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师傅

江城的那群“老赖”们，习惯性地混迹于各个建筑工地旁边，看上去总是好吃懒做，过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生活，将日结的工钱挥霍一空。这样的行为，在昌师傅眼里是看不上的。

浑水摸鱼，偷天换日之法昌师傅是很熟的，混进这家酒馆蹭网络和空调他也是得心应手的。昌师傅穿着他那身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淡蓝色打着补丁的衬衫，摇着头晃着脑慢慢地向大门靠近。

“昌师傅，好久不见了。”

眼看被人认了出来，他反倒不惊慌了，甩甩手，恢复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沉稳来，精准地找到了角落靠墙的桌子，掏出手机，娴熟地扫码点单。

酒馆的熟客，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老板娘从后厨出来，与这位落魄的中年男人搅一番口舌。昌师傅有一个绝技，那就是口才好。好到人们甚至慕名而来，来看看这位把长河说死，把浑水说活的“老赖”。这也成为他不受待见的原因，今天在东边的工厂，明天又去西边的工地。

“昌师傅，听说你又被东边的厂子踢出来了？”一个难耐寂寞的食客先开了腔，紧接着另外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也叫了起来。

“昌师傅，塑料厂的伙食又不如意了？你又准备祸害哪一家啊？”人群中爆发出当夜的第一阵欢笑。

“话！”昌师傅抬起了头，“它……它踢我？那是我把它踢了哩，什么塑料厂？那都是些破坏环境的害人玩意……”他把碗筷放下，清了清嗓子，对着隔壁桌向他发问的年轻人望去。

“你们小年轻啊，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塑料厂的人成天戴着防毒面具干活，个个长得都像是些猪头，那活有什么好干的？无非是多些工钱……”昌师傅好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可以确定的是，塑料厂的境遇，让他也有了今天在酒馆大声说话的底气。至于为什么被踢出来，昌师傅坚决认定是自己把厂子踢了，原因很直白：“我要为我的身体健康考虑！”

“老板娘，我的猪头肉盖饭好了没？”昌师傅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传菜的年轻服务生面露难色，夹着菜单向后厨跑去。

“什么服务态度！”

昌师傅刚想叫住那个冒冒失失往回走的服务生，又突然想起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嘈杂的酒馆中，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闪光灯下，隔壁的熟客又开始起哄了。“昌师傅在给他女朋友发照片哩！哈哈哈，昌师傅看上哪个厂的厂妹了？”

这话题一起可不得了，酒馆八九十个年轻后生，都齐刷刷地将注意力转到了那个刚刚拍了照片的中年男人身上。一时间，大笑和起哄的喧闹声，把隔着玻璃的路上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人们调侃着，进入当夜气氛的第二次高潮，甚至有人走到他身边，认认真真地举起一杯啤酒向他祝贺了起来。昌师傅不禁也有些高兴，因为他有些日子没有尝过啤酒的味道了。

直到老板娘来接话，他才把见底的酒杯放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娶媳妇？你们昌师傅还有那个精力哟？”老板娘端着盖饭，走到桌前放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笑。

“就算是有人看得上你们昌师傅，他也得有钱娶得动人家噻！”人群中的欢笑，戛然而止。

这时的昌师傅才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咸菜坛子边皱着眉头，望着那个大不了自己多少岁的老板娘，一时不知怎么对待她对自己的调侃。

“老板娘！别看不起昌师傅，你咋知道人家没那个能耐呀？”人群里，为略显佝偻的昌师傅抱不平的人不少，但大都是一脸坏笑，意图加速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昌师傅！你自己说说，你有没有那个能力，别让咱们年轻后辈看不起喽！”

咸菜坛子边的昌师傅，望着站在他桌边的老板娘，还有一众起哄的年轻人，不知道从哪来了一肚子底气，说：“哪有什么不敢的，你昌叔年轻的时候，那也是一表人才，至少在我们……”他的讲话突然被打断，几个年轻人撂下筷子准备离开，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向咸菜坛边的昌师傅喊着话：“昌师傅，今天给你加个菜！”说罢，指了指桌上几乎没动筷子的盐焗鸡。

昌师傅也是迎了笑脸，向他们挥挥手。随后，他刚想去端那桌上的鸡肉，却被身旁的年轻人们打断了他的行动。“接着讲啊，昌师傅，你年轻时候怎么了，年轻的时候也端人家剩饭了？”当夜的第三阵欢笑出现了。

这一来，昌师傅更生气了，嘴里嘟囔不清，一边大叫着“光盘行动”，一边伸着手教育那个年轻人农人的不易。反正也没人听，他终于挤过去，把那碟鸡肉端了过来。

没人在意昌师傅了，除了昌师傅身边的老板娘。她坚持今天让昌师傅先买单，为了避免被年轻人看不起。昌师傅这次相当大方，爽快地买了单。他一个人，默默地吃着那盘咸得发的炒饭和发柴的鸡肉。

他想着无数个可以再一次让大家重新关注到他的话题，至少在走之前，他有些期待能再骗上一杯啤酒。可惜，他没等到那个“识时务，讲辈分的年轻人”。

昌师傅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明天去哪家不要身份证的工厂应聘，去哪家餐馆骗酒喝，去什么地方拍些照片给他远在农村的母亲，让她也看看大城市，以证明他现在的生活很好……

实在不行，他也可以借钱开一家这样的酒馆。昌师傅是这样想的。直到把钱还清，娶了刚刚那家酒馆的老板娘，这样一来，自己手里就有两家酒馆了。想到这里不由得激动起来，昌师傅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的酒馆起好了名字，就叫“昌记”。

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摇摇晃晃地走向小巷里的后半夜，消失在了风口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