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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机

2024-01-01朱盈旭

草地 2024年5期
关键词:爹爹篱笆奶奶

大清早的,奶奶端了小簸箩过来。里面的小黄瓜顶花带刺,番茄红着圆脸蛋子。她照例不进篱笆院,似乎一进去就失了做婆婆的威仪。几十年她记得那么牢,脚步拿捏得那么准。小白摇头摆尾跑过来,讨好地蹭一蹭老妇人黑脸绿帮的绣花鞋。老太太蹙起两道细弯弯的淡眉,抬脚踢开小白。她探着身子把小簸箩放在黑篱门里的小网床上,转身咳咳地走了。

小灶屋吞云吐雾。娘像一只被柴烟熏出穴的土蝉,也咳咳着钻出来,她撩起围裙擦着眼角呛出的泪珠,努力张大眼睛四下里望。她刚才分明听到了小白迎接熟人的动静。可人呢?明亮的阳光晃得人眼花。她的目光落在网床的小簸箩上,心中倏然升起欢喜和柔软来,细眯眯的眼睛放出喜悦的光。转头朝着爹爹喊:“早饭的菜有了!娘给送来的黄瓜番茄,新鲜地冒水呢。”

爹爹在打扫鸭圈。听娘问话,却不答言,只低头暗笑。他早看见奶奶灰色的矮小身影拐进了西篱。娘还在那踮脚伸脖张望。软红旧衫子的妇人,身量小小,晨光里,尚未及夏日漂晒的脸儿,白生生泛着两抹咳出来的胭脂红,煞是生动。

爹爹捡拾出小半筐鸭蛋鹅蛋。小竹筐极小,仿佛只有爹爹的大饭碗那么大,那是镇子上的姥姥编的。他喜滋滋捧到娘眼前,两根手指捏起一颗巨大白鹅蛋,那蛋沾着新鲜落羽与鹅粪,在娘眼里却是世间最美的鹅蛋。她眼里的喜悦扑出来,两只手掌伸出去,像捧回一粒天鹅蛋,小心翼翼的。“大白鹅真是勤快呃,多让人心疼!你看,你看!”她让爹爹看那蛋壳上的一抹血迹,它彰显着大白鹅下蛋时的费力与疼痛。

娘转身喊小六丫头。给奶奶送蛋去。每天早晨的头一颗蛋,雷打不动地送到西篱去。奶奶不舍得吃。烟熏火燎的小灶屋窗户,黄土剥落,凹陷出的窝窝,恰好嵌进去一只黄皮寡瘦的旧簸箩,千针万线地重修旧补,里面的鹅蛋却庄稼似的茂盛长出来。六丫头知道,只要在小县城里读书的堂哥回来,小簸箩就立马卸空了肚腹,一朝分娩似的。奶奶偏心,只心疼小叔和他的儿子们。六丫头怀疑爹爹是奶奶当年讨饭时捡来的,连累着东篱这一大家子都跟着不受待见。后来渐渐长大了,方知道奶奶不喜欢的是娘。可不是连带着嫌弃娘生的儿女们?

奶奶偶尔来东篱门口,丢几根菜园子里吃不完的蔬果,那也是提醒娘及时过西篱送蛋去。有时候,鹅屁股歇几天,娘只好拿灰鸭与花母鸡下的蛋来抵。奶奶便不高兴,在自家矮矮的一圈篱笆里骂空:“果然是偷嘴的娘们黑了心的儿!哄弄老子么?恼上来给你们摔个七七八八蛋花黄......”每逢这时,娘不恼不急,敲着小陶盆给她的白鹅灰鸭花母鸡喂食,小东西们讨娇地嘎嘎咯咯,娘的眼里都是宠爱。大白鹅长长的脖子,蛇一样缠住娘的手腕,似有愧疚。娘拍拍鹅头,柔声细语:“大白呃,大白,今儿拌了厚厚的麸子,剁了新鲜的菠菜,吃了东西树影里好生歇着去。”语态母爱充盈,像对我坐月子的三嫂。

