,真诚慈惠,倒不完全似沈葆桢所说的游戏之论。
政界要员的参与使得诗钟被快速推广,逐渐出现专门创作诗钟的社团。著名翻译家林纾率先主持成立了琼社,他还在上元节时专门组织冷红吟局进行打钟活动。另外,光绪三十年(1904)前后,闽县陈宝琛与一众友人在福州光禄坊内创建诗钟社,“每数日必有会,每会必十余人或廿余人,皆其邦之名宿”。8 陈宝琛曾专门为此赋诗云:“光禄有吟台,社饮数数至。但期谐里耳,宁料接仙气。佳联觅双璧,断句锻七字。大雅诚所羞,土风庶未坠。”9 所谓“佳联觅双璧,断句锻七字”,即指打钟活动。其作品也被社中成员易顺鼎辑入《诗钟说梦》中。光绪三十四年(1908),陈宝琛、林纾、陈衍等人又在福州创立志社,“最初设于南台乐群社内,嗣移入大妙山去毒社”。10 志社在民国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有活动。1917年重建诗楼,陈宝琛曾为之题署额。林苍《志社新建诗楼记》记载,在辛亥革命以后,“时城南诸君子亦有志社之举,与吾社人互相往来,借折枝吟以消遣”。11 此外,当时还有源社、西社等,都专门进行打钟活动。
辛亥革命爆发后,随着政权更迭导致的官员文人“弃官潮”“返乡潮”,福建钟坛上出现了一股诗钟创作热潮。如福州人林苍在辛亥革命后弃官返回家乡,“招致古人、邑子结一社,命名托社”,1盛极一时,入社者近百人,“先后选出林苍、陈国麐、陈辐敷为社长,历时数载,隽句甚多”。2 社中的陈国麐、陈笃初、陈海瀛等与林苍一样也都是因战事暂返家乡之人。类似的还有还社,其社员都是“乡人于辛亥光复后自外省归里者”,3 因此社团直接命名为“还”。其他还有如晓社、退闲吟社、观社等。这些弃官返乡的文人之间往来唱和,共同促发了民国初年福建钟坛的繁荣局面。
二、诗钟社团在国内其他地区的流布
诗钟在福建形成和流行之后,主要通过官员调动、文人交游等途径,逐步向国内其他地区流布,并在各地相应出现社团活动。
1.北京的诗钟社团
首先出现的是在北京。道光四年(1824),闽籍官员曾元海和杨庆琛在京成立了荔香吟社。其社事活动最初是以传统的击钵吟为主,但随着诗钟的盛行和传入,逐渐开始课钟。之后,在京闽人创作诗钟的越来越多,常常三五成群,在北京的福州会馆、福清会馆开展活动,“每夕阳西下,三五知心相从谈话,或擘笺分韵,作击钵、折枝之娱”。4
在福建文人的带动下,来自全国各地的文人也相继加入,清末民初北京陆续出现了众多诗钟社团。例如,在清代,同治十年(1871)冬,河南项城人袁保龄与豫籍好友12人在北京创立雪鸿吟社。他们不仅自制打钟器具,而且在值课、评定、奖惩等各方面都制定了严格的规则:“社规严,不少假借,往往得佳句,同人至赞,亦颇自喜。”5 雪鸿吟社重点进行嵌字格创作,还兼顾其他诸格,是诗钟史上第一个格目最为完备的社团,也是第一个将作品专门结集的社团,其所课钟作辑刻为《雪鸿吟社诗钟》。光绪三十四年(1908),广东番禺人沈宗畸创立著涒吟社,在诗词之外兼课诗钟。其社中汇集了成昌、易顺鼎等诸多诗钟作手,也吸引着一众新人,鼎盛时,“名流墨客,景附云属,曾不逾月,达百余人”。6 著涒吟社兼作分咏、嵌字二体,含加课在内共课十次,得诗钟近300联,有沈宗畸辑《著涒吟社诗钟集》。著涒吟社在编印《诗钟鸣盛集初编》时,也选录了部分社员的作品。著涒吟社的创作虽仍不脱娱乐角智之戏,但也将时事政治如禁烟、铁路、宪法等引入其中,以游戏之笔臧否社会,在拓展诗钟题材的同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此外,北京本地的旗人也逐步加入钟坛,还专门成立有八旗社团。光绪十一年(1885),盛星、成昌等创立榆社,社员十数人均为八旗子弟,且以满族最多,其社中作品后由成昌辑为《榆社诗钟录》。光绪二十九年(1903),乐泰、成昌、定信等人再开钟会,17位成员中有12人是旗人。这种现象固然与八旗制度以北京为中心密切相关,但也表明诗钟在当时北京流行程度之高。
进入民国以后, 1912年,广东南海人关赓麟时任京汉铁路总办,他与江苏杨士琦、广东蔡乃煌、山西王式通、河北高步瀛、江西陈三立、福建陈衍等人借用京汉铁路同人会的会所组织诗钟会,后直接取名寒山诗钟社,每月四集,并制定社章,收纳社费。三四年之后,原上海淞滨吟社、超社的一些知名钟手如湖北樊增祥、广东梁鼎芬等,纷纷北上加入寒山诗钟社,使得其社事活动迅猛发展:“樊樊山(增祥)继至,群仰为领袖,海内胜流,如水赴壑,著籍至四五百人,集必三四筵为常。”7截至1919年,寒山诗钟社共集会253次,课钟438唱,在创作上以建除体(嵌字)为主,格目繁多,先后辑有《寒山社诗钟选》甲集、乙集、丙集,丁集编成而未能付梓。寒山诗钟社成为北京规模最大的诗钟社团,其社中成员来自河南、江苏、浙江、安徽、福建、江西、湖南、湖北、广东等全国各地,说明辛亥革命以后诗钟不再局限于一域,而是已经在全国范围内风行开来。此外,1913年,易顺鼎、樊增祥等人又倡设潇鸣社,“每次分咏、建除各具一题,是为常课,其他诸体,间亦为之”,1 其社中作品由社员顾凖辑为《潇鸣社诗钟选甲集》二卷。值得注意的是,潇鸣社中还出现了女性创作者:“自癸丑(1913)开社以来,邮递星飞,课艺山积,入社百十数人,而二三女士亦争雄角胜于其间。”2 这既是当时女性解放运动发展的一种体现,也是诗钟普及程度的证明。
