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篓
2023-12-29相裕亭
大成子把一根竹筷子削成扁平的鸭嘴状,顺着鱼篓破洞的边口,捅进竹篾的眼里去,撑开空隙后,再抽出“鸭嘴”,快速将事先浸泡好的竹篾子插进去,随之上下左右编织出与鱼篓子一样的花纹,就将一个原本破裂了的鱼篓子修补好了。
只是,修补鱼篓时,要看好竹篾子的走向(有横向、纵向和斜向之分),要顺应鱼篓子原来的花纹,如同编席子一样,横向压住纵向的竹篾子;反过来,再将纵向的竹篾子压到横向上,来来回回地绕来绕去且不能绕乱了花纹,否则,要拆掉重来的。再者,捅“鸭嘴”(即撑竹眼)时,也要格外小心,稍不留神,削尖了的“鸭嘴”捅到手上,怪疼的!
“大成子——”
院门外,小爷在栅栏口那呼唤大成子。
大成子一分神儿,哟!那“鸭嘴”儿,还真就捅到手上了,好像还出血了。大成子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挤压住伤口,不让它往外冒血。
小爷呢,走进小院就说:“你补鱼篓子呢?”
大成子叫一声小爷,说:“闲着没事。”在大成子看来,闲着没事时,就应该修补鱼篓子或是补织破碎了的渔网子。
小爷说:“补什么补,你到后街去拿一个呗。”
小爷说的后街,是指后街汪家竹器铺子。
大成子说:“补补还能用。”言下之意,扔掉怪可惜的。到后街汪家铺子里去拿个新的,好是好,那是要花钱的。
小爷知道大成子懒哈哈的,日子过得紧巴,便说:“你多往盐河边跑两趟,不就什么都有了?”小爷那话里意思是说,你个大成子,若是勤快一点,平日里多往盐河里去捞些鱼虾卖掉,想买什么样的鱼篓子买不来,非得要坐在那儿,跟个女人纳鞋面似的修补什么鱼篓子。
大成子知道小爷向来没有好话说他,便不再吱声。其间,他刚要续补他的鱼篓子,想到手上有伤,这会儿松开,没准还会冒血呢。于是,他便紧捏住那伤口没动。
大成子所喊的小爷,是他小叔,父亲的弟弟。
盐区这边,做侄子的,对父亲那一辈兄弟们的称呼有点乱,比父亲年纪大的,理应叫大伯、二伯,可这边叫大爷、二爷。乍一听,好像是爷爷那一辈人似的。其实不是,他们与父亲是同辈人,只是年岁比父亲大。对他们的称呼,同爷爷那一辈人相比,只少了一个“爷”字。譬如大爷爷、二爷爷,那是爷爷那一辈人的兄弟。问题是,比父亲年纪小的兄弟,做侄子的应该叫叔吧。不!盐区这边也叫爷。尤其是父亲最小的一个弟弟,直呼小爷。
“小爷,你坐。”
大成子捏住手上的伤口,用眼睛示意小爷,石磨边有一段枯木桩可以坐。
小爷没有坐。
小爷急着要跟大成子说一件事情:“西盐河那边的赵家……”
后面的话,小爷还没有说仔细,大成子就已经猜到了——小爷想把赵旺家那个怀上孩子的使唤丫头领来给他做媳妇。
这几天,小街上的人都在疯传,都说赵旺是个不着调的,把他家一个小丫头的肚子给整大了(也可能是他家长工给弄大的)。名声很不好的。
大成子不感兴趣。或者说,大成子不想娶个怀了的女人。大成子觉得他好端端的一个大老爷们,给他人养儿育女,那算什么事?况且,那女人是被赵旺那糟老头子给糟蹋的,而今,被赵家驱逐出门,怪丢人呢。
小爷说:“你领来家,就是你的女人。”
大成子“支吾”了一句,说:“那女人……”言下之意,那女人肚子里正怀着赵旺的孩子。
小爷说:“那怕什么?那孩子生下来,你就当自己的孩子养着。长大了,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小爷说:“那女人过了门,过个年,你们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啦!”小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很得意的神情。
大成子不吭声。
小爷知道大成子心里膈应得慌,便开导大成子说:“你得看看自己的条件。”
小爷那意思是说,你个大成子,父母亲都死了几年了,你还住在祖上留下来的两间破茅屋里,有个女人愿意跟着你裹被焐脚,就算是不错了,你还挑什么挑。
可大成子不那样想。大成子觉得,他若是领回那个女人,就等于自个儿给自个儿戴上了一顶绿帽子,这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所以,小爷跟他唠叨了半天,大成子一句也没听到心里去。
回头,小爷要离去时,叮嘱大成子,你把屋里屋外赶快拾掇拾掇。好像,大成子这桩婚事,就他小爷说了算。
岂不知,小爷前脚刚走,大成子鱼篓子补了一半便扔下了,慌忙在栅栏门上插上锁,佯装很勤快似的,到盐河边打鱼去了。
接下来,小爷想为大成子撮合的那桩婚姻,自然就黄了。
但是,那女人还是有人要——后街竹器铺里汪九家将那女人领了回去,撮合给她娘家一个瘸腿的老哥哥了。
那瘸子原本就在汪家竹器行里打下手,平日里做些劈竹筒、泡竹片、剖竹篾的活计。自打他娶了那个女人,那小女子很快学会了竹器编织,并在汪九的资助下,夫妻俩另辟了一处小店,专卖盐区渔民所需的鱼篓、竹筐子。
刚开始,大成子懒得去见那个女人。
后来,都说那女人与她瘸腿男人所卖的竹器便宜,大成子也去买过两回鱼篓、竹筐子。其间,递钱、拿竹筐的空当,大成子似乎觉得那女人的腰身呀,皮肤呀,脸膛子呀,还怪耐看呢。有一回,那女人给大成子找回零钱时,不经意间,她那小鸟蛋壳一样的指尖儿,触碰到大成子的手腕上,大成子觉得还怪痒痒呢。
选自《天津文学》
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