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本豆腐坊

石大成做豆腐，是祖传的手艺。

他在自家门口挂了个木牌，白地黑字“童叟无欺，短一赔十”，算是广告宣传。还有一样，他卖豆腐从不用电子秤，用杆秤，用杆秤的秤钩扎豆腐。这一招远比木牌上的字管用，不仅镇上人都吃他的豆腐，而且邻近村子的人也慕名来买他的豆腐。

石大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保国读书不成，跟他在家做豆腐。石大成每天只做一百五十斤豆子的豆腐，保国问他为啥不多做，他反问儿子还要不要他。保国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子。他说：“这好比你大（爸）我只能扛一百五十斤的麻袋，你硬要我扛二百斤的麻袋，把我累日塌（累坏）不说，还会把麻袋扔到沟里去。”保国嘟囔道：“都啥年代了，还这么死脑筋！”他问儿子说啥，儿子不吭声了。

石大成的小儿子保民，读书用功，几年前高考榜上有名。那天石大成正在磨豆浆，保民兴冲冲地跑回来报喜：“大，我考上了！”他问：“考了个啥？”保民说：“考上了一本！”他撇了一下嘴说：“咋才考了个一本，人家娃都考八本。”他只是个小学毕业，多年来只做豆腐，把念的那点书早就还给了老师，对大学的事一窍不通，但知道工匠八级是最高的，因此以为“八本”才是最好的学校。一家人听他这么说，最初都莫名其妙，随后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保民都差点笑岔了气。这事传扬出去，他便荣获了“八本”这个雅号，大名反而没人叫了。如果你去镇上找石大成，不一定有人知道。你若是说找“八本”，三岁娃娃都知道。

这天，石大成的小舅子结婚，石大成和老婆前去祝贺，保国在家做豆腐。下午回来，大老远石大成就看见家门前围着一伙人，且有吵闹声。他疾步过去，见一壮汉指着保国的鼻子叫喊：“看我不砸了你的招牌！”说着在地上摸起半截砖就要砸。他赶紧拦住，忙问是咋回事。

原来，他和老婆走后，保国比往日多泡了一百斤豆子，做出来的豆腐自然质量下降了许多。可别说，豆腐到下午也卖得剩下不多了。保国很是得意，唱着秦腔乱弹。这时来了个女娃买豆腐，保国高兴，称够了，还多切了二两豆腐搭上。没料到片刻工夫，女娃的父亲找上门来，指着白地黑字的牌子厉声质问：“为啥欺负我家娃娃？童叟无欺个屁！”

保国问：“谁欺负你家娃娃了？没称够？”“你看看这豆腐，就是一包水！”壮汉把手中的豆腐往前一递，差点碰上了保国的鼻子尖。保国看着软塌塌的豆腐，涨红了脸。壮汉把手中的水豆腐狠狠摔在地上，豆腐碎成了一包渣，溅了保国一身。保国也火了，两人吵了起来，就差动手了。恰在这时，石大成回来了，他赶紧给壮汉赔不是，并信誓旦旦地说：“但凡今儿个在我豆腐坊买豆腐的，一律退款，并送豆腐二斤。今后如果再出现这种事，我不光包赔，还要赠送一个月的豆腐，每天二斤。”保国想说点啥，石大成却瞪着眼，逼着保国给壮汉道歉。保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壮汉道了歉。有理不打笑面虎，壮汉拿着退款和送的豆腐满意地走了。围观者随后也散了。

石大成进屋问儿子：“你为啥要多做一百斤豆子？”保国分辩说：“我想多挣点钱。”“那咋不按下（此处读hɑ）数弄？”保国嘟囔说：“按下数弄就忙不过来。其实，豆腐都卖完了，这个（尸从）人就是个刺儿头。”石大成火了：“你糊弄人，还骂人家是刺儿头！人家为啥都爱吃咱家的豆腐？那是咱家的豆腐好，也是人家信任咱。你这么弄是砸咱家的牌子哩！打你爷手里，咱家就做豆腐，就讲个诚信为本！”石大成一顿训斥，把保国训得蔫头耷脑的。石大成为了挽回声誉，一连三天免费销售。这一招还真管用，他的生意更火了，每天一大早门口就排起了长龙，去晚了就买不到豆腐。

保民暑假回来，见生意这么火，就跟父亲说：“咱干脆开个豆腐坊。”石大成说：“成！”

保国说：“那得有个名号，叫‘石家豆腐坊’？”保民略一思忖，说：“这个名号不响亮，我看干脆叫个‘八本豆腐坊’。”石大成在保民头上拍了一巴掌：“你就会出你大的洋相。”保民笑说：“咋能是出您的洋相，是这个名号真的响亮。”保国也笑道：“我也觉着这个名号好。”

“八本豆腐坊”的牌匾，很快就挂出去了，远近闻名。

选自《西安日报》

2023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