除上述之外,清末民初北京还有兰吟社、艺社、灯社、稊园诗钟社、杏淡诗社、瓶话诗社、咫社等诗钟社团存在,其社中作品分别辑有《兰吟》《艺社诗词钞·诗钟选》《灯社吟卷》《稊园吟集甲稿》等。
应该说,清末民初的北京作为全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为诗钟创作和交流提供了极佳平台,其诗钟社团不仅出现得早,在道咸年间已初试啼声,而且数量也多,前后约有20个,其中一些社团的人员规模、作品数量、持续时间等也是其他地区难以企及的。而诗钟在北京本地继续发展成熟的同时,也为北方其他地区诗钟社团的兴起奠定了基础,更为诗钟在全国的传播做了很好的准备。
2.台湾的诗钟社团
诗钟由福建向外传播的另一方向是与其距离较近的台湾。闽台本同源,在清代大多时候台湾处于福建管辖内。出于行政管治、经济发展以及抵抗外敌的需要,许多闽籍官员如施琅、沈葆桢等被派遣到台湾任职,因此,台湾民间有“无福不成衙”的说法。这也给诗钟在台湾的发展带来契机。
台湾诗钟社团的滥觞可追溯至同治四、五年(1865、1866)间,当时沈桐士、李崧臣等曾在台湾儒学府衙召开诗钟之会,名曰“郡斋钟局”。沈、李都是福建人,闽地早期诗钟总集《雪鸿初集》中就收有他们的作品。沈桐士时任台湾府儒学教授,李崧臣则“雅擅诗钟之伎”,他们在传经余暇,辄设局相角。
不过,此时台湾诗钟创作还未形成风气。大约十年之后,才真正掀起此风。同治十三年(1874),时任福建船政大臣的沈葆桢奉旨巡视台湾,与幕僚及李崧臣、施士洁师徒数次组织诗钟之会:“幕府十余人,皆诗钟健者,暇则作局。台二百年□□□□制义试帖以外,不知何者为诗钟,至是乃万目共睹。”3 说“万目共睹”或许有些夸张,但诗钟之风在台湾的流行始自沈葆桢则非虚言。
又十余年之后,广西人唐景崧出任台湾兵备道。唐景崧早期的仕宦活动主要以北京为中心,他在京时就经常与其弟唐景葑及李嘉乐、黄殿荃、王鹏运等人在自己的寓所举行诗钟之会。光绪十一年(1885),唐景崧来到台湾,在其道署斐亭结成斐亭吟社,“邀僚属为文酒之䜩,台人士之能诗者悉礼致之”,4 “故技复痒,与诸幕客、寓公辈,重整旗鼓于豸署之斐亭,旋拓署西隙地,筑净翠园,排日觞咏其中”。5 斐亭吟社成为台湾第一个正式命名的诗钟社团,在台湾诗钟史上有着特殊地位。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社事规模庞大,参与活动的有近60人。其二,活动程序规范,从限时、收卷、评选、宣唱到奖罚,每个环节都有规定,真正做到了“事虽游戏,规矩宜严”,6 给后来的社事活动提供了示范。其三,形成了台湾第一部诗钟总集《诗畸》,由社长唐景崧辑选,后社员施士洁又辑有《诗畸补遗》,这两部集子的刊印极大地推动了诗钟在台湾的传播。
光绪十七年(1891),唐景崧升任台湾布政使,他在台北又组织牡丹吟社,“邀台士百数十人,创为诗钟例,分咏于官厅”,7 进一步吸引台湾本地文人参与其中,将诗钟的影响扩大到整个台湾。
斐亭吟社和牡丹吟社的主盟者虽为广西人,但其社中成员仍以闽籍为主。《诗畸》所录作者共58人(正编55人,外编3人),其中闽籍文人24人,其次才是桂籍12人。从作品数量来看,收录最多的是唐景崧,1305联,其次则是闽人王毓菁,557联,而在钟作超过百联的11人中,闽人占据过半,分别是王毓菁、林有赓、郑祖庚、林际平、施沛霖、刘寿铿等,显然是诗钟创作的主力军。
经过斐亭吟社和牡丹吟社的推动,诗钟社团在台湾逐渐流行起来,大大小小的诗词吟社几乎都会涉猎诗钟创作。如荔谱吟社是台湾第一个专作诗钟的社团;海东吟社是由牡丹吟社成员林鹤年之子林辂存召其“三五小友”成立的少年诗钟社;竹梅吟社的主要成员参与了荔谱吟社的重振;崇正社的许南英、陈望曾共同创作过同题诗钟;等等。
正当台湾诗钟创作风行之时,甲午海战爆发,清廷告败,谕令“署台湾巡抚布政使唐景崧著即开缺来京陛见,台省大小文武各员并著饬令陆续内渡”,1 大量诗钟创作者离开台湾,而台湾本地还没来得及培养和储备诗钟创作人才,诗钟社团趋于寥寥,诗钟创作也因而迅速沉寂下去。在日据台湾初期,虽有一批有识之士为“延一脉斯文于不坠”,纷纷创立文学社团,但诗钟创作并没有太大起色,传统诗词和击钵吟活动才是主流。直至20世纪20年代之后,出于对传统诗词和击钵吟媚日、媚俗之风的反拨,伴随着新旧文学之争和“钟”“钵”之争,诗钟创作才在台湾重新崛起并形成滚滚洪流。2
3.江苏的诗钟社团
清末民初江苏(包括今天的上海)诗钟创作活动也非常繁荣,曾出现20余个社团,且其诗钟结集的数量最多,足以与福建、北京成鼎足之势。究其原因,江苏诗钟创作活动的兴起稍晚,其时诗钟体格已较为成熟,有后发优势,加之吴地经济、文化都比较发达,遂使得其诗钟社团成为当时江南地区极度炽盛的文人结社的重要组成部分。
江苏诗钟社团的兴起,源于两条齐头并进的诗钟传播路线。其一是由福建人郑孝胥、陈宗濂、陈燮嘉等从家乡将诗钟引入南京。光绪十一年(1885),郑孝胥因科考落榜寄居于庐江岳父家中。时值岁晏事稀,郑孝胥遂与陈宗濂等人在南京召开诗钟会:“朋友时相过从,剧谈已倦,辄随手拈二字,限晷刻各成数联,自一至七,以次而及。”3 先后参与该社活动的有13人,多为闽籍文人。该诗钟会自腊月二十三日起,至隔年正月十五日止,共持续一年多,所课钟作千余联,后经陈燮嘉删汰存300余联,辑为《围炉集》。其二是由官员李嘉乐、潘祖同通过任职调动的方式,从北京将诗钟引入苏州。李嘉乐是河南光州人,早年供职翰林院,以同僚身份参与过袁保龄的雪鸿吟社。潘祖同是江苏吴县人,咸丰六年(1856)进士,选庶吉士,在北京期间亦曾召开诗钟之会。光绪十一年春,李嘉乐赴苏州担任江苏按察使,正值潘祖同罢官居乡,二人一拍即合,遂召集同僚、旧友十余人创立修梅社进行课钟。修梅社耽于诗钟,其钟作辑为《诗梦钟声录》,同时还绘制有《诗梦钟声图》:“同社谋所以永之者,既绘图又摘句付梓,俞荫甫学使方主东南壇坛为作序。”4 次年五月,李嘉乐赴任江西布政使,其社事遂停止。
