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民间冬测靠谱吗？

翟芳雪　陈亮　赵成　王静仪

2023年12月11日，雪后的北京三里河路，车顶带着积雪的汽车驶过。图/视觉中国

一场冰天雪地里的汽车测试引发业内论战。

12月6日，字节跳动旗下汽车媒体与服务平台懂车帝发布多款新能源车型的冬季续航测试结果。测试中排名靠后的车企坐不住了，对测试结果发出猛烈批评。

一直以来民间的汽车评测层出不穷，争议的核心矛盾点就在于民间测试能否体现公平公正，以及测试的标准是否科学。

车企发布新车，都有权威检测机构背书，但具体技术参数能否在日常驾驶消费场景下完全展示和落地，这就是民间（如媒体）检测发现的市场空间。通常来说媒体测评不可能有权威检测机构的实验室级别的精准度和严谨性，没有那个条件，或者说标准比较粗放和主观，但媒体测评在对接消费者需求方面有天然优势，会化繁为简，重点聚焦几个常用场景的技术参数。总而言之，消费者不能指望市面上只有实验室测评而没有他们喜闻乐见的媒体测评。

“新能源汽车受到社会和消费者的广泛关注，新能源汽车性能测评对消费者的购买决策具有重要参考，同时测评结果的科学公正性也会对主机厂带来直接影响。置于公众舆论监督之下测评结果的发布必须确保两点：一是评测标准的科学性和普适性；二是测试过程的严谨性和可复现性。希望测评向社会公众发布传递可靠的信息，合理引導消费者购车决策。”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秘书长助理、技术部部长王耀对《财经》强调。

中车检机动车检测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王旭东告诉《财经》，想要做好续航测试，需要使能影响电动车续航里程的因素尽量保持一致，这样的测试对民间机构要求很高。如果测试环境设定不科学，那么测试结果将会影响企业信誉，并存在法律风险。

车企的质疑背后，潜藏的是销量焦虑。根据《财经》统计2023年1月-11月销量数据，去年销量前十的中国车企无一完成年初定下的目标，有四家车企的完成度还不超过80%。

行业集体承压，汽车评测的结果成为点燃行业情绪的引线。汽车行业要健康发展，民间舆论场的监督和鞭策必不可少，科学与公正亦是必要的前提。

汽车测试惹争议

懂车帝在12月6日发布了多个车型的冬测结果。在零下20摄氏度的温度条件下，约20个车型参加测试。其中，比亚迪仰望以85.08%的续航达成率排名第一，华为、赛力斯联合打造的问界M7增程版倒数第一，只有31.6%。

华为智能汽车BU CEO（首席执行官）余承东率先提出质疑，表示上述测试是一项“坑人的测试”，并补充说“科学与严谨才是应该遵循的基本规则”。

提出质疑的车企不止一家。

长城汽车旗下的哈弗猛龙以35.83%的纯电续航达成率排名倒数。14日长城汽车举办了“懂车帝冬测标准质疑沟通会”，为公众讲解新能源车冬测的标准。随后发布了“提升新能源环境测试水平的七项倡议”，表示将推动更加专业、严谨的“新能源汽车环境测试标准”早日出台。

在懂车帝冬测中表现不尽如人意的吉利也站出来表态。吉利控股集团高级副总裁杨学良认为测试过程不科学、不严谨，结论不令人信服，并进一步称此举不仅误导了消费者，还伤害了懂车帝自身的公信力。

车企以外，一些网友认为懂车帝的测试标准和测试方法不够严谨，并且可能存在偏袒某些品牌或车型的行为。

懂车帝官方微博在12月11日发布声明，称本次测试为零下20℃以下极寒天气的满载续航测试，所有参与车辆在整备后编队行驶出发，使用统一标准，符合用户冬季用车场景，不存在区别对待。

12月14日懂车帝在中国极北地区漠河开启2023年冬测开放日，邀请了车企、媒体，及观众现场观测，全程直播，以此回应各家车企的质疑。

表1：懂车帝冬测混动车型纯电续航达成率排行榜

资料来源：懂车帝。制表：颜斌

这没有让风波停止。12月14日，特斯拉官方微博发文称：“我们的全球工程团队每年都会进行大量极其严苛的极寒测试，以确保产品的可靠性。媒体脱离行业标准开展测试，会对公众产生误导，消耗公共资源。”

最近民间汽车评测的争议不止这一起。在2023年11月，余承东和小鹏汽车CEO何小鹏关于汽车AEB的争论搅动了整个车圈。懂车帝就开启了夜间对于AEB测试的直播，当时有专家认为，懂车帝的测试条件并不科学严谨，有观赏性和一定参考性，但不能作为依据。

12月初，抖音139万粉丝的大V“大秦军陕团”测试了方程豹5的高速油耗，结果显示百公里油耗18升，引发争议。比亚迪集团品牌及公关处总经理李云飞发文称：“如果是卷产品卷水平，那是要鼓掌！但要是卷下限，则令人不齿不屑！”

民间测试确缺乏标准

无论是这次热议的冬季测试，还是之前某些企业对自媒体在单车能耗、智能驾驶功能上面的测试提出异议，核心矛盾点在于民间测试能否体现公平公正，以及测试的标准是否科学。

一位在汽车企业负责产品开发的人士告诉《财经》，车辆测试的公信力在于提供一套大家认可的标准。现在汽车产品都是在统一的标准下展开产品测试，测试结果经过了第三方或者国家权威机构的认证。

