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妄的皇帝
2023-12-31郁安楠
摘 要:加缪的剧本《卡利古拉》与他的小说《局外人》以及论文《西西弗神话》合称为“荒诞三部曲”,这一特殊的地位导致《卡利古拉》被认为是存在主义哲学的文学文本。学界多着重就《卡利古拉》对加缪本人进行存在主义哲学思想研究,但对于剧本主角卡利古拉的人物分析却相对较少。本文将主要立足于拉康的精神分析学说中的三界理论来分析《卡利古拉》中的主角卡利古拉的精神世界,探讨其在剧本中荒谬不经的举动背后的精神心理问题并对其在剧本中的行动作出一定的分析和解释。
关键词:精神分析 拉康 三界理论 加缪 《卡利古拉》
一、德鲁西娅之死:实在界碎片的遭遇
在剧本的一开始,德鲁西娅之死作为故事的发生背景被展示出来,似乎成为卡利古拉疯狂的主要原因。探寻德鲁西娅的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就成为我们分析卡利古拉的重要线索。在剧本的开端,卡利古拉这样谈起德鲁西娅的死:
卡利古拉:不错,我好像还记得,我爱的一个女人,几天前死了。其实,爱情又怎么样呢?微不足道嘛。我向你发誓,她死了无所谓;她的死不过是一种真理的标志。这个真理让我感到,月亮是必不可少的。这一真理极其简单,极其明了,显得有点儿迂拙,但是很难发现,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埃利孔:这个真理,到底是什么呀,卡伊乌斯?
卡利古拉:(扭过脸去,语调平缓地)人必有一死,他们的生活并不幸福。[1]
卡利古拉从德鲁西娅的死中发现了某种真理,而这一真理在我们寻常的生活中似乎是一种常识。俗语有云: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似乎已经成了背景性秩序深深地扎根于我们的生存之中。但是这一真理为什么在德鲁西娅死亡后被发现,而且成为卡利古拉接下来行动的准则?对此,我们就不得不提及拉康精神分析中的实在界理论。
实在界理论几乎是拉康精神分析理论中最晦涩难懂的理论之一,拉康在论述实在界时语焉不详,在不同时段的研讨班的材料中改变自己的论断,这些都造成了对实在界理论认识的客观困难。但是实在界在“三界理论”中的地位几乎是不可撼动的,它既是象征界的符号化来源,又是想象界本身作为镜像的原初。实在界究竟是什么?“它是存在的一个创伤性内核,你可以看到那创伤的裂口和疤痕,却触及不到创伤的原因和界限;它是存在内部的彼岸,存在总要回到那里,可又无法与之相遇。”[2]
实在界本身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混沌的且绵密的前符号状态,这种状态是无法被符号化的,可以说是符号表征中无法被表征的核心。但是实在界要成为象征界的来源,其本身必须要作为一种缺场,让主体在一种偶然中遭遇创伤,一种“瓦解了符号机制的自动循环”“毁灭了主体的符号世界的平衡”[3]的创伤。这样的创伤使得主体被迫丧失了自己的原乐,从而转向符号系统所组成的世界,也就是象征界。
在精神分析理论中,创伤作为一种遭遇是已经决定了的。在孩童出生之时脐带的剪断,与妈妈互动时欲求无法满足,以及进入符号世界后对实在界的强行阉割,这些都是创伤。而所有的创伤都指向一个方向,那就是实在界及在实在界中原本享有的原乐的永远缺失。而这一缺失本身作为符号动力学的发生动力,支配着欲望的对象以及伦理抉择。但是在日常状态中,实在界是无法被直接接触到的,它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口误和无意识的重复以及梦境的重复等碎片化的方式被无意识地渗透到生活中。如果我们要强行表达实在界之所处,那就是死亡。