经南京、苏州开其端后,江苏的诗钟社团一发不可收,仅光绪、宣统年间就有15个专作或兼作诗钟的社团出现。其中,以鲸华社为代表。光绪二十七年(1901)四月,武进人金武祥、刘树屏在常州开创鲸华社,“宾朋之众寡,无定形,亦无常主”,“前集之人,与后集之人不必相谋”。5先后参与该社活动者共有44人,其中42人为江苏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地文学社团。他们聚会的成员并不固定,“或过客,儳焉至止,一集辄去,乍归复出,倏来倏往”。6 一般每月聚会两至三次,最少三四个月聚会一次。在社事存续的两年半中,鲸华社共聚会40次,所课钟作编为《鲸华社诗钟》二卷。鲸华社的创作涉及格目众多,有建除体(嵌字)、合咏体、分咏体、笼纱体等,拈题往往出人意料。其作品中,偶有一些借古喻今、讽咏时事之作,如《变法、于少保(分咏体)》(“一新耳目西来意,再奠河山北狩功”)将变法和民族英雄于谦并提,盛赞戊戌变法的创新精神,《天足会(鼎峙格)》(“地辟蜀江今大足,天开吴会古文身”)7以当时东南地区的天足会为题进行创作,成为诗钟在体制成熟以后由纯粹的竞技娱乐逐渐向社会现实靠拢的表现。
在清末的江苏诗钟创作界,特别难能可贵的一点是,大多数社团都留意将作品保存下来并结集付梓,说明此时人们对诗钟的认识和肯定程度明显提高,人们对诗钟作品表现出更为鲜明的喜爱和重视。例如,陈燮嘉在编选诗钟会的诗钟作品集《围炉集》时,“阅时既多,烂然盈目”,“相与删而存之,始千余联,再删之得六百余,终存三百余而已”,1 可见他反复斟酌筛选,对于忍痛删削的作品仍然极为不舍。吴社(1886年成立)虽然以词为创作中心,但在诗钟创作者易顺鼎入社后也开始打钟,在编辑词集《吴社集》的同时,也从历年诗钟作品中选出700余联编为《吴社诗钟》。此外,光绪二十七年(1901),蔡乃煌于苏松太道任上主持絜园诗钟会,不到一年就积攒了近600联诗钟作品,随即辑为《絜园诗钟》一卷以及《续录》一卷。
这种注重保存诗钟作品的意识事实上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只不过由于战乱的动荡而难以专门结集印行。更多的社团是将他们的诗钟作品刊登在报刊上,所以,今天可以在《小说新报》《小说丛报》《广益杂志》等上看到大量的诗钟作品。另外,还有很多作品没有能保存下来,如樊增祥曾在南京主持两年多的诗钟会,“卷册高至三四尺”,但“会以辛亥兵事起,遂付劫灰”,2 着实可惜。
民国以后,很多清朝遗老退居沪上,甚至终老于此,于是上海成为江苏诗钟创作活动的中心。例如,1913年正月,樊增祥、瞿鸿禨、沈瑜庆等人在上海创立超然吟社,简称“超社”,社员15人,沈曾植、陈三立、缪荃孙、梁鼎芬、杨钟羲等著名文人均赫然在列。他们“或纵情清谈,或观书画,或作打钟之戏,或为击钵之吟”。3 超社的诗钟创作活动最著名的莫过于两次“战诗”,曾在上海滩引起巨大轰动,樊增祥还为此专门撰写《樊园五日战诗记》《樊园五日战诗续记》记载详情,缪荃孙的《艺风老人日记》对此也多有记述。1914年春,民国海军总司令处(上海)的张准、黄裳、何品璋等又组建袖海楼吟社,先后入社者有50余人,“围炉击钵,月有常期”,4 同样蔚为壮观。袖海楼吟社因时局动荡数度废停,总共课钟42期。其创作以嵌字体为主,1925年由张准选编为三集,后统编为《袖海楼吟社诗钟》和《袖海楼吟社选句》,1936年正式刊行。
4.国内其他地区的诗钟社团
除了上述几个比较集中的地区外,清末民初在全国的北、中、东南、西南等地也都出现了一些诗钟社团。
诗钟传入北京后,凭借着京城的特殊影响,快速散播至全国多地。第一个受到影响的是山东。同治二年(1863),直隶丰润(今河北唐山)人赵国华考中进士,此后长期任职于山东。同治三年(1864),赵国华在济南发起鹊华行馆诗钟会,先后参与者20余人,固定成员也有13人,5 “晨夕过丛,致有韵味,多为诗钟之戏”。6 河北大部、山东西部距离北京很近,在清代都属直隶省,赵国华到任不久就发起钟局,显然得益于诗钟在北京的传播。鹊华行馆诗钟会专作分咏体,今存《鹊华行馆诗钟》共收21人作品,计98唱、逾100联,使得该社成为创作分咏体规模最大的诗钟社团。此后,山东诗钟创作活动开始兴起。
在山东诗钟创作发展中,旗人赵尔萃、成昌发挥了关键性作用。赵尔萃是正蓝旗人,在北京时就是榆社的主要成员。成昌则是镶黄旗人,是榆社的倡立者和实际主持者,后来还参加过北京的著涒吟社(陶情社)、惠园诗钟会等诗钟社团,是当时京津冀诗钟活动领域的活跃分子之一。所以,山东诗钟社团的发展离不开北京的影响带动,甚至可以认为两者实为一体,很难区分。
