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既有建筑改造中的新旧共生

摘 要近年来，乡村闲置建筑的活化利用逐渐受到关注，对于建筑改造而言，处理“新”与“旧”的关系始终是核心命题。本文阐述了乡村建筑改造中“新”与“旧”的矛盾，提出一种基于“新旧共生”理念的路径，以团队主持的乡村民居改造项目为案例，提出具体的改造策略，试图探索一种有效的乡村既有建筑改造模式，为相关设计实践提供借鉴。

关键词：乡村建筑；传统民居改造；乡土营建；新旧共生；乡村振兴

0 引 言

根据《农村绿皮书：中国农村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2018—2019）》数据，早在2018 年，我国农村宅基地空置率已达10.7% ，同年全国农村闲置房屋也至少达七千万套，至今仍在持续增加。近年来，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和乡村建设行动的开展，乡村闲置建筑的活化利用越来越受关注和重视。这表明，不只是城市，乡村也已经进入“存量时代”，既有建筑的更新改造将成为乡村建筑实践的重要部分。自联合国1983 年提出可持续发展理念以来，建筑领域的可持续发展观逐渐形成共识，即在建设中应最大程度地避免资源浪费[1]。在乡村环境中，有大量的传统建筑虽然并非历史保护建筑，但仍是重要的建筑资源，经过更新仍然可以适应当代生活生产的需求，还能提供新建筑所不具有的独特记忆。而对于乡村建筑改造而言，处理新与旧的关系仍然是核心命题。

1 新旧的鸿沟：矛盾、挑战与路径

1.1 复杂的“旧”

在过去的乡村建筑改造实践中，业已形成一种共识：乡村民居建筑作为一种建筑遗产，应尽可能地得到保留，并通过改造以适应现代生活需要[2]。但实际情况中，要实现这一理念的难度往往十分巨大，这是因为旧建筑本身具有的复杂性，使得改造的任务无从下手。这种复杂性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

首先，旧结构改造的限制较多。乡村闲置建筑大多已年久失修，建筑主体结构均遭受不同程度的破坏，抗震性能普遍较弱，安全问题存患。但现实中结构加固的成本通常都较高，甚至大于拆除重建的成本，加固所置入的构件和材料也会对原有的空间和材料形成破坏，故要考虑和平衡的要素较多。

其次，性能提升的问题繁琐。乡村既有建筑大多沿袭本地传统建筑格局和建造技艺，配套设施不够完善，在空间格局上难以适应当代的功能需求，且采光、通风和保温性能相对较弱。要进行性能的全面提升，则需要同时突破经济成本、技术条件、思想观念等各种因素的限制，面临的问题比新建要更繁琐、更复杂。

最后，传统价值辨析困难。许多乡村建筑虽然不是重要文物或历史保护建筑，但建筑上的一些细部、图案，乃至空间布局都是带有地域文化特征的建筑元素，值得被保存下来，但在现实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什么该留，什么该舍，尚未形成共识。在价值判断不明晰的背景下，它们最终往往难逃“一拆了之”的命运。

1.2 迟滞的“新”

与城市建筑不同，乡村的营建体系相对独立，且因地域差异而“各自为政”，因此乡村旧建筑改造总是囿于自身的复杂困境。然而，当代建筑实践对于乡土营建体系的认识起步较晚，面向当代乡村新语境的建筑改造范式仍未建构起来，新范式的迟滞具体体现在3 个方面。

其一是相关技术标准不完善。当前，乡村建筑的规范仍然处于空白状态，适应乡村传统营建体系的技术标准也不够完善，现行的既有建筑改造相关规范仅适用于城镇建筑。因此，乡村既有建筑改造在现实中“无法可依”，难以妥善处理新旧建造体系的关系[3]。

其二是面向乡村环境的技术条件不足。当前乡村民居建造和更新的施工环节主要由本地工匠主导。大部分乡村工匠仍未接受充分的现代建造知识培训，其施工技能主要来源于经验传授和实践积累，虽然他们对当地的环境条件和传统技艺更为熟悉，但缺乏足够的构造知识和安全意识，也难以创新性地融合新旧建造体系，不一定能适应建筑改造的复杂技术要求。

