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

梦里过客笑眼望，望回廊，秋螽藏，人世短，人间长。 — 题 记

这是最让我恐惧的一个梦。

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油画般的色彩定格。好像有火，带着干裂的噼啪声，汹涌扫荡了这里。我心中最为广阔和安宁的麦田，变成了一片烧焦的荒凉的土地。我听见我的眼睛在哭泣。

第一次领悟麦田，是在岩井俊二的电影里。那是绿色的广阔的麦田，有交错的电线和安静停泊的自行车。男孩子蹲在巨幅的蓝色的莉莉周的海报面前，抱膝，身体极度地收缩。天空被晕染成金色，红颜色的风筝在摇晃。女孩子站在铁塔下面抬头望，微笑，背影轻微涣散。夕阳的余晖柔和地蔓延在那一片麦田之上。

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有无数的神祇隐匿在麦田的深处。那片绿色的广阔的麦田，他们躲在那儿嘲弄着我们的青春。

我们的青春沉静、隐忍而凛冽，我们卑微而又从不停息地成长。只是，时光的间隙里谁还能听见，谁还会记得？

我又想起了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主人公想象悬崖边有一大块麦田，一大群孩子在麦田里玩耍，而他的理想就是成为悬崖边的守望者，专门负责抓住悬崖边上乱跑的孩子。在我的理解里，麦田是纯洁与自然的象征，而悬崖以下则是空虚和物欲的深渊。我多么想像主人公一样成为这小小麦田的守望者，用卑微的生命去守望那麦田和不谙世事的孩子，守护人类灵魂共同的归宿。

这些年来，我一直把麦田收藏在我的生命里。我知道，在我每一步的艰难跋涉后，无须刹那的蓦然回首，我总能看见那一片自然的麦田。我在那里种植了我对生命最纯粹的渴望，在那里，我的灵魂得到了暂时的安息，成长的幸福及意义尽在此间。

5楼，右拐，第一间教室。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已经老了，5层的楼梯我爬得如此艰难，就如同我艰难地跋涉我的高中之旅。

我恍惚间想起一句话：

摩天轮旋转旋转，每一步都是艰难的跋涉。只是它从不作声，我内心汹涌澎湃。

我始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样一座摩天轮。它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旋转，安静得不发出任何声响。7岁的时候，我在它的臂弯里有过最灿烂的飞翔。14岁的时候，我终于俯瞰到我波澜不惊的成长。

很久之前，我痴迷着摩天轮，那高大繁复的架构触动着我与生俱来的敏感。我检了票，站在黄色的安全线后面，满眼期待与兴奋。圆形的小房子慢慢转到了眼前，我提了脚却不敢走上去，于是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握住妈妈的手。跨进小铁门的刹那，我觉得自己可以飞翔。

很多年之后，我在另一个城市又看到了摩天轮。我欣喜地跑到售票厅买了票，接过一大堆零钱的时候却突然茫然。坐在摩天轮上的我没有告诉妈妈，有一刹那我那么难过，因为我终于不再渴望一双牵扶的手了。

摩天轮始终没有停下来等我，就好像我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那些飞逝的时光。

后来的一天，我偶尔看到一篇文章。一个小女孩站在摩天轮面前，拉着妈妈的衣角，神情倔强。黄昏一点点晕染开来，最后母亲递给女孩一个苹果，大红的颜色，圆润诱人。女孩终于松了手，垂了睫毛，顺从地离开，小小的步子一点点迈开。那座摩天轮依旧在越来越远的地方安静旋转，女孩子从此没有再回来。

文章的名字叫《被一个苹果诱走的童年》。我坐在书堆后面，忽然感受到一种无声世界里的巨大轰鸣。

我收藏了摩天轮，收藏了寄托在里面的我的7岁和14岁，收藏了那些夕阳下倔强的成长。那些雾霭般的记忆终于涣散在那个暮色中银白色的圈下，那些呼啸而过的成长也终于镌刻在摩天轮平和而没有悬念的轨迹里，被涂上花朵绽放的颜色，沉寂得恍若江南一梦。

我始终庆幸于我这些年的收藏，在人生的每一段跋涉之中，它们为我指明了真实可见的方向，为我的灵魂找到了一个出口。它们寄托了我最纯粹的生命的渴望，也终于让我的旧时光找到了安身的地方。

希冀你也将收藏灌注于血液之中，让灵魂不再独行，让人生收获真正的美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