光绪十一年(1885),赵尔萃邀请湖南武陵(今常德市)人王以敏加入由其在济南组织的湘烟阁诗钟社,社中有十余人。该社活动不久暂停,两年后又由成昌与王以敏再兴社事,“三数年中,所得诗无虑千联”,7 王以敏遂辑为《湘烟阁诗钟》一卷。光绪十一年(1885)冬,赵尔萃、成昌与陈冕、李德新等19人创设新的诗钟社,其中多数为原湘烟阁诗钟社的成员。岁末,王以敏再次加入,该社作品后由王以敏选编为《诗钟录》一卷。光绪二十三年(1897),赵尔萃与清平知县朱祖琪诗钟唱和,次年赵尔萃将二人作品辑为《蜕庐钟韵》。又过了两年,朱祖琪调任泰安县令,赵尔萃恰巧也定居于泰安,两人复开诗钟之会,其钟作附于《蜕庐钟韵》之后。
中部地区的诗钟社团主要分布在河南开封和湖北武汉。
同山东一样,河南诗钟社团的出现也是北京辐射的产物。光绪三十二年(1906),刘桪由京师改任河南候补道,至开封后“组织诗钟社于汴垣,每星期则一叙”,社中作品后辑为《寄社诗钟选录》, 1913年刊发于《文史杂志》。据刘桪所言:“余乡宦京师,约同人为诗钟之戏,旋构拳难,社事遂废。继游大梁,则又集同人为之,命曰寄社。未几,吾鄂革命军起,区宇鼎沸,朋侪星散,事复中辍。”1 刘桪籍贯湖北崇阳,举人,曾任内阁中书、直隶提学使,所谓“余乡宦京师,约同人为诗钟之戏”当指其早前在京为官之时,而“吾鄂革命军起”则是指武昌起义。寄社活动因辛亥革命而终止。刘桪后来回到京师,还参加过沈宗畸的著涒吟社、关赓麟的寒山诗钟社、樊增祥的潇鸣社等,活跃于辛亥革命前后的北京钟坛。而在寄社之前,河南开封原有萧惠清创建的秋心社,至寄社成立时该社易名梁社,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作诗词。至1914年,梁社开始兼课诗钟,辑有《梁社诗钟》。1919年梁社改组,更名为衡门诗钟社,转型为专门创作诗钟的社团,先后课钟60余次,有钟作数千联,编为《衡门社诗钟选》。此外,1918年,有开封人萧亮飞于当地创立夷门诗社,“以期提倡风雅,保存国粹”。2 该社共有13人,推举原寄社成员黄璟为社长,每月一会,每会于诗词之外加课诗钟,各选两联付梓。萧亮飞此前也曾参加北京的著涒吟社、潇鸣社等,他将诗钟活动带回开封,在中原地区生根发芽,至今仍不绝如缕。
湖北的诗钟社团,以李篁仙所创鹤楼吟社为最早。光绪三年(1877),李篁仙由户部主事转任江汉关候补道,主持武昌经心书院,与“诸名流结鹤楼吟社,仿诗钟体,制有多条”,3 其作品集结为《鹤楼吟社诗钟》。湖北钟坛最为活跃的群体属张之洞与其幕僚。光绪十五年(1889)末,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常与幕僚举行诗钟之会,其时或稍后文名卓著者如缪荃孙、樊增祥、陈三立、梁鼎芬、蔡乃煌、汪康年、易顺鼎等皆参与其中。张之洞的弟子易顺鼎说,张氏“闻余辈作诗钟,因拟即席拟作,不置纸笔,每成一联,但自口诵之”,且“每用一典,必诵其原文;每咏一人,必举其始末”,4 展示出深厚的才学功底。《清稗类钞》“文学类”中也有“张文襄好诗钟”的记载:“张文襄(之洞)好作诗钟,督鄂时,辄于政暇召集僚友作诗钟,往往限以难字。”5张之洞及其幕僚的创作活动影响巨大,很快带动了当地的诗钟创作之风,对诗钟在江汉地区的传播起了决定性作用。稍后就出现了宦应清等所创的汉上消闲社,以《公论新报》为阵地开展课钟活动,其作品辑有《汉上消闲社外编》四卷。光绪三十三年(1907),张之洞赴京任军机大臣,他的一些幕僚仍留在湖北,继续进行诗钟创作,而张之洞本人在北京的府邸中也不忘组织诗钟之会。
东南地区的诗钟社团除了分布在福建、江苏,其次就是浙江和广东。
浙江的诗钟社团始于咸丰二、三年间(1852、1853)浙江人王堃、应宝时的夹句雅集。据记载:“逢集日,事毕文宴,仿都门散饮,请诸客开单选馔,送庖人调治,次第登筵,各极甘旨。”6 王堃、应宝时同为道光二十四年(1844)举人,他们的夹句创作应当也是受到北京的影响,所以有“仿都门散饮”之说。其后,同治四年(1865)冬,童叶庚补缺杭州府经历,“同人启消寒之会,闲作诗钟社,即席阄题,或以雅对俗,或以人对物……未几,会中人风流云散,斯社遂废”。7 其社中作品编为《雕玉双联》。童叶庚,籍贯上海崇明,时属苏松太道,他出仕后长期在浙江为官,晚年才归隐吴门。因此,童叶庚的诗钟活动可以视为江苏对浙江地区的影响、辐射。此外,光绪十一年(1885),吴县秦云、秦敏树兄弟客居杭州,作诗钟以消磨时光,秦云将二人所作辑为《百衲琴》。据此书记载:“昔道光壬寅、癸卯(1842、1843)间,福州梁芷林中丞搜辑楹联巧对,不下二十余卷,所载独无此体。近十年来,文人学士,始有作者。”1 又称:“惟《射鹰楼诗话》中曾有数联,久已传诵人口,然亦未见其佳。”2梁芷(茝)林即梁章钜,福州人,有“楹联学开山之祖”之誉。《射鹰楼诗话》的作者林昌彝是福建侯官人。由此可见,秦云、秦敏树二人在杭州的诗钟创作虽是由吴地带入,却与福建地方有着紧密关联。