其三是经济支持和社会观念薄弱。建筑改造的成本把控比较困难，如果无法带来足够的经济效益，很难得到村民的有力支持。并且，大部分村民仍然难以理解闲置建筑的价值所在，在“新房新气象”这类观念主导之下，对“破旧”的排斥使得村民无法充分相信老旧房屋改造的意义。

1.3 何以“留旧”：一种路径思考

“旧”所带来的问题是如此复杂，而“新”的方法和工具又不够完善，改造所面临的挑战和成本是巨大的，故最终常常作出拆除重建的选择，留下了不少遗憾。这既造成了建筑资源的浪费，也加剧了乡村传统建筑价值的遗失。那么，在现有的条件下，是否有可循的路径呢？笔者认为，既然是改造而非新建，其前提就是“留旧”，其中包含了两个问题：留什么？如何留？

对于第一个问题，首先应形成一种共识，即乡村既有建筑，尤其是传统建筑，具有保留价值，其价值体现在两个层面。物质层面上，许多建筑保有完整的结构和空间，可以成为当代乡村功能需求的新载体；精神层面上，一些民居的建筑元素和空间形态记录了本地的文化内涵，仍承载着地域特征的表达和乡愁情感的延续。因此，如果待改建筑的主体空间和结构仍然较为完整，且其重要的建筑要素仍然承载着本地文化记忆，则要尽可能秉持“应留尽留”的原则。

那么又该如何留呢？其实，改造不可避免要“置新”，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围绕着“留旧”，去思考“新”的元素应该扮演什么角色。“新”可能是新技术、新材料或新功能等，但无论如何，应该通过新元素的植入，促成“新”与“旧”的共生。“共生”意味着既不是喧宾夺主，也不是对旧的全盘附会。而是要以新的技术手段为突破口，探索创新性的解决方案，使得“旧”的价值得以被延续和彰显，并与“新”的元素和谐共存，共同生长。

2“新旧共生”的现实探索

下文将以笔者团队主持的项目实践为例，探讨如何在乡村既有建筑改造中辨析“旧”的价值，并以创新的技术策略解决“留旧”的困难，促进“新”与“旧”的共生。

2.1 “旧”的价值辨析

项目位于南京市高淳区高岗村，村庄处于江苏与安徽交界地带，因此当地传统民居同时具有江苏民居与徽派建筑的特点。待改造建筑属于当地闲置传统民居，位于村落核心区域，可达性良好，场地周边景观条件较佳，综合考虑村庄规划和建筑特点，定位为村庄公共服务空间[4]。

从留存价值出发，待改造建筑的房屋主体部分保存完整，围护结构保留良好，内部空间完整，只是西侧的小耳房已坍塌，从物质价值上看，仍然有承载新功能的潜力。从地域特征来看，房屋采用了高淳本地传统的密集穿斗式木架作为结构，木结构在形态上仍然十分完整，外墙围护分为“毛石—红砖空斗墙—粉墙”三段，其中，运用“一眠三斗”砌法的红砖空斗墙独具风格，此外，建筑的主入口门头和墙面彩绘较为精美。这些带有本地特征和历史痕迹的建筑元素，具有丰富的精神文化价值（图1）。

2.2 “新”的角色定位

基于对旧建筑的价值判断，笔者团队希望能够尽可能保留现有的结构和墙体，但是遇到的挑战不小。一方面，根据结构安全规范，建筑已被判定为危房，若要保留建筑主体，则需要做结构加固处理，经过初步核算，直接对结构做加固的成本要大于结构重置或拆除重建。另一方面，作为长期闲置的传统房屋，建筑内可利用面积小，又缺乏必要的现代配套设施，原有的空间也与新的功能不符，建筑的采光通风等性能也不佳。在现有村庄规划下，主入口也远离北侧主要交通干道。可见，若进行改造将面临比重建更加繁琐复杂的问题。

因此，笔者团队从技术角度出发，围绕“留旧”的价值判断，制定了基本的改造思路。即对结构体系进行创新性重塑，实现对“旧整体”的保留；继而借助局部加建完成对“旧格局”的重塑，满足新的功能和空间需求；最后节点和细部，强化原有空间的“旧记忆”，并增添新的活力。其中，新要素起到的作用是“留旧”和“辅旧”，最终的目标是旧中融新、新旧共生。