爹爹蹲在石榴树下抽着小烟袋,细眯眯的眼睛蓄满笑意。其时,头顶的小石榴青褐褐的,水嫩,正稠稠密密荡秋千,似乎能听到挤挤碰碰的叮当声。榴嘴里深红干皱的红榴花,噙不住,吐下来,树底下就落了一圈干松松的细碎花瓣,寂寂,安静,惹人生怜。有一小朵犹犹疑疑落在爹爹脚面子上,他粗大的手指捻起皱皱缩缩的落花,不禁感叹:“日子头流水一样快,攥都攥不住呃。转眼,端午了!可不是,端午了。”他喃喃着,抬眼,阳光真亮!晃得人眼花。恍惚中,只见娘掀开鸭圈的栅栏门,走出来,袅袅的,笑容清甜,像几十年前新嫁的模样。

“看,鸭子们也不偷懒。除了送给娘,居然还剩下八九颗。腌起来呢?还是端午给孩子们拉拉馋?那墙根下的小坛子里,已有了小二十只呢。麦季子上也没吃完。”娘手指轻轻扒拉着青皮蛋,语气甜糯,商量着。

爹爹在鞋帮上磕了磕烟袋锅子,立起身,探头往娘手上看了看,阳光在牙

齿上开了花:“乖乖,这鸭蛋的个头快赶上鹅蛋大了。真做活呃!下集我再多买些麸子去,不能亏了小东西们。”

篱笆下的牛耳朵,开了细小的黄花,碎碎的,小小的,羞怯怯藏在油汪汪肥厚的叶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爹爹的目光掠过牛耳朵,落在一蓬车前子上。恰好六丫头卷着书本走过来,翻开泛黄的书页,指给爹爹看:“这野草,可是不得了,在《诗经》里叫芣苢。三千多年前,就拿来做草药用了。”爹爹眯起细长的眼睛,弯下高大的身子,拿小烟袋在书上轻敲:“这俩字念啥?嗨嗨!多年不翻书本了,提笔忘字,好多熟悉的老伙计,都变成冷冰冰生面孔了!”

爹爹离我那么近,我嗅到他后脖颈处散发出的咸湿汗味,裹挟着浓浓的烟草气。他头上已有些许白发赫然入住。我心上一疼:爹爹老了,我还没长大。那个叫时光的东西,有点不可爱了。

西篱的老妇人,何时歇了口,已经坐在老梧桐的影里了,膝头摆放着小簸箕,俯着身子挑粮食。一只灰羽白翅尖的鸟,在她脚边蹦蹦跳跳,欢喜捡拾她抛掉的稗子。光影里,灰衫的老婆婆,单薄,瘦小,像语文课本里的一副黑白插图,萧淡疏离。我突然觉得,离奶奶那么远。

端午来临时,田地里刚收过麦子。人和麦子一样干瘪。麦收季节里,劳动的艰辛和收成,用数学课本里的话说:不成正比。大地,像母亲瘦瘠的胸,年年月月,营养不良,已经挤轧不出丰盈的乳汁,庄稼也嗷嗷待哺。经过麦季的农人,元气大伤。近乎原始的收割农具,消耗掉了他们体内微薄的养分。一个麦季下来,爹爹面黄肌瘦,不,更确切的说是:黑皮寡瘦。

娘心疼极了。傍黑,烧了热水帮爹爹擦背。暗影里,爹爹宽薄的后背,打麦场似的平,瘦骨嶙峋,像牛棚里疲惫不堪的老黄。娘嘤嘤啜泣。爹爹满不在乎,朗朗笑着,说:“你看,你看,庄稼人不都是这样子么?咱又不是高门大户的白脸书生。再说了,日头漂晒,一年无病,你可别小瞧了这一年一季的麦收,老中医樟木爷爷常说:麦气能逼出人一年的苦寒,不经过麦季的敲打,五脏六腑的寒气出不来......这可有啥伤心的?”