广东钟坛曾以“粤派”与福建的“闽派”分庭抗礼,甚至有学者认为此事至今仍是一桩悬而未决的公案。但若细究之,“粤派”一词更多是对蔡乃煌、沈宗畸、关赓麟、梁鼎芬等人“典实”风格的指称,因为他们都是粤籍诗钟创作者。这与“闽派”对整个福建钟坛的统称内涵是不同的。实际上,清末民初广东钟坛的影响主要是由这些粤籍诗钟创作者长期活动于全国各地带来的,而广东本地的诗钟创作活动并不多见。目前广东地区可知的诗钟社团有三个。其一,光绪三十年(1904)末,丘逢甲出任广东学务公所参议,公所在广州南园,而南园自元末明初以后一直是当地文人结社赋诗的场所,于是丘逢甲经常在此与同僚高凤岐、方子顺等开展课钟活动,“暇辄为诗钟之会”,“当其寸香甫烬,钟声铿然,斗捷夸多,争执牛耳”,长达五年之久。3 宣统元年(1909),公所迁移,钟会遂停。丘逢甲虽祖籍广东,但出生于台湾,唐景崧创立斐亭吟社时就参与诗钟创作,后成为台湾钟坛的名家之一。其二,光绪三十三年(1907),咸阳李岳瑞旅粤,“暇辄从朋辈为诗钟之会”,4 社中作品散见于李岳瑞《春冰室野乘》、徐珂《清稗类钞》以及《友声》《国风报》等。李岳瑞是光绪九年(1883)进士,始授工部主事,复迁工部屯田司员外郎,兼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长期在京为官。其三, 1918年,舒菊庵创立如庐诗钟社,其社作品辑为《如庐诗钟梦影录》。如庐诗钟社的前身是成立于1913年的谜会“文虎会”,后来社中成员觉得猜谜难以尽兴,“爰以改课诗钟,或即席,或传题,仿闽人互唱之法,而以积分定其高下”。5 由上可见,广东诗钟的发展受到了来自台湾、北京、福建的多重影响。
西南地区的钟坛与年轻的湖南诗人易顺鼎直接相关。易顺鼎可说是近代多产诗人之一,与湖北樊增祥有“北樊南易”之称。他一生奔波于官场和军旅之中,足迹遍历全国十几个行省,先后参加或主持过十几个诗钟社团,是清末民初钟坛上最有影响力的创作者之一。正是他的酷爱和擅长将诗钟带入西南地区并得到一定普及。早在光绪七年(1881),易顺鼎就在武汉参加过李篁仙创立的鹤楼吟社,自此开始他的诗钟创作生涯。6 第二年冬天,其父易佩绅携家赴任贵东道,易顺鼎就在父亲的驻地古州(今贵州榕江)结岁寒三友社,社中“尝取东坡‘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一联,化为七联”,“虽无诗钟之名,已合诗钟之体”。光绪十一年(1885),易佩绅调任四川布政使,易顺鼎“与由甫六弟、香畹五妹及妹婿黄玉宗开诗钟社”。7 后范围不断扩大,父亲的好友和自己的师友如顾印愚、王闿运、张祥龄等时常参与其中,“簪裾毕集,同作诗钟,往往酒阑烛烬,夜分不休”。8 如此,由一个纯粹的家族型社团突破为社交型社团,其社中所作诗钟由易顺豫辑为《仿建除体分句诗抄》四卷。可惜的是,由于远离政治、文化中心,西南地区的诗钟在易顺鼎之外未能再进一步发展,当地的诗钟作品也是有赖于易氏的载录才保存下来。
三、诗钟社团在海外的发展
鸦片战争之后,清政府与星洲(今新加坡)、菲律宾、暹罗(今泰国)等南洋各国的交往日益频繁,不断派遣官员驻领当地,许多官员如黄遵宪、郑观应、薛福成等本身就是极具才华的诗人,一些知名文人如丘逢甲、邱菽园、潘飞声等也都曾有丰富的南洋生活经历。而随着诗钟体制的成熟和在国内的盛行,这些官员或文人也将其带到海外,并积极组织社团开展诗钟创作活动。
据《五百石洞天挥麈》载,光绪二十二年(1896),“南国诗宗”邱菽园在新加坡“蒙内地流寓诸君子委校文艺,继左、黄二领事会贤、图南社后,创兴丽泽一社,以便讲习”。1 其中提到的会贤社由光绪七年(1881)新加坡领事左秉隆主持成立,图南社由光绪十五年(1889)继任领事黄遵宪改组会贤社而成,这两社在新加坡华侨圈颇具影响。丽泽社则是邱菽园再度召集原会贤社、图南社的部分成员组建而成。不过,由于社事主持者的身份背景和建社宗旨不同,这三个社团的性质、活动内容有些区别。左秉隆、黄遵宪都是清政府派驻当地的官员,他们成立会贤社、图南社的目的是在当地宣传儒家思想,施以文教,以使“叻地渐成衣冠文物之邦”。2 他们每月出题课士,致力于制艺、试策的研磨和选拔,因此这两个社团具有半官办的性质。而邱菽园组建的丽泽社完全属于民间文学社团,其初衷只是给当地华侨提供一个创作与交流古典诗词的平台。因在社团第一年的联诗比赛中出现了大量“语涉雷同”的现象,故从第二年开始,邱菽园将联诗改为课钟。丽泽社至少进行过四次钟会,前后持续约一年,可惜今天能见到的钟作只有嵌字格十余联,其余的很可能没有保存下来。丽泽社后期也改为主要进行“四书”“五经”及时务等科举时文的创作。与此同时,又有流寓文人王会仪、童梅生等组建会吟社,邱菽园曾以“董事”身份担任值课人。3 会吟社是目前可知南洋地区第一个专门进行诗钟创作的社团,可惜作品也未能保存下来。
民国以后,诗钟在南洋地区有了进一步扩散。比如在菲律宾,“结社联吟,为消遣一法,侨胞以旅邸闲情,作雅人韵事,征诗选对,不下十余次,其间清词丽句,美不胜收”。1917年秋,吴警予等11人在菲律宾怡朗省创立寄社,专门进行诗钟创作活动。据吴警予称,社事命名为“寄”,是因为当时“神州板荡,家国陵夷”,社中之人“空怀壮志”“无术澄清”,只能“远托异国”“万里投荒”,“聚风萍于海峤,留雪泥于天南”,是“伤心人别有寄托耳”。4寄社的存在历时十个月,社中作品编为《寄社诗钟汇录》,部分刊发于菲律宾华侨中西学校主办的《菲律宾华侨教育丛刊》。
应该说,域外诗钟社团的出现是国内诗钟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也是海外华侨文人结社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出现主要与福建钟坛有着莫大关联。如丽泽社的创立者邱菽园,出生于福建海澄(今厦门海沧),八岁随父定居南洋,21岁参加乡试中举,是新加坡近代史上唯一的举人,有“南洋才子”的美誉。因科举考试、经商等需要,邱菽园经常往来于福建和新加坡之间,他与丘逢甲、唐景崧等诗钟名家也有着密切交往。吴警予同样是福建人,籍贯晋江,早年远渡菲律宾经商谋生,后来返回福建任安海商会主席。