3“新旧共生”的具体策略

3.1 以新留旧：结构体系的共生

“留旧”的核心是先解决结构安全的问题。采取的策略是对旧的结构逻辑进行更替，用钢结构体系替换原有的木结构体系，保留原有的木架但不起结构作用，这也使得旧墙体可以脱离原有的结构逻辑而被保留。为避免钢柱和木柱同时存在造成空间混乱，只用四根钢柱替换原有部分木柱的位置，在钢木交接的节点上做适当的处理（图2）。

在具体的施工方案上，先拆除旧的木结构梁柱和屋架，只保留墙体和基础，然后置入钢结构梁柱和屋架，完成屋面的施工。拆除的木材根据损坏程度采取一定的措施，在主体结构完成后，由本地工匠根据原有的搭接方式进行原位复原。

同时，为增强整体抗侧向倾覆的能力，在建筑中增加夹层，支撑夹层的横向结构使得保留墙体的抗震性得到加强。此外，又在木柱之间加装书架，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原有木柱体系的稳定性（图3）。

由于对新老结构做了创新性的整合，用新结构留住了老结构，使得原有的空间氛围和材料质感仍然得到延续，且又增添了新的层次和意蕴。

3.2 以新辅旧：空间格局的共生

在“旧的整体”被保留的前提下，通过加建来进一步完善功能上的空间需求，实现空间格局的适应性改变。

在具体策略上，拆除西侧坍塌耳房，新建一个与其体量相似的辅助建筑，但与主体建筑脱离，力求通过这一策略同时解决几个方面的问题。其一，实现对功能空间的补充，形成对旧建筑空间的延伸，但仍保留了原有“耳房”的意象，达成某种程度上的“以新寻旧”；其二，新建筑与主体建筑脱开避免了与旧的基础和结构的冲突，保持对“旧”的充分尊重；其三，新旧的建筑脱离形成了一条面向村庄干道的巷子，实现了入口引导，扭转了旧建筑朝向带来的流线问题。其四，新建筑运用落地玻璃、屋顶平台等现代建筑语言，打破了原有建筑主体较为封闭的立面，形成了一种新老对话的情境（图3）。

另外，室内加建的夹层和书架除了起到结构辅助外，也一改原先空旷单调的室内空间，丰富了建筑的空间层次，促进空间格局的重塑。同时，又脱离旧的主体结构增设卫生间、水电设备等配套设施，提升建筑的使用性能。

总而言之，新置入的空间和构件仅起到“辅助”和“提升”的作用，以一种谦逊的姿态进入旧的格局，一方面试图“寻旧”，另一方面也在“促新”，最终实现新旧空间的共生。

3.3 以新融旧：文化记忆的共生

进一步在细部与节点上优化空间品质。“以新融旧”既可以是“旧物（技）新用”，也可以是“新物旧用”，最终的目标是增强既有的文化记忆，营造良好的空间氛围，并融入当代新元素的质感。具体以庭院空间与室内细部作为切入点。

原有的庭院空间识别度较差，场地也缺乏修整，但仍然是不可多得的空间资源。因此，对庭院空间进行重新塑造，一方面，搜集房屋拆除下来的老青瓦、老红砖，以及原有的石头、木材等旧的材料，用于庭院的景观和铺地，形成“旧物新用”的趣味。另一方面，在场地两侧置入带有江南意象的青砖月洞门，使得庭院空间的围合感增强（图4）。

在细部或装饰上增加地域传统元素。例如在堂屋增设当地传统的“背屏”，以强化轴线关系，唤醒传统空间记忆。建筑地面大量采用本地常用的砖磨石，作花纹状砌筑，并上了一层环氧彩砂，在旧的记忆上增添了新的“陌生感”（图5）。

在新的节点上，由于结构体系重塑，屋顶得以增设天窗，改善室内采光环境，新旧木材融合的质感在光线下形成了更加独特的空间氛围（图5）。而新建耳房在节点上则以营造现代的轻盈感为目标，寻求与旧质感的对话，但在通风气窗、排气孔、水泥勾缝等部分细节上则沿用了当地习惯的工法或技艺。新节点和旧工法的共同运用，促进了新旧质感的融合。

