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猛禽体内有“仙丹”?
2024-01-01马超
马超
解剖“丸子”
北大燕园“猛禽+萌禽”角鸮,一直是我这个自然观察爱好者追寻的对象。
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鸮类猛禽习惯于长期停留在同一棵树,甚至同一根枝上休息。在它们栖身的树下,通常能捡到一些椭球形的小团块,那是它们从嘴里吐出的食丸(Owl pellets),主要由无法消化的猎物骨骼、牙齿、皮毛、羽毛、甲壳、鳞片等组成。
我的第一颗东方角鸮食丸,是今年在北大校园捡到的。4月初,朋友告诉我,去年发现的那只东方角鸮又回到原来栖息的那棵柏树上了。于是我悄悄来到树下翻找,果然发现了它的食丸,个头儿较小,只比黄豆粒大一些(我一度怀疑这到底是不是食丸),食丸整体色调偏暗红, 外表面都是些微小细碎的虫子壳,压缩得很紧致,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
为了弄清楚里面藏了什么,几天后,我把这颗“丸子”带到老生物楼,利用那里的显微镜对其进行解剖,发现内部有些“大物件儿”,包括一个胸和多根断肢,看样子猎物是一只偏红色的甲虫,懂昆虫的朋友推测可能是某种鳃金龟。
北大绿协的早期观测记录也表明,校园里的各类金龟子是东方角鸮的首选食材,土鳖、蛾子次之。鳃金龟科的品种多夜行性,我在后来的夜晚观察中,确实常看到一种红色的鳃金龟(利用手机灯光就能把它们吸引到身边)。
那段日子,我对食丸有着强烈的执念,连晚上做梦都在寻找。对我来说,那是角鸮散落在人间的珍宝。然而在追寻的过程中,一无所获是常态,毕竟捡到食丸属于小概率事件。
少时不识丸
食丸里蕴藏着有趣的生态信息。通过解剖食丸,能够了解它们最近吃了什么,领地内生活着哪些小动物,甚至能推断这些小动物的相对数量比例。
食丸的大小、形狀和物质组成取决于猫头鹰的种类和食性。至今我曾捡到过四种猛禽的食丸,分别是纵纹腹小鸮、普通鵟、阿穆尔隼和东方角鸮,其中前三种均是童年玩耍时发现的。
小时候每年冬天都会有普通鵟(一种体型较大的老鹰)来村子周围的麦田里越冬,它们喜欢伫立在较高的土丘上,静静地瞭望四野,每次进入农田都能远远看到其碾压其他鸟类的硕大身姿,气宇不凡,宛如麦田的守护神。在普通鵟常待的土丘上,我捡到过长条形的食丸,外部由残渣和羽毛组成,内部裹挟着小鸟的爪子。阿穆尔隼的食丸也是在相同的季节、同一片麦田里发现的,这是一种小型猛禽,主要以昆虫为食,俗称“蚂蚱鹰”。 它们吐出的食丸是由蚂蚱甲壳和残肢组成的小球儿,我发现的时候正值寒冬,但最近期的“蚂蚱鹰”食丸应该是在秋季迁徙之前吐的,经历了农田土壤翻新、冬小麦灌溉,以及自然界的秋雨、北风和融雪,这些丸子能够依然保持完整,也是够坚实的。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些蚂蚱团儿就是食丸,还幼稚地认为蚂蚱在深秋自然死亡后,尸体会以这种形式存在!
从前民间流传猫头鹰在临死之前会吐出一团毛球,人们甚至认为那是猫头鹰修行一生获得的“内丹”,汇集体内的精华而成。
解开食丸之谜
后来我的食丸之谜在书中解开。实际上吐食丸的行为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由于持续地进食,它们几乎每天都会吐食丸。
猫头鹰同其他绝大多数鸟类一样没有牙齿,因而无法咀嚼食物,它们通常会将捕获的猎物整只吞下。猎物顺着食管直接进入胃中,鸟类的胃由前面的腺胃和后面的肌胃两部分组成,腺胃比较小,主要功能是分泌消化液;肌胃也叫砂囊(我们日常餐桌上的鸡胗实际上就是鸡的砂囊),具有厚实发达的肌肉层和革质层,用于研磨粉碎食物。当猎物随着消化液流入砂囊后,真正的消化过程便开始了,肌肉、脂肪、皮肤和内脏等柔软的组织将被消化吸收,而剩余无法消化的部分则被压缩成食丸,然后通过腹部的蠕动,不断向上运输,最终从嘴里吐出。
除了猫头鹰,许多食肉性鸟类都有吐食丸的习性,比如其他各种猛禽、鸦科鸟类、伯劳、鹭类、翠鸟,等等,甚至连家燕偶尔也会把坚硬的虫子壳吐出来。
痴迷寻丸
今年6月下旬,我在镜春园又捡到几粒角鸮丸子。这次的丸子不仅个头更大,色彩也更丰富,表明食物的数量和种类与4月份相比有了较大提升。把丸子拆开后,里面除了深红色的甲虫腿儿之外,还包含一些知了猴的土黄色残肢,让我有些意外。
有趣的是,在某粒丸子的表面,能看到知了猴(蝉的幼虫阶段)的残肢犹如一根水管插入其中。燕园里生活着四种蝉,每种破土的时间各不相同,其中蟪蛄破土最早,此时正值蟪蛄出土的高峰期,而其他种类还未到大规模破土的时间,所以丸子里裹的应该是蟪蛄的知了猴。蟪蛄的知了猴个头最小,羽化位置又比较低,经常在密集的草丛中悄然进行,我从未在校园里发现过它们。
丸子里的知了猴,于我而言是个大惊喜。从那时起,我开始对食丸深深着迷,每粒食丸都是一个神秘宝盒,封印着角鸮鲜为人知的生存故事,无论里面藏着什么,解剖过程都令人兴奋不已。
6月捡拾的所有食丸都有一面是扁平的,形状像馒头。这是刚被吐出来时,食丸还是柔软潮湿的,从高处坠下后,朝下的一侧被地面产生的冲击力压平,从而形成类似馒头状。当时那几粒丸子散落在镜春园的水泥小路上,比较容易被发现,如果丸子落入杂草丛中(大概率情况),可就没那么好找了。它们有的仍然很完整,有的已被路人踩碎,有的引来许多蚂蚁取食。我抬头观察,发现正上方的槐树枝上站着一家角鸮,三只宝宝才出巢不久。
6月底,图书馆南侧也有一窝角鸮出巢,三只宝宝站在同一根高枝上,但树下是茂密的草丛,我连续多天去那翻找,一粒都没有找到。但我发现,草丛中有很多掘穴蚁出没,这种蚂蚁移动速度飞快,昆虫的任何部位它们都不会放过,而且能够轻易搬动比自身重很多倍的食物,失踪的昆虫丸子估计是成了掘穴蚁的优质口粮。
(作者为北京大学绿色生命协会骨干成员)
责任编辑:朴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