四、结语
通过以上考述可以看出,清末民初的诗钟社团数量大、分布广,呈现出“全面覆盖,相对集中”的地域分布格局。“全面覆盖”,指在全国范围的大部分地区都诞生过诗钟社团,涵盖大半个中国。甚至海外也有。“相对集中”,指这些社团分布的地区较为集中:北京、福建、江苏占据前三甲,在诗钟发展的前中期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其后是在台湾、山东、河南、浙江、广东等地多点开花;接着湖北因张之洞及幕僚的打钟活动异军突起;最后是在贵州、四川等地的零星分布。
这种地域分布格局的形成因素有很多。如政治因素,北京最为典型;又如经济因素,江苏、浙江是代表。在诸多因素中,区域文化、区域文学的发展程度也是一大关键因素。因为诗钟虽为游戏,但在限题、限字、限格、限时的“四限”之下,创作难度非常大,“十四字中,变化无穷,而用字构思,遣辞运典,须费经营,非如击钵吟之七绝可以信手拈来”,5 如果没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和作诗技巧,很难创作出好的作品。所以,诗钟社团出现相对集中的闽中、京师、山左、吴中、浙东、岭南、江汉等地,无不是文统悠长之地,在明清时期更是地域文学发达之地。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就是诗钟名家的推动。每一个诗钟创作活跃的地方,都有一两位诗钟创作者在大力倡导和积极组织。沈葆桢、陈宝琛之于福建,袁保龄、沈宗畸、关赓麟之于北京,唐景崧之于台湾,金武祥、蔡乃煌、樊增祥之于江苏(含上海),赵尔萃、成昌之于山东,张之洞之于湖北,易顺鼎之于贵州、四川,以及邱菽园、吴警予之于南洋,他们或在诗钟的传入,或在社团的组建,或在钟作的辑录等方面,往往都有着厥功至伟的贡献。正是由于他们的努力,诗钟才得以在当地生根、发芽和壮大,进而形成了诗钟社团在全国范围内灿若繁星的局面。
最后,通过上述梳理还可以发现,清末民初的诗钟发展有着清晰的传播路线。起初,诗钟在福建生成;体格稍有定型后,被北上文人带入北京;然后,形成了以北京、福建为两大中心同时向外传播的局面。以福建为中心的传播路线主要有三条,一是台湾,一是江苏,一是南洋。以北京为中心的传播路线则是面向全国各地的辐射式散播,特别是北方地区的山东、河南等地受影响最早和最大。诗钟在传入北京、台湾之后,体格继续发展成熟,之后与福建钟坛一起,对江苏、浙江、湖北、广东等其他地区进行输出。所谓“作俑者为闽人,久之而燕北、江南亦渐有仿效之者”,1 正是对诗钟传播路线的极简概括。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of Shi-Zhong Associations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LI Yushuan
Abstract: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to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period, the creation of Shi-Zhong flourished, and corresponding associations were established. After originating in Fujian, Shi-Zhong spread north to Beijing, east to Taiwan, and west to Jiangsu, subsequently sparking a wave of association activities across the country and even overseas. Shi-Zhong associations emerged in varying numbers in Shandong, Henan, Hubei, Zhejiang, Guangdong, and various regions in Southeast Asia, presenting a distribution pattern that is “comprehensively covered yet relatively concentrated”. By examining the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of Shi-Zhong associations, one can clearly see the dissemination routes of Shi-Zhong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period.
Key words: Shi-Zhong; association;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dissemination route;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责任编辑:陈" "吉)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民国话体文学批评文献整理与研究”(15ZDB079)