死亡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一种必然事件。死亡无法被象征化,只能通过某种叙事(例如驾鹤西去)来强行从象征界和想象界中缝合这样的伤口。但是当尸体作为一种死亡的伤口直接性展现在一个人眼前时,尤其是卡利古拉钟爱的女人(这个女人不仅作为一种伴侣,更是作为他生存意义的载体——反抗罗马的伦理道德的象征)如此毫无意义地死去时,一种纯粹的无、纯粹的不合理以及符号本身的无力开始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这种赤裸的暴露透出了一个丑闻——作为符号的逻辑与知识对于世界之生存而言是无力的,对象征界所衍生出来的符号学秩序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其本身在以死亡为中心的实在界面前都是那么毫无意义并且无法理解。这种无意义本身就昭示了实在界在精神分析中的地理位置,那就是“缺场的在场”。这一位置在剧本中的对应就是德鲁西娅本人。德鲁西娅在剧本一开始就死了,但是她作为剧情发生的动力始终在场,剧本中的庸俗贵族将卡利古拉各种疯狂行动归咎于德鲁西娅之死。这种归咎是基于爱情的叙事缝合,是试图将对死亡的遭遇与死亡本身赋予意义,这是精神本身为了防止创伤所带来的伤害而进行的回溯性建构。而卡利古拉无法接受这种回溯性建构,因为这在“活生生”的尸体面前毫无任何意义可言。于是在这种死亡中,卡利古拉的实在界不再是象征界符号化中刻意缝合的隐藏起来的剩余,而是被卡利古拉发现并成为他精神中实实在在的动力中心。实在界的碎片成为逼迫他行动的幽灵,卡利古拉在剧本中自己道出了这一幽灵:
卡利古拉:你也一样,认为我疯了。其实,神又算什么,我为什么要和神平起平坐呢?今天,我竭尽全力追求的,是超越神的东西。我掌管起一个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不可能者为王。[4]
什么是不可能性?我们一般将可能性视为一个意义得以成立的主要依据,似乎只要符号运作本身的产物足够在物质层面上有一定的印证就说明了符号运作本身的能力。象征界与想象界在这个层面上作为一种表象,维持着意义生产本身。但是可能性之所以能够存在的重要依据恰恰是不可能性,是意义之虚无,是真正的世界本身所带来的并在主体身上强行阉割的背景性秩序。我们可以解释太阳东升西落本身并对其进行回溯性建构,但是我们只能默默地忍受这种秩序。在这个意义上,自然本身的背景性秩序是最为荒谬的,也是最为残酷的。对这种荒谬本身的领会就是在创伤中对实在界的重新发现,这也正是卡利古拉在剧本中所提及的,他要做的正是替代实在界本身,成为一切原初阉割的秩序本身,也就是成为“大他者” (Other):
卡利古拉(仍然冲动地):我就立志改变这种状况。我要将平等馈赠给本世纪。等到一切全被拉平了,不可能的事情终于在大地上实现,月亮到了我的手中,到了那时候,我本身也许就发生了变化,世界也随我而改变了,人终于不再死亡,他们将幸福地生活。 [5]
二、卡利古拉之言:象征界的自我朝向
上文我们讨论了德鲁西娅之死导致了卡利古拉在精神状态上的转变。卡利古拉对于符号之无力的发现并不意味着卡利古拉本人放弃言说,反而在剧本中卡利古拉毫不避讳言说,大谈特谈逻辑问题。这里我们就必须要分析卡利古拉在剧本中的话语,并结合拉康想象界与象征界的理论来说明这种逻辑的内在运行
机制。
在第二幕第一场开始,卡利古拉所做之事就被贵族们充满愤怒地指出:给贵族们取侮辱人的昵称,逼着贵族们围着轿子跑——以健康之名,而更为过分的是将贵族们的财产与家人随意杀死或者处置。而这些处置却恰恰来源自一种合理化的逻辑,例如为了国家财政裁撤奴隶,让贵族们侍候用餐;为了国家财政将大臣们的妻子都纳入卡利古拉妓院,从而为国库创收;更为可怕的是为了让贵族勒皮杜斯更好地爱戴自己,便将他的两个儿子全部杀掉,只因为他的两个儿子分走了他对自己的爱。