岁月像把小锤子,把昔年清隽鲜生的爹爹,锻造成了瘦骨铮铮的中年农夫。娘是看着爹爹,从青葱到苍老,被生活一步步篡改了模样的,怎能不心疼而无奈!娘却不太显老,和爹爹走在一起,曾多次被生人误认为是爹爹的大闺女呢。为此,娘忧伤,爹爹骄傲。娘显着年轻,以至于让奶奶不屑,甚至恨毒,平日里和亲戚邻居拉呱,故意大声说给娘听:“可不是长着一副狐媚样子!天天娇滴滴的,捻不动针,提不起线。人家是大小姐呃!凤凰掉到鸡窝里,老大(我爹爹)还不得当娘娘一样供着?就差早晚磕头问安了。”

娘之所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来岁,一半是因为人生得玲珑娇俏。她声音袅娜,清甜,站在篱笆院里唤娃回屋吃饭,不见人,只听声音,竟惹得篱外走村串巷的货郎小哥以为是谁家十六七岁的小大姐呢!直想着柴门讨水,做那唐朝崔护,细探佳人。一半是因为爹爹,温厚细腻。高高大大的男人,却心细如丝,一副宽宽肩膀与胸怀,能担起世间十分的柴烟,能遮蔽来袭的所有风雨。娘永远是他身后的小女人。爹爹是一堵墙,却在抵御奶奶的袭击时,有些步履踉跄,有些力不从心的小趔趄。他只能斡旋,只有巧费心思。因为两个女人,都是他的至爱,他施展不了拳脚,生怕误伤了谁。他的高大勇敢,在奶奶面前,瞬间塌方。

可爹爹是读过书的,他不同于一般农夫,他有慧巧的心思,他护着妻子,又不误伤亲娘。他绝不是风箱中的老鼠,也不是热锅上的小蚁,他能游刃有余,举重若轻。有时候,看爹爹在奶奶与娘之间周旋,突然就想起和村里小伙伴们常常玩的游戏,游戏的名字叫:老鹰捉小鸡。爹爹是雄壮的大公鸡,娘是扯着他后衣襟的小母鸡,藏在他身后左躲右闪。爹爹则张开双翅,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敏捷地躲避着前方来袭者。不用说,奶奶就是爹爹对面那只老鹰了,气势汹汹,无时无刻不想着袭击大公鸡身后的小母鸡。真有意思呃!只是,奶奶不够高大,不那么彪悍,不那么凶恶。她只是妒,娘是长媳,娘咣地嫁进来,一下子就抢去了她的大儿子,她手捧奶喂养大的儿子呃!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一时还接受不了。小叔就不一样了,小叔是她的小儿子,等他长起来,娶媳妇,奶奶就有了足够当婆婆的年龄与心理。面对小儿媳,她妥妥的,是婆婆,攒够了一簸箩一簸箩的鹅蛋来当婆婆,当奶奶。其时,更重要的一点是,娘长得太俊美,小婶长得太朴实。奶奶也是个喜欢穿绣花鞋的,站灶台也不忘搽粉儿的,美人相妒嘛!从我能拿得动厚厚《诗经》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奶奶讨厌我娘的原因了,娘就像《诗经》里的静女,红着脸儿躲在墙根等人,手里举着一枝白茅或者红色的草,美丽又文静。娘是读过书的,也曾是那殷实人家绿窗下的女儿。她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遵从自己的内心,卓文君似的叛逃,一株植物似的扎根在爹爹贫瘠的篱笆院里,她不觉得苦与累。生儿育女,粗茶淡饭,日日养鹅养鸭养鸡子,还养了一条温驯的土狗小白,那狗高大干净,见人不咬,和气得像邻家兄长。