作者简介:李玉栓,博士后,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上海市国际比较文学创新团队成员(上海 200234)。
1 有关诗钟的基础知识可参见萨伯森、郑丽生:《诗钟史话》,载《萨伯森文史丛谈》,福州海风出版社2007年版,第235—274页。
2 参见李思语:《清末民初诗钟社研究》下编,上海师范大学2018年硕士学位论文(未刊)。在本文撰写过程中,李思语帮忙进行文献资料的查找与核校,在此致以诚挚谢意。
3 近年来有关诗钟的研究成果主要有方宝璋《清代至民国时期闽台诗钟》(《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02年第1期)、王鹤龄《风雅的诗钟》(台海出版社2003年版)、卢美松《福州诗钟述略》(《闽都文化研究》2006年第1期)、刘兴晖《近代诗钟社探赜》(《中国韵文学刊》2007年第1期)、黄乃江《台湾诗钟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潘静如《时与变:晚清民国文学史上的诗钟》(《中山大学学报》2017年第4期)、李思语《清末民初诗钟集叙录》(《福建师大福清分校学报》2018年第1期)等。
4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清末民初一般指1840—1919年,但在此以前诗钟已出现,此后仍在继续发展,因此本文所论并不完全局限于这一时段,而是前后略有延伸,以期能够更为全面地考察这一时期的诗钟社团。
1 易顺鼎《诗钟说梦》云:“诗钟一事,自国初闽人记载后,至今近数十年,乃有传作。”王毓菁《说诗钟》云:“诗钟盛于闽,闽人不曰诗钟,而曰改诗……改诗为诗钟之祖。”另有说法认为诗钟出于广东,如袁祖志《诗钟序》即云:“此法创自粤东,而各省文人仿行之。”分别参见《庸言》1913年第1卷第10号,第2页;菊庵辑:《如庐诗钟丛话初编》,1922年铅印本,第1页;葛元煦辑:《闲情小录初集》,光绪三年(1877)刻本。
2 曾伯厚认为“诗钟创格推吾闽,诗钟命名非闽人”,其说当符合实际情况。参见曾伯厚:《题词》,载《寒山社诗钟选乙集》,收入南江涛选编:《清末民国旧体诗词结社文献汇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版,第十四册,第16页。
3 莫友堂:《屏麓草堂诗话》卷十,载张寅鹏主编:《清诗话三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七册,第5036页。
4 李家瑞:《停云阁诗话》卷十五,清咸丰五年(1855)刻本。
5 易顺鼎:《诗钟说梦》,《庸言》1913年第1卷第10号,第2页。
6 谢章铤:《船司空雅集录序》,载黄嘉尔:《船司空雅集录》,清光绪十一年(1885)南昌刊本。
7 林庆铨:《楹联述录》卷十二,清光绪七年(1881)刻本。
8 易顺鼎:《诗钟说梦》,《庸言》1913年第1卷第10号,第4页。
9 陈宝琛:《十一月廿六日玉尺山房诗集,实甫同年归有四叠之作,四叠奉正》,载易顺鼎:《琴志楼诗集》卷十三,王飙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899页。
10 陈海瀛:《希微室折枝诗话》,载陈海瀛、郑丽生、萨伯森:《〈希微室折枝诗话〉〈诗钟史话〉合编》,长安诗钟社2014年复印本,第12页。
11 林苍:《志社新建诗楼记》,载陈文忠主编:《福州市台江建设志》,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年版,第110页。
1 林苍:《志社新建诗楼记》,载陈文忠主编:《福州市台江建设志》,第110页。
2 萨伯森:《识适室剩墨》,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6页。
3 陈海瀛、郑丽生、萨伯森:《〈希微室折枝诗话〉〈诗钟史话〉合编》,第13页。
4 郭曾炘:《邴庐日记》,载《侯官郭氏家集汇刻》,收入郭则沄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三十辑,香港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68年影印本,第169页。
5 李嘉乐:《跋》,载王以敏辑:《诗梦钟声录》卷末,清光绪十九年(1893)刻本。
6 沈宗畸:《著涒吟社诗钟集序》,载沈宗畸选、著涒吟社校:《诗钟鸣盛集初编》,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铅印本。
7 关赓麟:《稊园吟集甲稿(上)》卷首《编终杂述》,1955年油印本。
1 《潇鸣社诗钟选甲集》卷首,载南江涛选编:《清末民国旧体诗词结社文献汇编》,第十四册,第341页。
2 《潇鸣社诗钟选甲集》卷首,载南江涛选编:《清末民国旧体诗词结社文献汇编》,第十四册,第331-332页。
