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瑰宝 与历史的盛大对话
2024-01-01张研
在北京,想要与来自明朝的文物有近距离的“接触”,不止有定陵博物馆这一个选择。20世纪70年代,明十三陵输送给中国国家博物馆70余件、故宫博物院10余件文物。每每大型展览举办,文物爱好者们便从各地蜂拥而至,怀着澎湃而虔敬的心来到定陵博物馆、中国国家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只为一睹这些沉睡百年宝物的真容。明十三陵文物在北京文博界的备受青睐,从侧面凸显出其等级之高、做工之精。
神秘深邃的定陵地宫里,共出土了一、二、三级文物1057件,其中一级文物有197件。最出名的莫过于那顶“金丝翼善冠”,它由518根直径约0.2毫米的纯金丝编织而成,仅重826克。瑰宝之中更不乏如镶嵌大块祖母绿宝石的大碌带、凤冠、玉佩、玉爵等稀世珍品,它们穿越时光,让每一个现代人为之惊艳。
除了地下宝藏,明十三陵中还有很多“搬不走”的地上遗迹—这里矗立着四座比天安门广场的著名华表更高的汉白玉华表;这里的殿宇中至今完好保存着北京为数不多的数十根金丝楠木大柱;这里有由明清两朝皇帝共同书写的四面刻字的石碑……
明十三陵的精彩使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天寿山麓,开启与十三陵、与明朝、与历史的盛大对话。
地上遗迹 游目观历史
每日来到明十三陵参观探访的人群熙熙攘攘,其中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也不乏不同种族和肤色的其他国家的游客,明十三陵在世界范围内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可见一斑。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讶异于眼前的景象:明十三陵南门后的碑亭四角矗立着两对华表,它们的外观与天安门广场上那两对标志性的华表一模一样。
明十三陵的这四座华表通身以汉白玉制成,它们的规格和形制皆相同。基座均为横截面呈八边形的须弥座,上刻三圈精美的云龙纹饰。柱身同样为八棱柱,只是棱边少了一些锐利,多了一些圆润柔缓,其上有更为舒展宏大的云龙纹雕刻,一条巨龙萦绕柱身在云彩中盘旋而上,体现着皇权的威严。在华表的上部装饰有云形石板,再往上,柱头的顶部是一个名为“承露盘”的石雕圆盘,它由上仰下覆的莲瓣组成,用以承接露水。据古籍,汉武帝曾建造青铜仙人承露盘,“武帝作铜露盘,承天露,和玉屑饮之,欲以求仙”。在当时,甘露和着软玉碎屑饮服被认为有长生不老的功效。
承露盘上蹲伏着一只仰天长嘶的神兽—犼,俗称“望天犼”。天安门城楼前后两对华表上的四只石犼已为人们所熟知,城楼前两只向南而坐的叫作“望君归”,城楼后两只面北而坐的叫作“望君出”。据说犼是一种极有灵性的动物,它们每日蹲坐在华表上观察皇帝的行踪,如果皇帝在外久游不归,它们便呼唤皇帝,盼望他速归,回宫处理朝政;如果皇帝久居宫闱享乐,它们便盼望皇帝尽快出宫,催请他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明十三陵华表上的石犼也承载了有关“出入”的寓意,只是与天安门华表上的石犼略有不同。它们的主要功能是指引通向陵宫的道路,南面靠近大门的一对为前来祭拜的墓主后人指引,北边碑亭后面的一对为出游归来的墓主灵魂指引。遍寻北京,如此高规格的华表只存在于明十三陵、天安门及圆明园等处,它们分别在阴阳两界世代守护着君王。