例如一直受外界关注的能耗和续航里程测试，有一套严格的国家标准。2001年，《电动汽车能量消耗量和续驶里程试验方法》首次对外发布，此后经过三次修订，现车企使用的版本是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2021年发布的GB/T 18386.1-2021《电动汽车能量消耗量和续驶里程试验方法第1部分：轻型汽车》。

相较于GB/T 18386-2017《电动汽车能量消耗率和续驶里程试验方法》，GB/T 18386.1-2021对循环工况、测试流程和试验结果计算方法等内容进行了修订。相关标准由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有限公司、一汽、比亚迪、长安、蔚来、宝马等20家单位起草。

特别注意的是，新国家标准在广泛研究中国汽车实际行驶工况后，首次导入了中国汽车行驶工况CLTC（China light-duty vehicle test cycle）试验循环。此外，上述标准对试验条件、试验相关参数和精度、试验程序、能量消耗量和续驶里程的计算做了详尽的规定，并增加了低温环境开启暖风装置制热状态下和高温环境开启空调制冷下能量消耗量和续驶里程试验方法。

从常规工况测试条件来看，国家标准规定试验室温度应设置为23℃，允许偏差为±5℃；试验车辆试验前在安装可充电储能系统（REESS）磨合里程大于300km，应使REESS至少经历一次从满电直至荷电状态（SOC）最低值的过程，并注明使用的润滑剂。试验循环按照GB/T 38146.1-2019附录A所述的中国轻型汽车行驶工况，包含低速、中速、高速三个速度区间。

上述企业人士认为，这些标准都是经过专业测试，并且经过大量的数据积累，最终形成的一套标准体系。这套体系标准事实上照顾了大部分消费者的使用习惯。但具体到个体来说，每个人的驾驶习惯、用车环境实际上存在很大差异，因此所有测试标准都是尽可能保证最大公约数。

“现有的国标标准、地方标准、团体标准各自适应不同的需求和应用场景，共同构成了一个多层次、全面的国家标准体系。由于新能源汽车和智能网联汽车领域正经历着快速的技术革新，标准需要及时更新，以确保它们能够反映这些领域的最新技术成就和行业最佳实践。在制定或更新标准时，应充分考虑消费者的实际使用需求和体验。这包括考虑不同气候、地理和驾驶条件下的车辆性能，以及对不同驾驶风格的适应性。同时，应考虑公众和媒体对汽车性能的关注点，确保标准与市场需求和消费者预期相符。”王耀对《财经》表示。

此次懂车帝冬季续航测试的方法主要依托五个测试条件。一是除驾驶席，每个座位放置60公斤的配重；二是测试开始前充满电后静置一夜，出发前进行相同时间的上电整备；三是所有车辆统一出发，纵队行驶，行驶路线和车速保持一致；四是使用最经济的驾驶模式、动能回收最高模式、空调24度自动；五是行驶至表显电量为0公里/0%/不显示，或者动力明顯受阻，表显车速无法高于50%为止。

对于这样的测试方式，王旭东告诉《财经》，想要做好续航测试，需要对测试路况、温度、车况、车速、驾驶习惯等等一系列能影响电动车续航里程的因素尽量保持基本一致，而这样的测试对民间机构要求很高。如果测试环境设定不科学，那么测试结果将会影响企业信誉。

“只有把测试做得很规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否则要承担法律风险。”王旭东补充道。

表2：2023年销量前十汽车集团销量完成情况

资料来源：Wind、各企业公告、企业官方微信公众号、中汽协数据

车企的销量焦虑

“对于车企而言，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反应那么大，毕竟我们的产品都是国家认可的，产品一致性方面是没有问题的。”一位车企研究院负责人向《财经》表示。

尽管质量有国家机构鉴定背书，但在全年汽车消费市场的冷空气下，各个车企免不得如履薄冰。根据《财经》统计2023年1月-11月销量数据，去年销量前十的中国车企还无一完成年初定下的目标，有四家车企的完成度还不超过80%。

全年还剩一个月，根据《财经》测算，按照目前的销量走势，能顺利完成全年KPI的车企不过两成。

为了冲刺销量，车企在各个方向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在技术方面，智能驾驶的研发投入越来越大，成果越来越多。

在价格方面，汽车价格战从年初打到年尾。3月东风雪铁龙C6的降幅高达9万元；9月特斯拉高端车型Model S和Model X价格下调幅度达20%左右；12月，刚上市不久的极越01全系降价3万元，理想部分车型降幅超过3万元。

从营销来讲，各家车企也愈发剑拔弩张。近日，蔚来高管马麟转发李想微博表示，根据“天（星）眼（图）”系统，理想今年三款车在平台的内容投放应该在9000万元左右，花费最大的不是微博平台。

正如李云飞在回应方程豹油耗评测时的表述：“今年，汽车人提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卷，卷技术、卷产品、卷价格、卷营销，竞争惨烈抑或令人发指的程度。”

销量的巨石压在每个车企的头上，汽车评测的结果成为点燃行业情绪的引线，也让长久以来的企业产品参数和民众感知的差异得到了暴露。如何消弭测试实验室和实际用车环境的鸿沟尤为重要。

王耀认为，考虑到媒体的天然舆论资源影响力，其发布的标准应归入行业标准或团体标准序列，遵循“开放、透明、公平”的原则，保证各参与主体获取相关信息，反映各参与主体的共同需求，并应当组织对标准相关事项进行调查分析、实验、论证。

“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正在组织行业内主要企业、检测机构等进行相关新能源汽车测评标准的制定。这些标准的制定和发布将有助于统一测评标准，提高新能源汽车测评的科学性和准确性。新标准将于2024年内公布。”王耀透露。

因此，汽车行业要健康发展，要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么民间舆论场的监督和鞭策必不可少，但科学与公正是必要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