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远方
2023-12-29安爽
无尽的落叶遮蔽了天空,棕黄色的,是天,还是地?色彩斑斓的鸟群在海洋中漂流,鱼开始直立行走,肺部长满了纤维瘤。硕大的海怪躺在烤红薯一样的火山中,溢出的岩浆沾满了血的气味,胶质,流动却又静止。
“你要去哪里?”一个声音问。那声音太过虚缈,却又如此厚重,仿佛是从地下传来。那核心已经积攒了亿年的勇气与力量,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就要接近死亡。
我回头,看到了漆黑大地上行走的鱼,它们在寸草不生的贫瘠土地上衣着艳丽,鱼尾镶嵌着钻石,钻石泛着疏离的暗色调,如冷兵器刺向我的眼睛,麻木的钝痛感在体内衍生。由内到外,朦胧的无意识将我侵袭,我分不清头在哪里,手指又指向何方。
一张脸飘浮在半空,整张脸上只有一只硕大的眼睛。那只眼睛如幽泉般透亮,却又不让任何光逃逸——仿佛是黑洞。
“你要去哪里?”一模一样的缥缈,一模一样的厚重。
“去远方。”我说。真是可笑——远方!远方与此地会有区别吗?那么,远方为何称为“远方”?远方!多么梦幻的、充满希望的词汇!距离赋予它一种奇妙的美感。
一颗巨大的泪滴从那张脸上落下,重重地砸在我的脚上。“不……”它说。冰冷的球体覆盖了我的双脚,透明而黏稠的液体在内部滚动,它们挣破了外层的薄膜,前赴后继、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皮肤。黑暗的大地张开了深渊巨口。干渴啊!饥饿啊!它痛苦地伸出了鲜红的舌头,想把这唯一的水源吸进肚子。大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柔软的舌头被钻石划破,疼痛的哀号响彻四野,可惜鱼没有耳朵。
那张脸离去了,光明抑或黑暗于黑洞似的眼睛没有任何意义。它是游离在一切之外的独行者,什么也不能将它束缚,包括时间。它又为何哭泣?在时间之外它是否也会感到孤寂?它又为何阻止我去远方?我要奔跑,肆无忌惮地、无拘无束地,在太阳初升的清晨、在燕子归巢的瞬间、在小草破土的喜悦中跑向远方。
可我重重摔在铺满钻石的地上,双脚肿胀如同两个地球,亦如同两把锁。我使劲捶打双脚,它们软弹弹的,像是牛皮糖,耀武扬威似的发出“咚咚咚”的水声。
我的腿开始麻木,脚上开始钻出绿色的东西。
它们长出了细细的枝干,它们的血管与我相连。我渐渐没有力气,它们却一日比一日壮大。我们血脉相连,可它们的生却意味着我的死。我开始失去意识,睁眼看到它们保持站立的姿态,朝气蓬勃的生命在衰败、腐朽与死亡中诞生。
过了很久,我听到了鸟鸣。我有预感,我的生命就要在这一刻走到尽头。朦胧的雾气,伴着细碎的阳光抚摸我苍老的面容,色彩斑斓的鸟儿在树枝上跳跃,横跨过历史,击溃了时间。
我再也去不了远方,我终于腐烂在黑色的大地上。
我的身体里长出了参天大树。
我成了一粒小小的树种。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