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痴

丰城麻石镇麻油大街每逢圩日如同过年，街上的米店、油店、布店、杂货店、书店、饮食店、麻油鸭店、客家淹面店、捆粄店、糖果店，还有打铁店、当铺等所有店铺全部开业。流动摊档在街道的两边平行摆开，有卖番薯芋头的，有卖炒花生的，有卖青橄榄的，有卖竹编的，有卖草药的。五行八作形形色色、热热闹闹。

麻石镇南溪村妇人莫氏大清早吃了两条番薯就挑了一担芋头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来趁圩。费了半天劲，终于把一担芋头卖了。饥肠辘辘的莫氏来到淹面店想吃碗淹面加肉丸汤。一摸衣袋，钱不见了。刚卖完芋头挣得的十个铜钱被小偷偷走了。气急之下，莫氏破口大骂。

坐在麻油大街一棵古榕树下的一位僧人听到骂声，连忙走了过来，对莫氏道：“施主，小偷已不知去向，你就把贫僧当成小偷，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你这是自找的。”莫氏气昏了头，也真把僧人当成了小偷，很恶毒地骂了起来，“你这黑心的挨千刀的小偷，偷我千辛万苦挣来的血汗钱，偷走都拿去买药吃了，全家人不得好死，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被小鬼千刀万剐。”

莫氏恶狠狠地骂，僧人低着头一直忍受。旁边开店的人听了一会儿感到受不了。客家淹面店老板拿出一个铜钱递到妇人的手里道：“莫骂了。”米店、油店的老板也各拿出了两个铜钱给了妇人。一会儿工夫，莫氏的手里就有了十个铜钱。回过神来，莫氏跪在了僧人的面前悔恨道：“我不该这样骂您，请您别放在心上。”

“施主骂我，是在帮我消灾，我得感激你。”僧人把莫氏扶了起来哈哈一笑说，“在下是南山寺僧人，法号骂痴，一天不挨骂就不舒服。”说完一边走还一边笑道，“好久没听到这样的痛骂了，今天真是痛快。”

世上竟有这样甘愿挨骂遭辱之人？丰城百姓纷纷议论骂痴大师行事奇特，无不感到匪夷所思。

隔了两天又是圩日，骂痴大师又来到榕树下找骂。麻油大街一侧有一家客家王酒店。老板蔡二哼年过四旬，矮胖身材，眼小颧骨高，脾气暴躁，每日骂不离口。店里的伙计做事稍有差池就招致一顿痛骂，弄得店里人人心生恐惧。店里新招了一位跑堂的伙计梁会有，年轻人做事毛手毛脚，进店两个月来天天遭到蔡二哼的恶骂：“一个后生小伙，做事这样毛毛糙糙，是瞎了眼，还是心被狗叼走了？”

梁会有涨红着脸不敢说话，忍耐久了，心生屈辱和怨恨，有了报复的恶念，准备找机会放火把酒楼烧了，以泄心头的怒气。

圩日是酒楼最旺的时候，这天正午时分，梁会有端肉丸汤给客人时，不小心把汤洒了出来。蔡二哼一见又骂开了。

“施主何必与年轻人计较，你把贫僧当这位伙计，把怒骂发在贫僧身上吧。”骂痴大师闻声走了进来，对蔡二哼说。

蔡二哼也耳闻过骂痴大师之事。他先是一愣，继而一想这是僧人多管闲事，于是对着骂痴大师破口大骂起来。约半炷香的时间，蔡二哼骂得口干舌燥，骂累了，才停了下来。

“真是痛快。”骂痴大师哈哈大笑，对梁会有道，“贫僧知道，这位小施主也想骂但又不敢骂，今日你把贫僧当成你们老板，尽管骂吧。”

梁会有红着脸，想到两个月来所受的屈辱，于是对着骂痴大师大骂起来：“蔡老板，你不把我们这些伙计当人，天天骂我们等于在羞辱我们。我心里对你恨得咬牙切齿，我……”骂到最后梁会有哽咽起来。

店里其他几个伙计也把骂痴大师当成老板，把平日所受的骂和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蔡二哼呆住了，越听越难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汗从他的脸上不断地流下来。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挨骂的难受，大叫道：“别骂了！”

“世间诸人，碰到难事急事，往往恶声相向，丑言诋毁。这是自寻烦恼，自损福报。”骂痴大师朗声道，“施主，老衲这是在帮你消灾。”

“蔡某脾气暴躁，做事鲁莽，多有得罪。”蔡二哼点了点头，对店里的几个伙计说，“你们别骂了，蔡某错了，不该骂你们。”

蔡二哼又拿出三十个铜钱，对梁会有道：“这点钱当是我向你赔礼道歉。”

梁会有没有要老板给的钱，却哭了起来。

半个月后，一位妇人带着精心烹制的几道斋菜到南山寺答谢骂痴大师。这位妇人就是莫氏。莫氏对骂痴大师道：“您不但帮过老身，也救了老身一家。”

店里的伙计梁会有是莫氏的大儿子。

选自《大观·东京文学》

2023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