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最真切的自己
2023-12-27深圳市龙岗区宝龙科技城实验学校许丽芬
○深圳市龙岗区宝龙科技城实验学校 许丽芬
如果有必要在教师节写点什么,我想用来回顾这职业里“有限的一生”:如何一步一步地长成了现在的样子,如何一步一步地变成了越来越“弱势”的教师。我不介意给自己这样一个标签。每一个词和每一个人一样,都可以是一朵涟漪,一个在运动中不断变化而丰富的个体花样创建者。“弱势”“弱者”,也是。
回顾中,二十多年走来的教师路从蒙昧、模糊到逐渐清晰起来:生命成长的个体体验,决定了我对教育的理解与职业生涯走向。
一
从小我就不是一个老师眼里的好学生。
学习很好,成绩很好,但“品德”不好。我活泼,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文静、乖巧”,更严重的是看上去不勤奋,不刻苦,“没有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上课时,大概是班上最专注的学生,能解老师提出的所有“难题”,但课间一到,立即变成了泼猴,疯跑、打闹、欢笑,这样,难免会惹上一些冲突,也去向老师告状。伶牙俐齿、不服输的样子,更叫老师厌烦:这个女孩不行!不像个女孩,像个疯子。“一个女孩成绩好有什么用,品德这么差”……我多次看到老师们投来无奈又厌恶的眼神。这种评判一直延续到我师范毕业。可以说,在整个求学受教育过程中,很少有老师真正地认可我。他们评判我,或许是指望我能在评判中获得教育,从而醒悟过来,做一个他们眼中真正优秀的人(顺从听话、乖巧安分的女孩)。
可是,我一天也没有实现他们的教育理想,我无法从中获得醒悟的力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生性天真活泼,热爱学习,富有好奇心,这些不都是教科书上宣扬的好品质吗?为什么大家却总认为我“品德不好”呢?
这些眼神与期待的评判,带给我长久的困惑与惊惶:
我是谁?
我真的这么糟糕吗?
我为什么会这样?
…… ……
这些问题,从哲学的角度去看,它是一个遥远的天问,是意义深远的宏大课题。从个体的现实出发,它是每日缠绕的蛛丝,是惶惑不安,是信心与胆识的蚕食,是怯懦的放大器。它侵蚀了我大半的力量。
困惑与惊惶,在我成为“教育者”时,给出了另一条路径:
永久地拒绝进入“教育评判者”行列。(或许因为这样,我的老师、教育学者张文质半调侃半赞赏地说我是“教育的孤勇者”。)
二
我要观察人,观察儿童,探索“看到的行为”背后的根源,还每个孩子以本真的样子,也把自己从“品德”的祭坛上解放出来。
回溯过往,我的思绪会迅速地穿越到当老师的第一年,然后去追问自己:是什么驱动了我?
我会想到那个双腿残疾的男孩,我向学校要求让他和老师们一起午餐,免去中午往返家人接送的麻烦,每天放学我骑车送他回家,同学们把他妈妈送给食堂的酸菜连同坛子抬回他家。田野上蜿蜒的小路,一队欢乐的孩子,梦幻般的景象和男孩清澈的目光,形成我为人师最初的诗与画,成为我一生有关教育的纯美诗意奠基。
我会想到那个头上长满虱子、目光怯懦的女孩,她幽暗惊恐的眼神,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尘埃蒙盖,仍然如炽石一般灼痛我的心。我给她洗头,捉虱子,说服她剪短头发,我在教学楼的楼梯口细致地为她修剪头发,允许她分多次缴清学费,去家访,看她家四处漏风的石板房子,支持她上台跳舞,维护她在班上的尊严……
我会想到那个怎么教也读不准a、o、e 的女孩,笨拙而畏怯,以及她成年后对我的热情和明媚的笑容;那个安静温柔的女孩,长大后对人(包括我)的冷漠与疏离;那个长年流着鼻涕、目光单纯、神情傻气的男孩,一转眼沉浮于钱的欲望急流;还有那个成天惹事,被爸妈捆绑起来狠揍,我不得不经常去“营救”的男孩,分别多年后在夜里骑车见我……
我所遇见的每一个男孩女孩,都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小小宇宙。我从所有宇宙的光芒中照见了——我是另一个自成一体的小小宇宙。
三
比起“教会”学生,我更需首先学会的是看见,欣然地迎接每一个孩子差异里的“本自具足”。
清风从一年级到三年级,都不能很好地适应学校的大班教学。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很强的对立抗拒情绪,即使没发生什么,也犹如一只警觉的刺猬,随时都可能激灵起浑身利刺。他随时爆发的情绪带给老师很大的冲击和困扰,自然,得到的评判也很多,几乎被当作最糟糕的学生来看待。
我长时间地观察他,多方面地帮助他,在化解各种麻烦的过程中,我发现他刺猬体质背后隐藏着天才般的才能。我展示他的作品,讲述他的故事,重建他在群体中的自信,尝试让大家理解他的行为困境,从而推动大家从科学的角度去理解儿童行为背后的原因,建立对儿童成长的科学认知。
从此,这个孩子逐渐地摆脱自我囚禁,走上了一条释放光芒的道路。暑假里,他爸爸给我发信息说,清风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从市赛到省赛到国赛,表现出色,令人欣喜。
ADHD 顶级研究专家巴克利博士说,每个人身上都会有400 多个特质,我们不应该只盯住其中的某些缺陷,而忽略了还有那么多充满可塑性的特质,去寻找,去发现,去培植另外的特质,哪怕只有一个,也都足以让生命熠熠生辉。
清风,是这样;我,也是。
四
怀特海在《教育的目的》里说:“诚然,一本真正有教育价值的教科书理应是难教的。”读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把它放到当下身处的语境里,我把这本“理应是难教的”教科书,首先理解为“我”。
“我”是一个人成为教师的职业生命起点。
我如何回溯成长,如何理解人性的复杂性与成长的艰难,如何在各种挤压中跳脱出来创建自我生命的航标,要比拿一本教师资格证,或一纸优秀教师荣誉证书重要太多。
生命成长的馈赠如此丰厚,每个“我”都是一份大礼。回到自身,就能拥有一个无限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