如同包括华表在内的文物建筑以及这里的恢弘规制给人的感觉,明十三陵陵区仿佛一处异世界的紫禁城。也许另一个时空中,在这样一处从紫禁城宛转绵延了50千米的宫廷里,明朝历代君王们仍如同生前一样养尊处优地生活。
四座华表围绕着的碑亭名为长陵神功圣德碑亭,这是一座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方亭,四面红色混水墙加青砖槛墙上各开有一个拱券门洞。碑亭通高约25米,台基边长约23米,现在人们所看到的是乾隆年间修复的结果。碑亭中的石碑为长陵神功圣德碑,通高约7.9米,由白石材料制作而成。与人们常见到的石碑一样,神功圣德碑也由好负重的龙子赑屃驮着,这只酷似乌龟的神兽已被岁月打磨得锃光瓦亮,边角都呈现出光滑圆润的色泽。
在整个明十三陵陵寝中,长陵的碑亭称得上十分特殊。其一是因为长陵拥有两座碑亭,除了位于神道的长陵神功圣德碑亭外,在长陵陵宫的第一进院落里还有一座重檐歇山顶的木结构碑亭—龙趺碑亭;其二则在于长陵的石碑是明十三陵之中仅有的刻字石碑,其余各帝陵门前为皇帝歌功颂德的神功圣德碑上皆空无一字。
正如武则天的无字碑总带给人无尽的猜想一样,明十三陵的无字碑也总牵动着人们的探求之心。明太祖朱元璋在为自己的父母营建皇陵的时候,在所立《御制皇陵碑》中强调:“况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在他之前,皇陵碑文向来由翰林院的翰林们撰写,其内容大多经过粉饰,缺乏客观真实性,因此他要求后世帝王亲笔为先祖撰写碑文。《世宗实录》记载,1536年四月,在嘉靖皇帝的令下,长陵、献陵、景陵、裕陵、茂陵、泰陵、康陵七陵终于建成了各自的碑亭。彼时的礼部尚书严嵩按照明太祖朱元璋的要求,请明世宗撰写碑文,而明世宗因种种原因始终没有完成这项任务,在他之后的明代皇帝们也没有一人替他完成这项未尽事宜,这样的无字碑就如“祖制”一样沿袭了下来,却意外成为今日明十三陵中一处独特的景观。
神功圣德碑四面均有刻字,正面碑首刻“大明长陵神功圣德碑”九个大字,正面碑身则刻着密密麻麻3000余字碑文,内容是由明仁宗朱高炽撰述、明代书法家程南云书写的明成祖朱棣的生平记录,歌颂其神功圣德。
石碑的其他三面在明朝初建时并没有文字,后在清朝中期被乾隆和嘉庆两位皇帝先后刻上了诗文。石碑的背面和东面镌刻的是乾隆所题御制诗,其中背面是一篇名为《哀明陵三十韵》的长诗。在洋洋洒洒的诗文中,乾隆批判了嘉靖、万历帝陵的奢侈和铺张,题目的一个“哀”字更是他复杂心情的真实写照,他回溯了明代的历史和灭亡的结局,从中悟得明朝亡国的教训得失,警醒自己以及后人不再重蹈其覆辙。石碑的西面是嘉庆皇帝的御制诗,与先帝一样,他也同样感慨于明朝的湮灭。嘉庆皇帝在诗文中很有见地地论述道:“明之亡不亡于崇祯之失德,而亡于神宗之怠惰、天启之愚騃。”他认为明朝覆灭的“罪魁祸首”便是明神宗的懈怠懒惰和明熹宗的不晓政事。
有趣的是,龙趺石碑在最初设立时,其上也并无文字,其上的诗文都是清代时由顺治皇帝、乾隆皇帝和嘉庆皇帝添刻的。
在石碑的正面,顺治皇帝命人刻了一道关于保护明陵的谕旨,碑的背面和左面则是两首《谒明陵八韵》,分别由乾隆皇帝和嘉庆皇帝题写。乾隆皇帝的这首诗主要阐释了修缮明十三陵的原因,诗中还提及明清之间一切仇怨都逐渐消逝在流淌的时间中。嘉庆皇帝则在自己的诗里抒发了对修葺和拜谒明陵的感怀,他有感于前朝的灭亡,表达了自己“求安图治”的决心。
一句诗词,一个标题,从这样微妙的点滴细节中便可触碰到一位君临天下帝王的所思所想所感。在明十三陵,嗅闻一段鲜活的历史可以如此简单。