4 结 语

从最终建成效果来看，本次改造实践的完成度整体较高，对旧建筑的价值实现了保留和提升，并在建筑的功能和空间上实现了较好的适应性优化（图6—图10）。遗憾的一点是，原定计划完全保留的建筑外墙因特殊原因被部分拆除，但仍然遵循“旧为新用”的原则，采用旧的砌筑工法，以新的材料重新砌筑，延续了原有的立面风貌。而建筑中的“新”与“旧”，也将随着时间的推进，继续碰撞、融合、生长。

在可见的未来，乡村既有建筑改造的需求空间和价值空间将继续增长，但所面临的现实挑战也仍然不小。本文认为，“新旧共生”仍然是改造实践中应该首选的价值导向。而要留住“旧”，则应在“新”上面下功夫，运用新技术、新材料，在结构逻辑、功能布局、空间品质等方面进行创新性的探索，从而实现对旧结构、旧格局以及旧空间的保护和提升。

参考文献

[1] 陆地. 建筑的生与死： 历史性建筑再利用研究[M].南京： 东南大学出版社， 2004：6-7.

[2] 杜凡丁. 乡土遗产与民宿[M]. 左靖主. 碧山10：“民宿主义”. 北京： 中信出版社， 2017：59-74.

[3] 陈泓宇， 张弘. 基于南京高岗村民居改造的建筑信息表达与传递问题探究[D]. 北京：清华大学， 2021.

SYNOPSIS

Symbiosis of the “Old” and the“New” in the Renovation of ExistingRural Buildings：Taking the Practice of ResidentialRenovation in Gaogang Village， NanjingCity as an Example

Hong Zhang Rui Wu Hongyu Chen Weiwen"Cui Jianing Wu Junqi Yang

In recent years， with the further development ofrural construction， the demand for the revitalization andrenewal of rural buildings has gradually increased， but therenovation of rural buildings still faces many challenges.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new”

and the “old” in the renovation of rural buildings. The“old” refers to old buildings and their inherent problems，including limitations in the transformation of oldstructures， issues in improving building performance， andthe difficulty of identifying old value. The complexityof these problems is relatively large， and the newparadigm for dealing with the problems has not yet beenfully established. The relevant technical standards arestill incomplete， and the technical conditions for ruralenvironments are insufficient. In addition， economicand social support is still weak. It is precisely becauseof these contradictions and challenges that the choice ofdemolition and reconstruction is often made， resulting ina waste of construction resources and exacerbating theloss of traditional rural architectural value.

Therefore， this paper proposes a possible pathbased on theoretical thinking. First of all， a consensusshould be reached on the value of existing ruralbuildings and their renovation. That is， if the main spaceand structure of the building to be renovated are stillrelatively intact， and the building still carries the localcultural memory， then the principle of leaving whatevercan be retained should be adhered to. At the same time，focusing on the goal of retaining the “old”， we shouldthink about how to promote the symbiosis of the “new”and the “old” through new technologies， new materials，new functions， etc. so that the value of the “old” can becontinued and highlighted， and ultimately the effect ofblending the “old” and the “new” can be achieved.

Further， taking the practice of a project hostedby the authors’ team as an example， this paper appliestheoretical thinking to practice， analyzes the value of thebuilding to be renovated in the project， and clarifies theroles of new elements in building renovation based onpractical problems. Taking technical means as the startingpoint， this paper proposes innovative transformationstrategies. First of all， replacing the old structuralsystem with a new structural logic allows the importantcomponents of the building to be retained. Secondly，through partial new construction， the reshaping of the oldspatial pattern is promoted to meet new functional andspatial needs. Finally， new nodes and old constructionmethods are flexibly applied to enhance the originalcultural memory， add new texture， and create a goodspatial atmosphere. Under the concept of the symbiosisof the “old” and the “new”， this project has a high degreeof completion， retaining and improving the value ofthe old building and allowing the building to adapt tocontemporary needs and continue to grow in the fu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