从以上剧情我们可以看出,卡利古拉的所有行动都是反逻辑的,更为准确地说是反常识逻辑的。常识逻辑就是主体在生存中所被迫接受的一系列律令——从象征界层面的符号律令到想象界层面的社会文化律令,这些律令对于主体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他者命令。主体从诞生之初就被迫接受这些命令的支配,总有一个整体在生成之前便已经生成,从而决定主体的一切行动背景,甚至决定主体的行动抉择。这便是拉康精神分析中所谓“大他者”的作用:“它所要求的是绝对的、无条件地服从,因此是不可理喻的、罔顾一切的;其次,它在逻辑上是空洞的,它是一种纯粹的命令,纯粹的法律……除了言语本身,它没有任何其他根据。”[6]拉康曾经说过一句非常经典的断言:“并非我在言说,而是语言在‘说’我。”事实上,拉康认为“主体是由语言和言语结构决定的,它是能指链运作的效果”[7]。因此言说本身作为一种行为,实际上只是在言说效果上标注出言说者的位置,但是言说者对于自己的行为和抉择实际上没有决定权,这种荒谬无论是在自然中还是在社会中都存在。对“正常”的生存者来说,叙事作为一种回溯性建构可以将这种荒谬强行意义化,也就是形成意义逻辑,埋葬原初创伤带来的真切伤痛。这也是剧本中除舍雷亚之外的贵族在面对他们所遭遇到的事情时(尤其是老贵族)对卡利古拉所采取的态度。这种态度不仅仅是对于规则的遵守,在更多的意义上来说是对于自己的生存毫无反思的朴素的生存姿态。
但是卡利古拉在德鲁西娅死之后对于自己所遭遇的生存现实开始反思,这种反思首先体现在他的思考逻辑中。我们可以发现卡利古拉在对话中极其喜欢将逻辑推衍到极限,并且通过自己作为皇帝的地位彰显社会律令,最终将贵族们在言语上各个击破。
这种操作有两种,一种是要求言说者绝对尊重自己的言说内容,并且绝对地贯彻下去。在卡利古拉假装生病的时候,一个贵族祈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卡利古拉的痊愈,卡利古拉当即就要求他兑现这一承诺。象征界作为主体符号化的来源,所言说内容的原本是社会秩序所规定的律令,主体在其中并不负有任何责任。但是卡利古拉已经不再服从象征界的符号秩序了,因为卡利古拉所设想的是自己成为“大他者”,也就是所有言说的背景,因此他要求所有人的言说都必须要真实有效,换而言之就是你说的必须是真的,而且必将成为真的:
卡利古拉:要宽宏大量一点嘛,埃利孔!把咱们的小秘密披露给他们吧。说吧,第三章,第一节。
埃利孔(站起来,机械地背诵):“处决能使人免于痛苦,脱离苦海。无论是就其实施还是就其宗旨来讲,处决都是普遍的、令人鼓舞的和公正的。人应当死,因为他们有罪。他们之所以有罪,是因为他们当了卡利古拉的臣民。既然帝国上下全是卡利古拉的臣民,那么人人有罪。因此得出结论,所有的人都应当处死,问题只在于时间和耐心。”[8]
第二种操作则是将他者的表达推衍到极限,并从中发掘出逻辑本身的不一致性,也就是逻辑自身的无力。卡利古拉最喜欢玩味的一个场景就是在贵族们言不由衷之时被点破的惶恐不安。这种随时直面死亡的恐惧表现体现了卡利古拉所扮演的大他者在象征界上的威能,同时也展现了逻辑的悖论 —— 一个不符合常识逻辑的行动却拥有着让人难以抵御的力量。使其随时面对死亡,这便是卡利古拉所说的将平等推向所有人,因为卡利古拉本人所象征的就是死这一不可能事件。
因此卡利古拉的象征界已不是在社会常识秩序下的被阉割掉的象征界,他几乎只遵守最基本的语法,就连性化的区分都已经模糊起来(卡利古拉的维纳斯扮演以及与同性诗人之间的暧昧情感)。卡利古拉的象征界所言说的再也不是他者的话语,而是他自己的话语,他在话语中所欲求的正是他自身。这种极端自恋使得他可以脱离对于共同体的爱欲立场,从而对所有的情况采取一种冷漠的态度,而这种态度也象征着他自身的位置,即最为荒谬的和最为恐怖的缺场本身。卡利古拉的所有言语都指向他自己,所有的能指在这里都只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作为皇帝本身所产生的主体效果。
卡索尼娅:非常简单。卡利古拉新创立了一种勋章。
舍雷亚:我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关系
卡索尼娅:可是有关系。要以这种勋号组成公民英雄勋位团。光顾卡利古拉的妓院次数最多的公民,将得到这种酬赏。
舍雷亚:这很明白。
卡索尼娅:我想是的。我忘记讲了,每月要核对门票,颁发一次勋章。满十二个月还得不到勋章的公民,就要流放或者处决。
贵族丙:为什么规定“或者处决”呢?