地下藏宝 俯仰见往事
明朝第十三位皇帝神宗朱翊钧生前或许没有想到,他与两位皇后的合葬墓—定陵地宫,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也不会想到,那些堆放在棺椁周围的冠带、首饰、袍服、枕被、丝织物及盆、盂、爵、碗等生活用品,谥册、谥宝、木桶、铜锡冥器以及小型木车、铭旌、仪杖等丧仪必备的法物,会在几百年后被悉数整理、点数,成为人们了解他和那个王朝最直接的凭证。

锦衣玉食不厌其繁
从1956年5月破土动工,到1958年7月底清理工作基本结束,考古工作者在定陵地下玄宫出土了3000余件精美的文物。这些文物以最为静默的方式,在暗夜中刻录下明朝往事。
定陵中埋葬的明神宗朱翊钧是怎样一个皇帝呢?史料记载,朱翊钧10岁时就当上了皇帝,定年号为“万历”,而“万历”也成为明朝使用时间最长的年号,足足48年,创下了“明朝之最”。不过,在长达48年的万历年间,明神宗朱翊钧还创下了另一个“最长”的纪录:28年不上朝。
28年不上朝,让万历皇帝成为史上最大牌的“宅男”。朱翊钧选择“宅”有多种原因,其糟糕的身体状况无疑是其中之一。他身体的糟糕,在陵墓的建造上便能看出端倪:他22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自己寿宫“定陵”的建造,并在建造过程中屡次过问与视察。定陵完工时,万历皇帝才不过28岁。虽然古代帝王在活着的时候筹划陵墓并不少见,但人们完全可以推测出,像他这般年纪轻轻就想到自己的生死问题,而且如此重视,显然与其身体虚弱,自感生年不久有关。
万历皇帝一生多病,经常服药,在定陵出土的众多殉葬品中,便有两个不太起眼的金制药罐,罐体上镶有长柄,表面有多处似长期使用后所致的磕碰磨损痕迹。最初发掘时,人们便发现棺内万历皇帝右腿蜷曲,而在进行了尸骨复原后可以看出,万历皇帝的右腿要比左腿短。这种现象证实万历皇帝生前患有严重的足疾。那么,那两个不太起眼的药罐,很可能是当年专为万历皇帝煎熬御药的器物。

皇帝贵为“龙体”,因此即便是抱恙需煎服药物,也要万分小心。明朝时皇帝服药有一套完整的制度和规定。皇帝不舒服了,太医院便奉旨派出4~6名御医前去宫内视诊。在御榻前,御医要膝行跪诊,然后合议处方开药。一种药要用两剂合成一服装在药罐中,罐口贴上“御药谨封”封条,由太医院太医和内监共同监视熬药。熬好的药分成两份,由御医或内监先试服一剂,证实无不良效果后,再将另一剂进呈皇帝服用,以此方式对皇帝的安全负责。墓中的两个药罐,让“视死如生”的皇帝在死后仍可安全地服药治疗。
定陵中出土金器数百件,其中金酒注、金爵杯尤为精美。金酒注的注体上遍刻云龙花卉纹,注腹两侧各镶以白玉雕成的盘龙,龙的眼睛嵌以鲜艳的红宝石,具有“画龙点睛”之意。金爵杯的爵腹外壁压刻半浮雕式的二龙戏珠及海水江崖流水纹饰,三足及二柱各刻龙首纹。金托盘口沿及腹内壁刻勾连云纹,底内壁压刻龙赶珠图案及云纹。爵底外壁还刻有铭文“万历年造足色金重五两一钱七分”。更有玉器、瓷器墓中相伴,琳琅满目。谨慎的臣子将一国之首生前所用生活用具摆进朱漆随葬木箱,似乎也象征着翻过了这位皇帝作为统治者的一页。
除了生前用品,定陵中还出土了大量按照帝后生前所用卤薄器物名件制作的铜、锡明器。铜明器的各个部件,均系先打制,再经焊接或铆钉合在一起。全部为素面镏金,但镏金甚薄,多已脱落;锡明器,根据器物的不同形状,首先剪制锡片,分别打制出器物各部位,然后焊接成形,如水壶、水桶、盆、勺、剪刀等,供帝后的灵魂在阴间“享用”。这些看起来非常简单粗糙的象征性器物上大多贴有墨书纸标签,标明器物名称及数量,这为了解明代宫中器物的形制与名称及宫中所用器物种类提供了依据。墓中更有300余件人、马木俑,人俑多为宫廷内侍形象,而马俑鞍辔齐备,备有铜质马镫、铃铛,铭旌、龙幢、玄武幢、幡、车轿,以及铸有“吉祥如意”“消灾延寿”文字的铜钱,万历皇帝和孝端皇后棺内尸体下和四周还散落着大量金银元宝、玉料……明代宫廷丧葬礼俗所需物品一应俱全。