3 施士洁:《〈诗畸补遗〉自序》,转引自黄典权:《斐亭诗钟原件的学术价值》,《成功大学历史学报》1981年第8期,第113页。
4 连横:《雅言》,载《台湾文献史料丛刊》,第八辑,台湾大通书局1987年版,第39页。
5 施士洁:《〈诗畸补遗〉自序》,转引自黄典权:《斐亭诗钟原件的学术价值》,第114页。
6 唐景崧:《诗畸》卷首《凡例》,清光绪十九年(1893)刻本。
7 王松:《台阳诗话》卷末,载《台湾文献史料丛刊》,第八辑,第91页。
1 《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卷三六六,载《清实录》,第56册,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790页。
2 20世纪20年代之后台湾诗钟的发展情况可参黄乃江《台湾诗钟研究》。
3 陈宗濂:《序》,载陈燮嘉:《围炉集》卷首,清光绪十四年(1888)刻本。
4 李嘉乐:《跋》,载王以敏辑:《诗梦钟声录》卷首。
5 吕景端辑:《鲸华社诗钟选》卷首,载南江涛选编:《清末民国旧体诗词结社文献汇编》,第十四册,第185页。
6 徐珂:《清稗类钞》,第八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016页。
7 史藩朗辑:《鲸华社诗钟》,载张作梅等编著:《诗钟集粹六种》,收入《台湾先贤诗文集汇刊》,第8辑第20册,上海龙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183页。
1 陈宗濂:《序》,载陈燮嘉:《围炉集》卷首。
2 王汉章:《诗梦钟声集》,《双星》1915年第4期,第2页。
3 樊增祥:《樊樊山诗集》(上中下),下册,涂晓马、陈宇俊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983页。
4 袖海楼吟社编:《袖海楼吟社选句》,载曹新华等主编:《清末民国旧体诗词结社文献续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版,第1册,第347页。
5 赵国华:《鹊华行馆诗钟记》,载张作梅等编著:《诗钟集粹六种》,第112页。
6 赵国华:《青草堂集》补集卷七《自订年谱》,载《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710页。
7 王以敏:《序》,载陈灌荪辑:《诗钟录》卷首,清光绪十一年(1885)刻本。
1 刘桪:《寄社诗钟选录序》,《文史杂志》1913年第1期,第1页。
2 佚名:《夷门诗社小引》,《豫言》1918年第69期,第1页。
3 丁治棠:《仕隐斋涉笔》卷八《诗钟》,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89页。
4 易顺鼎:《诗钟说梦》,《庸言》1913年第1卷第10号,第2页。
5 徐珂:《清稗类钞》,第八册,第4017页。
6 王堃:《自怡轩对联缀语》卷一,清光绪十二年(1886)刻本。
7 童叶庚:《雕玉双联序》,载《睫巢镜影》,清光绪十六年(1890)刻本。
1 俞廷瑛:《跋》,载秦云、秦敏树:《百衲琴》卷首,见《古今文艺丛书》第三集,1913年铅印本。
2 秦云:《序》,载秦云、秦敏树:《百衲琴》卷首。
3 丘逢甲:《岭云海日楼诗抄》卷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274页。
4 李孟符:《春冰室野乘》,载《民国笔记小说大观》,第一辑,山西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225页。
5 菊庵:《如庐诗钟梦影录》,载《如庐诗钟丛话初编》,1922年铅印本,第80页。
6 易顺鼎《诗钟说梦》云:“余平生作诗钟,以光绪丁丑(1877)在鄂与李篁仙丈同作为最早。……余初作此体,所诣甚粗,不过以惨绿少年偶陪末坐而已。” 《庸言》1913年第1卷第9号,第1页。据此可知,其最早接触诗钟当是在鹤楼吟社。
7 易顺鼎:《诗钟说梦》,《庸言》1913年第1卷第9号,第1页。
8 徐珂:《清稗类钞》,第八册,第4015页。
1 邱炜萲:《五百石洞天挥麈》卷二,载《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70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98页。
2 叶季允:《德源园题襟记》,《叻报》1888年第5期。
3 邱炜萲:《五百石洞天挥麈》卷一一,载《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708册,第252页。
4 吴警予:《寄社诗钟汇录自序》,《菲律宾华侨教育丛刊》1919年第2期,第46页。
5 连横:《雅堂文集》卷四,载《雅堂先生文集》,收入《近代中国史料从刊续编》,第十辑,香港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73年版,第265页。
1 徐珂:《清稗类钞》,第八册,第40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