娘不侍稼穑好多年,插花子描红也不精。似乎只会养禽种花。人家小菜园里垂垂荡荡,花红柳绿的。她的小花园里,花香袭人,明明暗暗的,好不生气。奶奶路过一回骂一回,骂她糟蹋土地,白眉赤眼的,小姐做派,不是过日子的人。奶奶的小菜园倒真是人勤地不懒,葳蕤茂盛,小叔他们两家怎么也吃不完呀!头后晌刚卸了半篮子,次日清晨又蹿了小半筐。乡下油金贵,炒菜费油,咔咔生吃又胀肚。咋办?老太太捎信传信地给女儿们,招呼来取蔬果,镇上的姑姑们便隔三差五地来,沉甸甸肩扛手提了去。偶尔,老太太也垂怜东篱的儿孙,施舍几根实在吃不完的瓜果,却隔着篱笆投食,威仪的小脚步绝不越矩。娘便受宠若惊,惶惶不安,寻摸着四角空落的寒舍,欲投之以桃,报之以琼琚。她穷得只有鹅蛋,哪有琼琚!

端午节,一大早娘就在小灶屋里忙活开了。她是镇子上杨大裁缝的三女儿,从小丰衣足食,大小节日都讲究个仪式感,即使婚后日子贫穷,也尽其所能,隆重对待,决不潦草。清晨,红蜀葵张开鲜嫩脸盘子,一朵朵噙香含露,在篱笆前曳曳招摇。花腹鸟的婉曲叫声里,娘晨妆初好,软红的小布衫,乌溜的莲蓬髻,鬓边的红蜀葵,面容明净,眼神清宁。啪—半盆子茉莉花香的胰子水泼到木芙蓉下,空气里弥散起淡淡的花香。木芙蓉结着碧绿的蕾,仿佛是待嫁的老姑娘,不禁催,倘若谁大力吆喝一声,就会扑棱棱开出满枝蝴蝶飞。娘站在廊檐下,手搭凉棚环顾篱笆院,宛如君王临朝,满院子生灵都是她的臣民。花花草草,鸡鸭鹅鸟。老黄在棚下吃草,甩着鼻哨,十分惬意。新苫的芒草棚顶,跳跃着小鱼似的阳光。小白撒欢,小孩子脾气,旧篱门下里外穿梭,经线子似的。胖母鸡被小白撞了个趔趄,咯咯哒,咯咯哒地惊怒个没完。中年的花脸猫串门子,在西篱的矮篱笆上轻悄来去,碰到篱下红蓼举起的小红脸,忍不住伸猫爪拍打一下。粉粉紫紫的牵牛花,扛着一只只明亮小喇叭,吹吹打打,办喜事似的热闹。娘的一篱江山,欢实,朝气,国泰民安。

娘在土黄盆中烫了白面,大灶膛里燃了干柴,铁锅底内倒了籽油,小陶罐里捞起白糖,炸糖糕。爹爹也咳咳起了床,先去淘草缸里捞一罩子青草,给牛棚里的功臣老黄添上。老黄抬起温顺的大眼睛,轻轻哞一声,算是给主人问晨安。爹爹拍一拍大黄的脑袋,温声说:“老伙计,过罢了麦季,你可以歇口气了。好好养养膘,秋季咱还得接着出力呃!”

小灶屋里,一只只焦黄酥香的糖糕捞在小竹筐里。娘喊爹爹过去,说是灶膛里火太盛,让退出几根劈柴。接着要炸油条了,不需要旺旺的火,细火莹莹着,就行。娘两手油,汗水浸了眼,只好抬起手腕蹭一蹭粉腻腻的汗珠子。枣红案板上,她切了一排溜细短的面条条,两根指头捻起面条条的两头,轻轻一拧,低低丢到泛着细碎油花的锅里,两根长长的竹筷子轻快扒拉着,面条条在热油里轻盈翻身,蓬松舒展,一根金黄松软的油条就成了。娘在当庭摆下了饭桌,六丫头早流着细细谗涎坐到旧木桌前,端端正正等着吃。娘把小山似的两只竹筐搬上饭桌,篱笆院里,香气长了脚似的四处走,借着晨风袅袅扭出去,左邻右舍显摆去了。