这座陵墓仿佛是皇帝消夏的一处行宫,只不过这次皇帝长睡此处,再也没有醒过来。
绮丽华章 国缀锦绣
既然古人讲究“视死如生”,因而即使斯人已逝,在追求美与奢华的路上也不应止步。万历皇帝与同葬在定陵中的孝端皇后、孝靖皇后身着华丽袍服,万历皇帝的尸骨下更是铺满一层成匹的织锦,这些匹料多数贴有腰封,腰封上记载着匹料的颜色、纹饰、质料、用途及长度,有的还记下了织品的名称、产地、织造年月等。在这些织锦中最具特色的当是五彩缤纷的妆花,它们被制作成妆花缎、妆花纱、妆花罗、妆花绸等。妆花是在传统织锦的基础上,吸收缂丝的通经断纬技术,采用局部控花盘织的方法而形成的新丝织品种。这种技术虽然在明代以前就已出现,但作为丝织物整体纹样的妆彩方法和织造方法,则是明代丝织工艺的重大成就。在中国的纺织史上,明代的织锦工业占据着重要地位。当600多件袍料、匹料和服饰用品从定陵中被一一发掘,历史上因织锦而柔软绮丽的日夜鲜活地展现在后人眼前,让人得以一窥当年繁华。

身为国家最高统治者的皇帝,自然不需要像普通人一般取悦自己的女人,相反,深居后宫的妃子们却需要用金簪翡翠、锦衣珠玉来取悦皇帝。地宫出土的多姿多彩的服饰中,尤以出于孝靖皇后棺内的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方领女夹衣最为珍贵。这件夹衣以红色丝线织成,遍布菱形纹样,给人以端庄持重之感。《明史·舆服志》记载:“皇后常服。洪武三年定……衣用织金龙凤文(纹),加绣饰。”百子衣图案以升龙、行龙左右盘绕与百子嬉戏为主题,庄重富丽。龙纹姿态生动,龙身粗壮有力,四周饰以云、海水、江崖等纹样,更衬托出龙的威严气势。在前后襟的下半部与宽大衣袖上,绣有100余个体态丰腴、活泼可爱的童子进行着各项游戏,如加官、对弈、摔跤、读书、出游、捉迷藏、沐浴……神态各异,生动写实。百子周围饰有金银锭、方胜、古钱、犀角等八宝,还有以梅花、荷花、桃花、菊花、山茶等花卉组成的春、夏、秋、冬“一年景”图案。整个纹样寓有“子孙万代,多福多寿”之意。
除了锦衣华服,珠玉首饰也是后宫佳丽们取悦皇帝的重要物件。定陵出土的孝端皇后的金簪共有38件,这些金簪装饰奇巧,别具一格,既有花卉蝶蝉等动植物主题,也有佛像、福寿等传统图案。簪顶用料除了金质花丝饰物,宝石、珍珠和玉制品更是不计其数。孝端皇后的镶珠宝玉龙戏珠金簪最是华美。金托、玉龙配有红、蓝、绿及猫眼石等宝石80块,更有珍珠107颗,堪称簪饰精品。定陵出土的孝靖皇后的金簪也多达41件。她们会在穿哪件衣服时搭配哪种发簪,每支发簪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人们不得而知。但其所达到的精细技术与对美的呈现,令后人惊叹明代镶嵌细金工艺的发达程度。

其实金簪不只是女人才能用,古代讲究蓄发的男人,也是需要它的。定陵出土的万历皇帝的金簪多达56件,簪上多镶嵌宝石、珍珠,其中有14件簪上都镶嵌有珍贵的猫眼石。猫眼石又称“猫睛石”,产自锡兰国(今斯里兰卡),因外形宛如猫眼而名,“一线中横,四面活光,轮转照人”。在明代,一块大如指面的猫眼石即可价值千金;即使现在,猫眼石价格依然相当昂贵,这种金簪绝对属于“奢侈品”。
