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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理论视域下博尔赫斯《通天塔图书馆》研究

2024-01-01李慧鑫

美与时代·下 2024年6期
关键词:异托邦博尔赫斯

摘" 要:作为20世纪最著名的现代作家之一,博尔赫斯尤其喜爱对时空的探索,其小说呈现出的循环反复的时间形态和交叠缠绕的空间样式无愧于“迷宫式小说”的称号。《通天塔图书馆》一文便是他独特的空间书写以及关于宇宙思考的极佳例证。小说书写了图书馆这一客观空间的空间结构,揭示了它循环重复的空间特质以及作为“异托邦”的多元并置化存在。小说通过镜子、“全书”等空间意象表达了作家自我主体性的思考。镜子中的另一个复制空间成为作家探索自我与宇宙关系的切入点。

关键词:博尔赫斯;通天塔图书馆;“异托邦”;空间意象

阿根廷著名诗人、作家和评论家博尔赫斯(1900-1986)在文学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在诗歌、小说创作方面都有所建树。其文本中出现的迷宫、街角、镜子等丰富的意象在其小说和散文中也不断复现,构成了博尔赫斯独特的意象空间系列。1941年出版的小说集《小径分岔的花园》,其小说几乎没有连贯的叙事线索,而是充满了大量深奥神秘的概念、逻辑繁复的哲理片段以及非理性和玄学的论说,“迷宫式”的文本建构和逻辑理性的空间化书写也让他获得了“作家的作家”称号。“他的全部作品构成了一个图书馆般的迷宫,如同他笔下的‘通天塔图书馆’般包罗万象、深邃无比,又像‘小径分岔的花园’般结构精巧、引人入胜。”[1]376

博尔赫斯一生读书撰文,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中度过,这使得图书馆成为他笔下不可或缺的空间存在。“从读者,到公共图书馆馆员,再到国家图书馆馆长,以书籍为精神食粮、以文学创作为生命方式的博尔赫斯,一生与图书馆结下了深厚的情缘。”[2]80本文聚焦于极具空间书写代表性的《通天塔图书馆》一文,探讨小说中对图书馆这一客观空间的描写,分析其作为异托邦的多元并置特征,以及镜子、“全书”等意象空间所体现出的博尔赫斯循环往复的空间观念。

一、客观空间:图书馆的空间化建构

博尔赫斯的小说短小精悍,其作品中没有以历史为线索的宏大叙事,也没有关乎人物命运的激荡曲折的叙事情节,而是在一篇篇短篇中消解了线性的事件,建构起想象的空间。图书馆作为一种客观空间也具有自身的抽象意义,卡西尔就提出符号空间的概念,在总结人类空间实践的基础上试图建立人类社会的象征体系,图书馆这一客观空间是人类知识的集合,成为一种知识的集合象征。博尔赫斯的小说在结构上更加追求秩序的和谐,作品的空间性艺术也得到了发展。

在《通天塔图书馆》中,小说开篇将宇宙和图书馆做了等同的对比处理,并对图书馆的构造进行了描绘,“宇宙(别人管它叫图书馆)由许多六角形的回廊组成,数目不能确定,也许是无限的”[3]69。开篇的空间描绘帮助读者在想象中建构了图书馆的空间模型,读者可以感受到它的无限性和延伸性,例如“从任何一个六角形都可以看到上层和下层,没有尽头。”[3]69这一表述也呼应了小说开篇将图书馆与宇宙并列起来的说法,图书馆就是一个宇宙,它没有边界,没有限度,客观化空间的物理属性在一定意义上被空间的无限性所消解,呈现出一种散漫、无序的状态。

