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天刚亮，老母亲就敲杜德福的门。门外，是铺天盖地的鞭炮声。按老母亲的要求，迎新年的鞭炮，一个多小时前，杜德福就点爆了，还是一万响的满地红。其实，杜德福根本不想放什么鞭炮，有什么好放的？放一放就把好运气放来了？那我杜德福从现在起天天都放。问题是，老母亲那里，如何交代得了？只得按老母亲的要求办，刚把鞭炮点燃，杜德福就往回跑，径直钻进被窝里，蒙头大睡。哪里睡得着？

不是杜德福要睡懒觉，快七十岁的人了，哪有那么多瞌睡？是起来难以面对老母亲。

刚过小年，老母亲就忙碌起来，像一个旋转不停的陀螺，张罗这，安排那。年过九十的母亲，好像比杜德福还要年轻还要硬朗。

杜德福最头痛的就是正月初一的拜年。

老母亲一脸兴奋，像返了老还了童，小时候过年似的，浑身上下都是高兴劲。老母亲要杜德福赶快起来，她已经煮好元宝。沙坝这个地方，把汤圆说成元宝，大年初一早上都吃元宝。老母亲要杜德福吃八个，去年、前年，杜德福都是吃的八个元宝，八八八，发发发，吉祥得很！这不，这些年，杜家的日子红火得很嘛！

杜德福只好爬起来吃老母亲给他煮的元宝。

老母亲看着杜德福吃元宝，边看边说，要是威威能够回来就好了！

杜德福埋头吃元宝，没好气地对老母亲说，今年他值班！

老母亲像是想起了什么，唠叨着，是啊，你是给我说了的嘛！你看我这记性。

杜威是杜德福的独生子，是杜家的招牌、门面。他是全乡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大学毕业进了省级机关，前两年已经到某市任副市长。

老母亲仍不满意，抱怨说，再忙，也该来个电话嘛！老母亲很喜欢接杜威的电话，在和杜威通电话的过程中，她学会了视频通话，学会了保存通话录音。昨天晚上，老母亲就拿着她手机里保存的和杜威的通话录音，放了好几次。

老母亲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道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劝慰杜德福，唉！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啊！老母亲很快从思念中醒过神来，要杜德福赶快去检查准备的鞭炮、茶水、瓜果、花生、糖、年糕、香烟、红包等物件，很快，龙灯狮子就要过来拜年了！大年初一的，出不得差错！其实，这些东西，在老母亲的严查细督下，昨天，就已经弄好了。

杜德福没好气地说，还早，急什么啊！

老母亲来了火气，你不急，我急。老母亲打开话匣子，她一点也没老糊涂，她记得清清楚楚，威威升副市长那年，拜年的龙灯狮子，天还没亮，就在家门口闹开了。去年，龙灯狮子拜年的锣鼓，不也是在这个时候到我们家打开了花嘛！

老母亲要杜德福赶快听，是龙灯狮子的锣鼓！他要杜德福去接一接，做人不要摆架子，虽然威威在外边当副市长，但我们在老家，不能给他增堵添乱。老母亲同时还要杜德福赶快把那一万响的满地红拖到院坝外边去摆好，一旦锣鼓打响，马上点，迟了不吉利。她就是要祈求菩萨保佑威威工作顺利，幸福安康。老母亲还告诉杜德福，昨天下午，她去山神庙，给威威上了九百九十九炷香。今天上午，等龙灯狮子来过了，她还要去山神庙，给威威再上九百九十九炷香。

杜德福要老母亲不要搞那些封建迷信，他没好气地说，如果烧香管用，他天天去烧香！

老母亲不高兴了，要杜德福不要胡扯，哪是封建迷信，是美好祝福，我祝福我孙儿有什么错？

其实，杜德福已经听到龙灯狮子拜年的锣鼓了。按沙坝人的说法，天刚亮，锣鼓响，最灵验。

龙灯狮子拜年，是沙坝多年的习俗。这个事情，杜德福早想到了。一过小年，他就去找负责龙灯狮子的会手王老七。杜德福说明来意和难处，要王老七还像往年那样，龙灯狮子，大年初一，一定去去他家。红包他翻十倍。王老七有些为难。杜德福像一口快要爆炸的高压锅，哭丧着脸说，你们就看在我老母亲的面子上吧！她九十多了啊！杜德福眼圈红了，杜威的事他根本不敢告诉老母亲，她老人家晓得了，不气死才怪。王老七也十分为难，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他得找大伙商量商量。

昨天上午，王老七特意来找杜德福，今年的龙灯狮子，照样从杜德福家开始，红包和往年一样，乡里乡亲的，有啥子迈不过的坎哦！

凝神细听，龙灯狮子拜年的锣鼓，离自己家，确实越来越近了。杜德福有了喜色，高喊，妈，准备茶水！我点鞭炮！

老母亲不知道，二十天前，杜威，因严重违法违纪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选自《百花园》

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