卡索尼娅:因为卡利古拉说,这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他能够选择。[9]
这便是卡利古拉的象征界,他不再想象一个他者作为其言说的基础,而是在不断的言说中标记自己,并且通过他作为皇帝的地位使得整个国家都在言说自己。这种最为极致的在死亡面前的生存的言说使得他的话语无视逻辑,却拥有力量,这一现象本身就是对常人在意识形态之中所幻想的具有秩序的“大他者”的极致嘲讽。
三、卡利古拉与镜子:想象界的单一维度
拉康作为精神分析学家最为人熟知的就是他的镜像理论。1949年,拉康在苏黎世的第16届国际精神分析学会作的报告《助成“我”的功能形成的镜子阶段》,这篇文章奠定了拉康“主体”理论的基础,也是主体想象界的发生。一个幼年期的孩子通过照镜子从而第一次发现自身的他人形象,从而有了想象的基底,使得自己开始对于自身与世界有了最初的幻想性结构。而这一结构的发生动力不是别的,正是基于一种自恋。拉康“视自恋的激情为自我或主体在其发展的某个时刻完成自身认同的动力源”[10],这便是想象界的开始。而只有想象界最终被象征界的秩序所阉割,才能够成功融入社会秩序之中,成为一个“正常人”。也就是说变成正常人是需要接受自我的他者性,也就是异化。而异化的过程就使得主体化的进程得以开始——人在婴儿时期并没有对自己的同一性的认知,也就是说人的主体同一性的认知是发展而来的,并不是一种自动的意识,这种意识是在镜像阶段形成的。因此镜像阶段中的人所面临的恰恰是一种倒错的主体认知:形成“我”主体同一性的恰恰并不是“我”本身,而是“我”的镜像。因此主体同一性就在镜像他者的凝视中得以确认。
在《卡利古拉》中恰恰有两处关于卡利古拉照镜子的描写,而且这两处描写所出现的文本位置都非常特殊,一处出现在文本开始:
[他拉起她的手,把她领到镜子前,用锣槌狂乱地擦掉光滑镜面上的一个形象。
卡利古拉(哈哈大笑):你瞧,什么也没有了。记忆不存在了。所有面孔都逃开了!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留下来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再靠前点儿,你瞧。你们都上前来,瞧一瞧吧!
[他挺立在镜前,摆出发狂的姿势。
卡索尼娅(恐惧地看着镜子):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变了声调,指头戳在镜子上,突然定睛凝视,欢呼一声:
卡利古拉:卡利古拉![11]
在这一段文本中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卡利古拉的动作,他用指头戳在镜子上,说出了他自己的名字。这个动作使得他的身体与镜像主体相接触,这也恰恰是我们理解卡利古拉想象界问题的关键。在拉康的三界理论中,这三界呈现出一种复杂的拓扑关系,并不是如同汉语的“界”一样表达泾渭分明的分工活动。在镜像阶段之后,想象界所形成的同一性主体意识在象征界中分化开来。“语言的介入,实际上等于主体在语言中建立了一个象征性的‘我’,主体将自己从语言中分离出来。”[12]因此,当我在说“我”时,这两个“我”并不相同,那个在象征界中出现的符号化的“我”更多的是被象征界秩序所阉割掉的“我”,在主体间性中表达的“我”并不是那个正在言说的“我”,“我”与言说中的“我”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个鸿沟不是别的,正是主体间性运转的二重性:从镜子面前的主体到镜像主体,再到象征界中的言说主体与意指主体,同一性始终在想象的层面上形成一种幻象来掩盖主体实际上已经消亡的事实。卡利古拉在镜子面前所说出的卡利古拉,是那个在象征界中的“我”,是象征界在人出生之前就已经确定了的,如同人的名字在出生之前就已经被决定好了并成为他在社会中符号化的一道标志。但是卡利古拉在镜子前所触碰的,所确证的,恰恰是卡利古拉作为象征界的“我”与想象界的“我”的接触,这种接触将卡利古拉与“我”彻底重合在一起。
