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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的战场

2024-01-01李斯宇

大学生 2023年12期
关键词:痛苦情绪患者

李斯宇

门因未上润滑油发出的声音传入徐凝的耳朵。几乎是在瞬间,她感到慌张和失措。

徐凝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被卷进了这场名为“声音”的噩梦中。同桌抄完笔记后的按笔声、小孩子玩的魔术贴玩具被撕开时发出的声音,都会让她感到不适。看似稀松平常的声音,却成了她痛苦的开关。

人们往往都会有自己难以忍受的特定声音。某些公认的噪声,如指甲划过黑板、尖叉划过玻璃时发出的声音,一度被列入“最令人反感的声音”Top10。

这些噪声成为一些人痛苦的来源——他们因此而焦躁、愤怒,甚至会产生破坏性的念头来克制这种憎恶情绪。医学界因此提出了“恐音症”的概念,但恐音症本身,似乎并不符合人们对疾病的固有印象和普遍认知:“怎么会有人如此无法忍受这种声音?”“这也算是一种病吗?”

有人将恐音症患者比作“戴假面的隐形人”。他们尽力伪装成“正常”的样子,认为自己因为“异常”的生理反应而变成了“异类”。他们的身份名词未能走进大众视野,却时常被迫接受“矫情”的标签。

向外“隐形”,内里的感受却被无限放大。当人们因无法克制身体的本能敏感反应而显得格格不入时,自我认同与包容还能达到何种程度?当人们无法与周围环境和睦相处时,又该如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落点?

痛苦:抗争与孤独

恐音症是一种特殊的情绪性心理障碍,会导致患者对某些日常声音产生负面情绪、生理唤醒和异常行为,并严重影响其身心发展和社会适应。

研究发现,恐音症患者往往有着过度完美主义和认知上的强迫性,并强烈关注内部体验,这使他们能够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反应。因此,“敏感”通常是他们身上的标签,也是他们归纳自己负面感受的落点。

就像阿红会因篮球场上不规律的脚步声与传球声、空旷教室里微小动作的回声而感觉“百爪挠心”。她已经习惯了与声音进行无休止的抗争:“我的感官和情绪比一般人要敏感,即使反感这些声音,我也已经习惯暴露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了。”

“恐音”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对“触发音”本身的焦虑。有人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被刻意回避的“触发音”转移;有人因为“讨厌某个声音”,连带着对经常发出这种声音的人产生反感。恐音症患者常常无法克制自己因“恐音”而生发的附加情绪,有时他们会外化这些满溢出来的不良情绪,但始终无法将自己从痛苦中完全剥离,逐渐变得小心翼翼,又草木皆兵。

坐在教室里的果果,听着后排同学刻意压低的讲话声,她一次次克制住自己捶打桌面和搓揉纸张的冲动;小铁和诗冉因难以忍受身边人吃饭的咀嚼声,而选择端着餐盘逃到餐厅无人的角落。

恐音症就像是一枚深海炸弹,掩藏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在达到一定深度时便不可阻挡地炸开。

其实很多受过类似困扰的恐音症患者,都没听说过恐音症的完整概念。小铁曾因无法忍受吃饭时的咀嚼声而产生了自我怀疑,一遍遍地上网搜索“吃饭吧唧嘴是正确的吗”,来为自己寻找安慰的确证。诗冉虽然之前对恐音症有过了解,但从不认为自己的反应属于恐音症的范畴,她一直认为恐音症指的是大家都不能接受的声音,而不是来源于个性化体验的私人感受。

恐音症并不是众所周知的疾病,甚至很多人认为“恐音”实在称不上是一种“疾病”。徐凝曾向家人吐露过自己的痛苦,却换回了“是你不够专心”的指责;果果则从来不敢告诉别人自己有难以忍受的声音,怕自己所有的纠结被一句轻飘飘的“事多”残忍地搪塞。

较低的社会认识度与自我认同度,使恐音症患者无力找到解决问题的出口。躲避“触发音”、对抗“触发音”,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关注“触发音”,成为他们的生活常态。