在现代社会中,男士的腰带往往被视为彰显个人风范、品位、魅力甚至经济实力的重要标志,奢侈品腰带也因此而生。出土于万历皇帝棺内的腰带,其制作工艺和使用材质,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一“奢侈品”的范畴。这个腰带下的黄色绢条上,有墨书“宝藏库取来大碌带”,人们也简称其“大碌带”,由双层黄色素缎内夹皮革第一层制成,其上缝缀20块嵌宝金饰件,每一金饰件均为扁金制成的缠枝花形金托,托正中镶祖母绿一块,四周嵌石榴籽红宝石及珍珠数颗。这同样是一件无价之宝。

金龙玉凤皇室威严
在人们的印象中,皇冠是帝王身份的专属象征。中国现代文学家巴金曾在《长生塔》中把皇帝描述为整天坐在宫殿里,头戴皇冠的怪物。皇冠与龙凤冠、龙袍、宝玺、谥册等,也是皇帝和皇后专用的随葬品。
在定陵出土的万历皇帝尸骨上,一顶戴在万历皇帝头部镶嵌金丝和珠宝的乌纱冠引起了在场考古人员的关注。这顶冠冕以细竹丝编制而成,髹黑漆,内衬红素绢,再以双层黑纱敷面,但丝毫不显朴素和沉闷。冠后山前嵌二龙戏珠,龙身以金丝累制,其上嵌有猫眼石、黄宝石各二块,红、蓝宝石各五块,绿宝石二块、珍珠五颗,龙首还托“万”“寿”二字。如此绚丽的配饰以简约低调的黑色相衬,整顶冠冕显得华贵而神秘,极具美感。
这顶佩戴在万历皇帝尸身上低调奢华的冠冕被称为乌纱翼善冠。冠冕的后部插有两个圆翅形金折角,区别于官吏所戴乌纱帽上水平的折角,翼善冠的两个折角是向上的,恰如“善”字的两个点,再配以下方前屋部分的“口”字形状,使得整体造型与“善”字颇为相近,这也是“翼善冠”这一名字的由来。
目前已知的明代皇帝冠冕有四种,其中常服冠戴便是乌纱翼善冠。所谓“常服”,就是皇帝每日上朝时所穿戴的服饰,因此乌纱翼善冠是皇帝日常所戴次数较多的冠冕。从历代明朝皇帝的画像上看,早期乌纱翼善冠通体黑色,上面并无任何装饰,整体造型非常简单,而中后期皇帝的乌纱翼善冠相比更为讲究,正如万历皇帝的这顶乌纱冠,体现出高级而大气的审美情趣。
在万历皇帝头骨的右侧,一个不大的圆形盒子在地宫发掘过程中起初并未引起考古人员的注意。当梓宫的器物清理接近尾声,圆盒被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是一顶金光闪烁富丽堂皇的金丝翼善冠。它虽也属于皇帝的常服冠戴,但制作工艺技巧的高超和奇绝令人啧啧称奇,是一件十足的艺术品。此冠通体用极为精细的金丝编结而成,重量仅为826克。半圆形的帽山上,挺立着两片如兔耳的金丝网片,一颗太阳状的明珠高悬在两耳之间,堆垒而成的两条金龙以腾云追日之势足登帽山,昂首戏龙珠。遥想万历皇帝头顶此冠,高坐龙椅之上凝视殿堂之下,是何等霸气。这顶金帽子除了质地为金线外,它整体的拔丝、编制、焊接等工艺也是登峰造极,不仅周身孔眼匀称,外表也没有任何接头痕迹。
在定陵地宫中,除了安葬着万历皇帝外,也安葬着他的两位皇后—孝端皇后和孝靖皇后。孝靖皇后王氏生前并不是皇后。最初王氏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因一次偶然的机会被皇帝临幸后诞下皇长子朱常洛后晋为恭妃。然而,因为王氏出身卑微,她一生都不曾受到万历皇帝的宠爱。在其皇长孙朱由校诞生后,她才被册封为皇贵妃。1611年,王氏离世,朱由校因感怀祖母受到的冷落,追封其为皇后,重新拟定谥号,并将其迁至定陵陵寝。朱由校还为王氏定制了两顶皇后专属的凤冠,一顶是三龙二凤冠,一顶是十二龙九凤冠。

