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鹅

我家的鹅其实不是我家的，是我姐捡来的。

那年刚把稻子收上来，一个陌生人赶着一大群鹅到我们村上的田里来放牧。牧鹅人走的那天，我姐恰好路过那片田野，沟渠里一只落单的小鹅朝我姐不停地叫。我姐见了，就把小鹅捧在手心里带回了家。

父母见姐姐带了一只小鹅回家，很不高兴。父亲让姐姐马上把小鹅还给人家。姐小声说，牧鹅人已经走了。父亲瞪着姐姐说，那你赶紧追啊，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占为己有！

母亲见姐姐愣在原处迟迟不动，忙说，我们都忙，没人替你照顾小鹅，你自己是养不活的，送给其他人家吧。说着，母亲推了姐姐一把。

姐姐捧着小鹅，慢慢地走出了家门。

我是在院门口追上姐姐的。我喊，姐，我跟你一起去。姐姐扭头说，你不写作业啦？

我说，爸妈让我跟你一起去。

我话音未落，姐姐突然快步向外走去。

我向前追着，连声说，姐，让我抱抱小鹅。

姐姐摸摸小鹅的身子，冷冷地说，你抱不得，小鹅怕你。

走了一会儿，我小声说，姐，我们留下这只小鹅好不好？

姐姐看了我一眼，说，留下？为什么？

我说，我喜欢，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养好它。我一只手拉着姐的胳膊，一只手在小鹅略带黄色的绒毛上轻轻地碰了碰。

姐姐说，你呀，光知道玩，要是因为小鹅耽误了学习，爸妈知道了一定会骂死你的。

我嘟了嘟嘴，说，姐，我不会耽误学习的。

姐姐说，你说话算话？

我赶紧说，算话，姐，咱拉钩，不算话我就是小狗。姐突然笑了，说，那也不行，咱快些走，说不定一会儿就见到牧鹅人了。

走了一会儿，我说，姐，我走不动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姐说，你先回家吧，前面有片稻田，说不定牧鹅人就在那边。我一把拉住姐姐的胳膊，说，姐，我们回家吧，以后我什么都听姐的。姐姐看着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许骗姐。我使劲点头，说，一定。姐姐说，那咱回家吧，这只小鹅，给你抱一会儿。

一回家，姐就大声说，爸妈，我们没有找到牧鹅人，只好等明年牧鹅人来牧鹅时，再把小鹅还给人家。

我捧着小鹅，正拿一根小指头在它嘴边逗弄，听得一愣，想，姐怎么还要把小鹅送给人家啊！我这样想着，小指头一下就被小鹅咬住了，痒痒的，有些痛。我皱了皱眉。

小鹅渐渐长大了，一身黄色的绒毛变成了雪白的羽毛，两翅展开能PD85HhrDEpQMbrvhx7fk4Q==扑腾起一阵风。我放学回来，它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用头蹭着我的裤腿，就像是我的小跟班。再忙，我也要抽时间挖几条蚯蚓给它吃。

第二年秋收过后，那个牧鹅人赶着一大群鹅又来我们村了。我家的鹅站在院门口，望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鹅，默不作声。我真担心我家的鹅会扑进这群鹅中间去，急忙扭头去杨梅树下挖蚯蚓。这时，母亲跑了过来，高高扬起我挖的蚯蚓，亲切地唤着，鹅鹅，来来来。

姐姐回到家，我把牧鹅人来牧鹅的事告诉了姐姐，姐想了想，说，小鹅如果要走，就让它走吧。

结果，小鹅没走，彻底成了我家的鹅。

一晃就到期末考试了，父亲指着鹅对我说，如果你能考进班级前三名，就杀鹅给你吃。我一听，急了，连声说，不要，不要，我不要杀鹅。父亲看看我，斩钉截铁地说，如果考不进班级前三名，那我们一定会杀鹅吃。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我是班级前三名，父亲真的没有杀鹅。

这一年，姐姐要出嫁了，出嫁的前一天，家里是要烧一桌丰盛的出嫁饭给姐吃的。我担心父亲会把鹅给杀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不好说什么。好在是虚惊一场，鹅依然在院子里逍遥。

吃过出嫁饭，姐把我拉到鹅的身边，指着鹅说，姐要走了，以后你要多多照顾它。我在心里想，自从有了姐夫后，我家的鹅就只对我一个人亲了，姐大概是不知道吧。

我家的鹅不单单会下蛋，还会看家护院。如果是熟人过来，我家的狗就不会叫。我家的鹅不管，只要不是我家的人，它就扑腾起一阵风，嘎嘎地叫着，朝进院子的人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我家的鹅不是一直待在院子里的。我家院门外是一条村道，现在扩建成了水泥路。据我妈说，我家的鹅一直喜欢在水泥路上晃悠，也可以说是在巡视。路上来往的自行车、电瓶车、私家车一旦靠近我家院门口，我家的鹅无一例外都要展翅去攻一攻。

那时候，我已经很少回家了。我上学的地方离家越来越远，和父母的联系都是在电话里了。有一天，我问起鹅的事，母亲在电话里叹了一声，说，鹅被车子撞没了，你爸把它埋在院门口了，它喜欢那条路，就让它天天看着吧。

它喜欢那条路吗？或许，我家的鹅是在盼着从这条路上远行的家人能早点回来吧。

选自《天池小小说》

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