在某种意义上,除了恐音症患者,似乎所有患者都或多或少地承受着难以启齿的孤独感。这种孤独,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自己的异样感觉未能找到归属,以及旁人给予的情绪认同未能达到自己的期待值。亲人、朋友的关心和陪伴固然能够带来慰藉,并减轻孤单感,却难以达到真正感同身受的效果——那种由异样感、不确定感和无力感堆砌成的孤独,是每位患者难以复制的隐痛。

“社恐”“密恐”“恐高”“幽闭恐惧”……人们对于这些“恐惧症”名词并不陌生,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恐惧”仍未完全走进人们的视野,那些被切肤的痛苦所包裹的患者,却难以觅得真正的情绪认同。

寻觅:归属与包容

“在周围寻找连接与共情”,这条路,恐音症患者走得异常艰难。

诗冉很少向周围的朋友描述这些事情,因为她深知“这可能不是一个能引起共情的点”;小铁也曾有过疑虑,向从未有过相同经历的人表达对某种声音的厌恶是否会显得失礼。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具有相似境遇特征的人想要找到彼此,往往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当这种特征常常被更广泛忽视时。但对于归属感的渴望与追求,通常又是他们最强烈的情感需要。在这种情况下,网络使连接变成了可能。

阿红曾向Instagram上的外国朋友求助,收到了拉窗帘、尽可能远离会让自己感觉不舒服的场所等建议。其实,早在初高中时,阿红便接受过相关的心理辅导,那时朋友也给过她同样的建议。

和反复追问的阿红一样,活跃在网络空间的恐音症患者寻求的,除了可行的干预办法,或许更是一种表示理解的声音、一份情绪上的体谅与认同。

豆瓣上有“声音恐惧症”小組,微博也不乏“恐音症”超话(超级话题的简称)。在这些由恐音症患者自发组成的交流圈里,大家感叹着“终于找到组织了”。这些圈子作为共同情绪的容器和排解异样感的出口,使恐音症患者的痛苦不必再埋在“矫情”与“性格缺陷”的阴翳之下,给他们带来了几分真切的安慰。

知乎用户“不忘初心”洋洋洒洒写下千字,记述“恐音症患者的自愈历程”。帖子在持续更新,他也为自己标注了“恐音症自愈者,可以互相交流”的个人简介。评论区200余条的留言,仿佛形成了一个小树洞,用一根无形的线,将散落的孤单个体串联了起来。

其实在网络空间里寻求共鸣,并非万全之策。互联网上并非只有理解的声音。网络平台的匿名性让徐凝害怕遭遇他人的不认同,而倘若这种不认同上升到人身攻击的层面,则会给她的心理状态带来更具破坏性的影响。果果有时会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与自己情况相似的帖子,她通常会忍不住看看评论区留言,如果有负面言论的出现,这会让她感到自己也被中伤。

事实上,恐音症患者寻求的,无非是一个或大或小的情绪安放之地,让他们能够试着自洽、试着找到包容自己的理由。而这背后,是对一个更具包容性的空间的需求,是基于了解而做到的理解,也是大众对那些另有隐情的“异常”表现出的接纳。

因此,对于恐音症等病症而言,何时大众能够对之采用一种平视的视角,病症才算是真正走进了大众视野。

落地:认同与力量

不仅是恐音症患者,其实许多人都有自己的“禁区”,有自己难以接受的“触发音”。而敏感本身并没有错,它不过是意味着在路过某些角落时,耳朵、眼睛和心会变得更清醒。

他们需要的,除了可行的医疗干预以外,还有建立在更广泛关注与更理性认知之上的身份认同:明白自己的“反常”有着可以被接纳的理由;明白恐音症患者是一个群体;明白敏感从来都不是错。随着这种认同感逐渐变得稳固,患者也能渐渐试着走出内耗,善待自己的情绪和心理,并逐渐将更多的目光投射于问题干预与解决之上。

尽管对声音的高度敏感有时会逼迫着恐音症患者不得不绷紧脆弱的神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永远丧失了感知美好的可能性。徐凝渐渐试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更重要的事情上,比如读书、思考。有时她会悄悄对自己说“不要怕”,用深呼吸来试着平复加速的心跳;阿红也在医生和朋友的帮助下,逐渐积累起应对恐音症的底气,窥见噪声之外的一片天地。

对患有恐音症这种情绪障碍的人来说,“日常即战场”。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与声音的抗争,更是一场与自己的战斗。

责任编辑:丁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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