三龙二凤冠由三条金龙、两只翠凤组成,虽为凤冠,但这件凤冠上的龙凤数量都相对较少。对比之下,十二龙九凤冠更为精美。凤冠之上,龙的形态各异,或昂首飞腾,或四足直立,或游走于云间,或起舞于天际。在这些龙的下部,是用点翠工艺制作的五只翠绿色凤凰,其形态优美,仿佛在翩翩起舞。龙和凤的下部装饰着以宝石为花蕊、珍珠为花瓣的珠花,冠口的金口圈上也以珠花环绕一圈,形成一条华丽的珠宝带饰。在这顶十二龙九凤冠的121块宝石、3588颗珍珠之上,是子孙对孝靖皇后的孝心和告慰,然而她本人一生在后宫中惶惶不可终日,属于她的凤冠她从未见过,更从未佩戴。
在地宫中安睡的另一位是“正牌”皇后—孝端皇后。纵然贵为皇后,但因专宠郑贵妃的明神宗对她并无太多宠爱,再加上膝下无子,孝端皇后一生谨小慎微,事事忍让。她的恭敬谦和却为她在后宫中赢得了众人的尊敬和爱戴。在孝端皇后的影响下,明朝后宫中树立了良好的家风正气。
在这样一位智慧而贤德的皇后的棺椁中,存放着两件巧夺天工的凤冠:九龙九凤冠和六龙三凤冠。九龙九凤冠上共嵌红宝石百余粒,珍珠5000余颗,其奢华庄重自是无可比拟,但更难得的是它的点翠工艺。这件凤冠的点翠难度非常大,其点翠不仅面积大,且形状繁复,凤凰均作展翅飞翔状,形态舒展,极富动感。
在定陵地宫出土的全部四件凤冠之中,最为精美的当属六龙三凤冠:六条用金丝编织的龙雄踞于凤冠上,昂首欲腾。三只用翠鸟羽毛粘贴的凤屈居于下,展翅若飞。龙、凤均口衔珠宝串饰,在满饰大小不同的用珍珠宝石缀编的牡丹花及点翠的如意云及花树之间穿行嬉戏。冠后的六扇博鬓,左右分开,如五彩缤纷展开的凤尾。此凤冠珠光宝气,共有红、蓝宝石128块,珍珠5400余颗,重2905克。《明史·舆服志》记载,明永乐三年(1405年)定制的皇后礼服,其冠九龙四凤,而定陵出土的凤冠龙凤数量与史料记载不同,每一条龙凤,每一颗珠宝,都成为明代典章制度研究的珍贵资料。
在万历棺椁的旁边,一箱著有文字的谥册出现在发掘人眼前。谥是古代贵族在人死后,按其生前事迹评定褒奖给予的一定称号,明朝帝后死后,都有礼仪极为繁复的“上尊谥”之礼。定陵出土谥册7副,谥册有檀香木和锡制两种,册版均为长方形。木质谥册每副各十块木板组成,内刻阴文正楷谥文,册的两端木板未刻字而是描绘金云龙纹,用丝绳连缀成一体,又用织锦装好,它们同锡制谥册一同被放在随葬的金漆匣内,再装入一个朱漆箱内,放置在棺木附近。皇帝的地位在人间至高无上,因此皇帝的谥文打着“天赐”的旗号。出土的谥册对万历皇帝一生的功绩做了概括总结,通篇辞藻华丽,写尽溢美之词,如果仅从这些文字判断,万历皇帝所在王朝应是多么欣欣向荣、四海升平的辉煌时代。不过,《明史·神宗本纪》的结尾却有“故论者谓明之亡,实亡于神宗”的说法,想来是万历皇帝去世之后,臣子们对其粉饰太过。遥想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为避免儒臣对他及帝国的粉饰而亲自主笔,客观描绘了自己的生平及“创业”艰辛,不禁令人心生敬佩。
定陵中还出土了四枚木质谥宝,其上雕龙钮,底刻帝后谥号。三百余年如白驹过隙,木箱腐朽,大部分谥册谥宝却幸运地保留了下来。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判。
1958年9月,万历帝后的殉葬品被搬出地下宫殿,登上故宫神武门城楼,向公众展出。一年后,定陵博物馆正式成立,金银玉瓷木、绸缎纱罗绢布,定陵出土的文物将尘封的历史跃然于万千百姓眼前。
迄今为止,明十三陵中的定陵是惟一发掘了地宫的明代帝陵。此后,其他陵墓一直没有进行同等规模的开掘,随之而来的是民间对帝王陵墓中的各种机关、悬疑的无尽猜想和附会,明十三陵中更多的秘密仍保留在巨大恢宏的墓葬群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