图书馆无序的空间特征其实也是博尔赫斯基于社会思考而形成的理想的社会空间状态。从传统意义上讲,图书馆作为一种社会公共空间,它是有限的、秩序井然的,并且有着自身的制度规定性,会对身处其中的人们进行凝视和监督,使人们时刻注意并调整自己的言行以符合其中的规则。而博尔赫斯理想中的图书馆或者说宇宙是无序的。无序并不代表杂乱无章,而是一种自由的状态,没有任何规约的、有无限伸展空间的自由。这种自由状态下的群体是平等的,没有等级的划分和空间权利的区隔,宇宙中的个体在享有无限空间的同时都回归到一种原初的自由状态,这也体现了博尔赫斯努力寻求建立人与世界的原初关系的思想。在他的另一篇小说《特隆、乌克巴尔、奥比斯·特蒂乌斯》中,博尔赫斯也表达了自己对无序社会空间的向往[3]7。小说通过极端虚构的方式,臆想出一个名为“特隆”的星球和一个“乌克巴尔”的国家。“特隆”是一个无所不在的地点,其中的社会秩序体现出超前的自由,在这个开放的内部空间中有着自足的组织和秩序,调节着一个理想的,时而稳定、时而混乱的社会过程。这一定程度上也是博尔赫斯对他当时所处的庇隆政府统治不满的表达,真实的现实社会和虚构的无序社会之间形成鲜明对照,表达了作者对现实人类世界的挑战以及对无序和自由状态的向往。

二、异托邦:多元并置的空间存在

图书馆作为建筑是真实客观的存在,但书籍中所呈现的世界却包含了古今中外以及过去与未来,因此是真实与虚幻的结合,是米歇尔·福柯笔下“异托邦”的典型空间。所谓“异托邦”有别于乌托邦,乌托邦是指彻底虚幻的,不具有客观实在性的所在,是不可被实现的;而“异托邦”虽然也有虚幻的成分,但却在现实中有具体的场所,它是连接真实与虚幻两个世界的一种场所,使多元的、异质的因素得以同时性、并置性地呈现[4]52-57。福柯在关于“异托邦”的论述时写道:“真正的地点以及所有其他能在文化中找到的真实的地点都在这里同时再现、对立和颠倒。”[4]52-57福柯列举了现实生活中诸多具备“异托邦”异质性的空间场所,例如公墓、博物馆等空间,它们兼容并包了不同社会在历史演变中所形成的文化差异,容纳了诸种相异时间或历史片段。

图书馆“异托邦”的空间特征体现在它的“异质性”上,它不仅在现实世界中有自身的客观属性,同时也具备跨越时空的虚幻性建构。从历时性的角度看,其中的书籍包含历史经验的集合,同时也呈现着纷繁复杂、包罗万象的现实社会生活;从共时性角度看,它呈现出多元文化并在的格局,在这个独立真实的空间中并置呈现着诸多互不相容的事物。在《通天塔图书馆》中,博尔赫斯的许多描写都体现出图书馆“异质性”的特质。例如“他推断说图书馆包罗万象,或者是所有文字可能表现的一切,将来的详尽历史、大天使们的自传、图书馆的真实目录,巴西里德斯的诺斯替教派福音、对福音的评介”[3]74。这说明图书馆“异托邦”的异质性,在这样一个真实的封闭的空间中包含着一个开放的无限世界,形成了意义的多元化共存。

图书馆空间也成为爱德华·索亚“第三空间”的例证。索亚的“第三空间”与福柯的“异托邦”以及列斐伏尔的“再现的空间”有相通之处。索亚的“第三空间”继承了列斐伏尔“再现的空间”的概念,同时也受到了博尔赫斯小说《阿莱夫》的启发,他提出的“第三空间”是一切物、一切观念的交汇处,处于一种开放包容的状态,打破了以往空间概念物质性和精神性的二元对立,是对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的解构与超越,是真实与虚构的结合[5]72。《通天塔图书馆》中的图书馆便是这样一种多元并存的“第三空间”,它兼容并包,将主体性与客体性、抽象与具体、重复与差异汇集在一起,充满了无限的想象性。

三、意象空间:循环重复的无限空间

博尔赫斯擅长运用众多充满神秘意味的意象,例如不断分岔的迷宫式的花园、流动复杂的迷宫、背后有着不可穿透的世界镜子等,这些意象背后都有着作家对生活和世界的思考,也体现了作家对空间的独特想象。