卡利古拉在疯狂之初对自己率先做出的确认就是完全相信自己是作为原初的“我”的、卡利古拉的、言说中的卡利古拉的,以及作为皇帝的卡利古拉的四重同一性。而在一般情况下这种几乎病态的自恋是不会发生的,但是正如上文我们所论述的一样,卡利古拉在德鲁西娅之死之后所遭遇的精神创伤恰恰使得他自己与实在界的关系发生了倒转,这种倒转恰恰成为其自恋的动力核心。因此想象界本来所起到的作用:自我以像为中介形成的自我对自我的想象性关系失效了。因为卡利古拉不再把镜像作为他的中介通向对自身他者性的想象关系,而是倒转过来,不再是“我”憧憬着那个镜像——作为童年的同一镜像以及作为社会的理想镜像,而是这些所有随后产生的镜像主体欲望着那个回溯性建构出来的“我”!这种倒错的自恋情结让原本在主体间性中往复运作的想象界坍缩为单一向度的对于原初自我的偏爱。这一自恋一直在整个剧本发展之中延续,在剧本的结尾,卡利古拉再一次照了镜子。这一次,他对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做了申诉与审判。
[卡利古拉站起来,操起一张矮凳,气喘吁吁地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观察,模拟地向前一跳,朝着他在镜中同样动作的身影,把矮凳飞掷过去,同时喊叫:
卡利古拉:历史上见!卡利古拉,历史上见!
[镜子破碎,与此同时,手持兵器的谋反者从四面八方拥入。卡利古拉对他们一阵狂笑。老贵族刺中他的后背,舍雷亚击中他的脸。卡利古拉由笑转为抽噎。卡利古拉笑着,捯着气儿,咽气时狂吼一声:
我还活着![13]
这里最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卡利古拉的呼唤,他在呼唤着在历史上与卡利古拉相遇。这恰恰是一个问题。相遇作为一种行动具有严格的他者性,“我”必须和他者之间形成主体间关系,这才能称得上相遇。也就是说,当卡利古拉呼唤着与卡利古拉在历史上见的时候,作为说话者的卡利古拉已经成为历史上的卡利古拉的他者。换而言之,卡利古拉已经不再满足于以自己的名字作为自己的符号学标注了。在他的想象界运作中,那个原初自我与实在界中的大他者形象混淆起来,并最终相信自己不是作为卡利古拉,而更多的是作为历史降临的中介进入生存场域之中。只有这种相信才能够让卡利古拉呼唤自己,与自己相遇;也只有在这种病态的生存与意义的倒转中,卡利古拉才能够对自己最终的失败做出一种接受的姿态。卡利古拉恰恰在失败的辩证法中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因为他在一开始就已经失败。因此卡利古拉将在历史上留下自己作为原初自我的见证,而不是作为皇帝的卡利古拉的事迹。这才是卡利古拉真正要去做的,一个疯狂者以自己原初的方式书写了一段疯狂的历史,并且这一段疯狂的历史并不是一种偶然的产物,在世界历史之中,无来由的天灾与人祸恰恰是历史的主题。但是这些主题最终都会被回溯性建构出某种原因,以便合理化处理。但是卡利古拉做到了一种不可回溯性的一般历史,一种在极致自由状态的行为。这一不可回溯性构建了卡利古拉的神圣性与荒谬性,在这两种性质之间,自我在历史上说出了自己的真相。
四、结语
本文运用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对加缪的剧本《卡利古拉》中的主人公卡利古拉的动机与行为作出了一定的分析。尽管这样的分析只是基于一个虚拟人物的形象,但正如齐泽克在纪录片《变态者意识形态指南》中所说的那样,我们的问题不是不注重现实,而是恰恰对于虚拟的故事缺乏认真的态度。对于卡利古拉的人物分析并不仅仅是对于一个故事人物的分析,而是从中衍生出一种虚拟与现实之间的张力,本文也正是基于这样的立场上才能展现出其更富有意味的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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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黄汉平.拉康的主体理论与欲望学说 [J].文学评论,2010(3):194-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