我被娘撵起来,她拿竹筷子敲住探向竹筐的小爪子。她嘱我把装得冒尖的两大碗给西院的奶奶送过去。又让我送后别转回,顺道把后院她的儿子儿媳喊来。

我不情不愿往西篱走,刚转过墙角,就低头迅速衔起一块糕,次次哈哈,烫得舌头火烧火燎。做贼似的四下瞄,还好,只有那只花腹鸟站在奶奶家的篱笆上,歪着头看我。我一阵羞恼,跺着脚轰赶,鸟一翅膀飞起,大惊小怪叫个不停,那鸟语一定是:“六丫头偷嘴啦!六丫头偷嘴啦!”这该打的鸟!

从奶奶家出来,空碗里躺了两只粽子。那是头天镇子上的姑姑们送过来的,满满一簸箩躺在奶奶黢黑的灶台上。我看着奶奶扒拉了半天,才挑出两只小的,撂在我碗里。我讨饭似的捧着碗往家走,心里愤愤不平:东篱大小六个孩子呢,两只粽,让人怎么分?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哼,那么多粽子一定是留给小叔家的。我一头拱进篱笆门。一抬头,娘笑模笑样地看着我,拿那花瓣似的柔软声调嗔怨道:“小六呀!小小年纪好迷瞪。快快放下碗,去后院喊你三嫂三哥来吃饭。油条糖糕要趁热吃,凉了松塔塔的又水气,失了味道。”

此时,娘已重新洗了脸,白润润的脸盘子眉黑唇红。腰间的碎花小围裙也解下了,她立在廊檐下,扬着细白的手臂吩咐我。她又换了短袖的月白衫子,那衫子是收罢麦新做的,对襟上盘着的松绿布扣,像一只只小蝶敛了翅。怨不得奶奶又妒又嫌,娘通体的古雅气韵,哪里像乡野村妇?那是人家做女儿时的富贵滋养出来的呀!与奶奶何干?娘今天特意戴了簪,晶晶的银簪,在白稠的阳光里灼灼晃动,煞是妩媚。娘看我张着嘴发愣,忍不住转头冲爹爹笑道:“朱先生,你看近来六丫头是不是生了心事?时常发呆呃。”娘咯咯咯的笑声,像夏日的冰棍儿,又凉又甜,扑面而来。我一激灵,回过神来。把两只碗放在旧木桌上,折身就往外跑。

沿着布满野花野草的细瘦小路,我往后院跑。三嫂家红房顶的低矮屋子,像结在野花径一端的红果子。一路上,小苍耳挂满了裤脚,裸露的脚脖子麻酥酥的。小白在身前身后撒欢,也过节似的兴奋。小东西瞎高兴个啥?谁还舍得把端午的美味分一羹给它?娘照例会拿冷硬的杂粮剩馒头,泡了刷锅水,给它。只不过,今天的泔水里多了几颗油星子罢了。小白不嫌弃,它会像往常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主人们香喷喷吃饭,嘴里流着长长的涎水,却一点不愠恼,一副忠仆的样子。

早饭的糖糕与油条,一粒不剩,大家尚意犹未尽,端午的好滋味,仍在舌尖上缠绕。娘只吃了一点,就说饱了,在我们还狼吞虎咽吃得起劲时,就离开饭桌,开始泡花生,红枣,大米,葡萄干,洗青青的苇叶,准备包粽子了。苇叶是头天爹爹去野塘里摘来的。包粽子的一干食材,是镇子上的姥爷打发小姨前几天送来的。

半晌午头上,娘把枣木案板搬到了石榴树下,在一团婆娑的红花青榴的影儿里,开始包粽子。她尘世间又一年隆重的端午节,在榴红麦香中,喜眉喜眼地到来了!时光,摇啊摇,带着俗世的香,带着小民的爱。

岁月像把小锤子,把昔年清隽鲜生的爹爹,锻造成了瘦骨铮铮的中年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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