在《通天塔图书馆》中,作家从宏观和微观角度书写了三种不同的空间意象,但它们具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循环无限性,这也是作家想借以表达的宇宙观和世界观。从宏观角度看,小说中的图书馆一定程度上是作家虚构出来的一种无限的空间意象,作者将真实的图书馆进行抽象化处理,使其在保留现实性的基础上具备一种象征意义。例如图书馆中的建筑和构造有“回廊”“栏杆”“书架”等,这是作为客观存在的图书馆,而“无休止的”“字母的迷宫”“无数的同音重复”这一包罗万象、不断循环的特质又使它具备了作为一种宇宙意象的神秘性。从图书馆所容纳的具体知识来看,它包含了人类历史的经验知识以及对未来的想象,“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图书馆就已存在”[3]71,它是人类知识和历史的总库,是人类集体的文化空间。在博尔赫斯看来,图书馆在周而复始、无限循环的过程中,无序性的重复产生了有序的秩序,即宇宙秩序。在这个宇宙中作为个体的事物是无序的,但宏观上由无序性的事物不断进行循环重复便产生了自身的秩序,自由无序的空间特质使个体间等级的区分得以消解,使它具有了全时空的超越性。

“镜子”是博尔赫斯所钟爱的意象,他看到了镜子背后的神秘性,他认为“我们习惯于镜子,但是重复现实的图景确实有可怕的地方。”[6]118他通过对镜子这一意象的挖掘阐述了由于镜子的反映世界的功能而产生的自我与他者以及自我与世界关系的思考。他认为镜子背后有着一个复制的世界,使人们在此岸的世界中对自我的认知和存在产生怀疑,是否存在一个复制的“我”,自我与世界的关系是怎样的,自我的主体性在充满复制事物的世界里是否可以稳定存在,这些都是博尔赫斯所倾心探索的问题。在本篇小说中,“镜子”这一意象不断出现。博尔赫斯认为,镜子中的世界不仅是表象世界的复制,其自身也构成一个充满变数的自足世界,在镜子的世界中,有一个他者的存在,是自我和现实世界的他者,由此,空间在镜子中得以并置,镜子这一意象无疑深刻体现了博尔赫斯神秘的世界观和宇宙观。

小说还描写了一种包含一切的书籍意象。这本书是“所有书籍的总和”[3]77,称为“书人”或者 “全书”。“全书”意象具有重复性和无限循环性,“几世纪后他将发现同样的书籍会以同样的无序进行重复”[3]80,而“全书”是所有书籍的总和,同时它也是对无限空间的记录和书写。“全书”虽然是无限的,但它是循环的,体现出一种秩序性。而在博尔赫斯的另一篇小说《沙之书》中,体现了一种无序的不确定的意象空间。“沙之书”是无限但不重复的,“沙制的绳索”[7]125无法将书籍固定下来,每翻过一页都会伴随着前文的消散,知识在永无止境地更新,语言失去了规律性,最终引发了“我”对永不重复的无限的恐惧。而《通天塔图书馆》中的“全书”,是一种有序的无限循环,知识在不断复制中积累,这样就体现了一种复制的有序性。通过对比作家对两个无限空间的态度我们可以发现,作家更推崇一种可把握的无限空间,而不至于感到对不可掌控的无限且无序的空间恐惧。

四、结语

博尔赫斯对时间和空间的探索展现出由衷的热爱。《通天塔图书馆》一文体现了他对客观空间、“第三空间”和无限空间的思考。小说将图书馆空间和宇宙空间进行类比,揭示了图书馆空间无所不包的无限循环性,它作为人类知识的集合成为一种抽象的象征;同时图书馆空间作为人类历史经验和未来想象的集合,在与现实世界的互动中彰显了其空间多元并置的“异质性”,在差异中体现出自身的定位,在不断的更新和流动中产生意义;本文还分析了博尔赫斯在“镜子”这一意象背后对自我的追问,通过对“镜子”背后世界的想象,试图进入一个无限的、开放的空间。博尔赫斯对空间问题的探索体现了他诗性的智慧和睿智的哲思,他通过对知觉世界的还原重新体验现实世界,表达了作者对生活世界的关怀。从空间批评的角度对博尔赫斯作品的解读或许有助于读者更好地切入这些充满哲思的短文,走进博尔赫斯的哲理世界。

参考文献:

[1]张德明.世界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376.

[2]张靖.天堂,图书馆的模样—读博尔赫斯巴别图书馆[J].中国图书馆学报,2006(6):79-83.

[3]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M].王永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4]福柯.另类空间[J].王喆,译.世界哲学,2006(6):52-57.

[5]索雅.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M].陆扬,等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72.

[6]博尔赫斯.七夜[M].王永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118.

[7]博尔赫斯.沙之书[M].王永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125.

作者简介:李慧鑫,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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