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婉约词中的水意象研究

肖亚楠

(泉州信息工程学院 通识教育中心,福建 泉州 362000)

旧时词论称周邦彦为“词家之冠”或“词中老杜”,是公认“负一代词名”的词人,丰富的意象表达让周邦彦的词充满了画面感,至今依然有较高的审美价值[1]。身为婉约词人的周邦彦,在形式上出奇制胜,创出婉约词中的格律派之风,格律谨严,语言曲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艺术形象比较丰满,语言比较秾丽,意象十分丰富[2]。不仅如此,周邦彦词中的意象展现出了对社会朝堂的反叛、对美好生活的愿景,他的词,非其他生硬俗滥的作品可比,可以说周邦彦乃宋词发展史上结北开南的人物。通过探究周邦彦婉约词中水意象的内涵及其成因,品析周邦彦词中意象的艺术性。

一、“词中老杜”周邦彦基本介绍

(一)周邦彦词作的主要内容及创作风格

周邦彦一生创作词作200余首,内容主要有闺情和羁旅以及咏物之作,通过描写自己羁旅途中的离愁别恨,表达内心情感。他的词在创作风格上具有浑厚、典丽、缜密的特色,被后来格律词派的词人尊为格律派第一人。周邦彦词作的创作风格主要有语言技巧上的诗句入词、声律词采上的律精字工以及意象上的多元丰富[3]。周邦彦继承了婉约派词宗柳永的特点,精通音律,擅长铺叙,他作词以协调音律为主,在音律和谐之中追求辞句的浑雅,这也为他的词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为其词作风格和意象展现提供了灵感[4]。

(二)周邦彦词作的意象选择及审美意蕴

在婉约词风的影响下,周邦彦在意象选择上多选用较为常见且能表达细腻内心的柔和意象,例如周邦彦词作中会用各样的花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在传统认知中,花是美好的事物,这也是周邦彦选择花作为意象载体的原因[5]。周邦彦借花抒感,通过对花的意象描写展现出诗词中的意境和场景。再如周邦彦在意象中多用水,周邦彦不仅是简单地描写水,而是通过不同水的形态来表达情绪,例如汹涌的江水表达热情、暴雨表达难过等。总体而言,周邦彦词作的意象选择多为常见且有各类形态的物,在其婉约词中表达意象的主要分类有花、物(工具类及生活类物品)以及各种形态的水意象,文章以水意象进行具体分析,探究周邦彦婉约词中的意象表现。周邦彦对水的意象描写及婉约词风,具有极高的审美意蕴,周邦彦重视语言的锤炼,精工细巧,观察细腻,语言表现力极强,如他《苏幕遮》中所写的“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通过对荷和水的描写,表现柔情的同时,通过塑造美的画面,让听者拥有场景重现情感共鸣。

二、周邦彦婉约词作中水意象的内涵探析

水在自然界中的物理形态不同,水所富含的意义也就不同,例如江、海、泪、雨等。用水作为意象的载体在婉约词中是比较常见的,因为水这个意象形态多变,也符合婉约词风的浪漫主义风格。周邦彦在使用水意象时将原本的象征意义更推进了一步,从水的三种形态营造诗词意境、表达内心所思所想。

(一)江河湖海:描写景物,以实景抒真情

周邦彦词中的水意象以多江水、湖水等景物的水形态展现。周彦邦对水意象处理更多的利用水物理形态,例如小池或者江水,用水的物理形态来传递思想、营造意境。周邦彦对水的处理十分简单,水往往会出现在画面中,静态、动态或者其他形态的水,总会让周邦彦产生情感波动[6]。《夜游宫·叶下斜阳照水》中“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沈沈千里”。周邦彦写的是真实的景色,尤其是周邦彦用了一个细节描写水的状态“江水翻卷着细浪缓缓地迤逦而去”,周邦彦利用水描写的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以水流动由近及远表现一个人缓缓离去的状态,借景抒情,表达内心面对别离的哀伤情感。《蓦山溪·湖平春水》则是通过描写湖水的景色,借景抒情,表达内心的豁达以及想要归隐之意。词的上阙开头直接写“湖平春水,菱荇萦船尾”,直接描写了湖水的美好景色,以湖水的水意象表达自己内心泛舟游玩的愉悦之情,不再迷恋功名,而要回归自然的情绪;下阙开头接“周郎逸兴,黄帽侵云水”,作者不仅以周郎自喻,还继续“侵云水”“媚沧洲”,将湖水拟人化,体现愉悦心情,最后引入“烟雾底。独爱莼羹美”的追求。《蓦山溪·湖平春水》整首词写湖水景色,但通过湖水的意象隐喻内心,表达词人游湖的目的和心意,通过描写一幅美好湖景的“春江山水图”,点出词人想要纵情山水、归隐田园,不再与世俗同流的心境。《西河·金陵怀古》以“伤心东望淮水”来咏史,淮水意象代指北宋往昔场景,作者以水怀古,借古讽今[7]。

周邦彦的很多对江河湖海的水意象描写,都出现在词作的景色描写中,这样看似写景实际抒情的意象表达不仅不会过于突出,还能增强情感所处的氛围,恰恰能够突出词人创作词那一刻的内心世界。在情与景相容的情况下,意象和人物内心达到了融合,这也是诗词文学艺术价值。

(二)泪水形态:以夸张泪意象直接表哀思

周邦彦词中的水意象以泪的形态展现,是情绪的直接表达。对周邦彦人生经历的研究中可以知道,周邦彦一生并不顺遂,经过被重用和贬黜,经历了多次别离,这种经历奠定了周邦彦婉约词的风格基调,即分离、相思、怀念,周邦彦选择了一种人类情感的表达方式,作为意象处理的水,那就是泪。《忆旧游·记愁横浅黛》中“记愁横浅黛,泪洗红铅,门掩秋宵。”通过写夸张的写泪的意象,表达离愁哀思。“泪洗红铅”可见流泪之多;后面又接“听寒螿夜泣”,寒蝉凄厉之泣,与人的眼泪同步进行,屋内是人泪流满面,屋外是寒蝉凄厉之泣,加重情感,直接表现离愁哀思。《解连环·怨怀无托》中的“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通过泪水的意象营造诗词中的伤怀意境,以“泪落”的动态水意象,营造出一幅凄人落泪图,并且作者用“为伊泪落”作为词的结尾,将哀伤的情绪推向高潮。《一落索·眉共春山争秀》中“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以花代指人,描写了一个思妇因思念以泪洗面的画面,“莫”表现了词人的“怜惜”之情。《风流子·愁怨》写“泪花销凤蜡”,以化实为虚的手法,夸张的描写泪的意象,深化离情之苦[8]。

周邦彦的词中多次以泪直接表达哀思之情,且对泪水的水意象描写,多为动态描写,“泪落”“泪洗红铅”“清泪湿花枝”“泪花销凤蜡”等,都是通过夸张的描写泪正在落下的状态,将水意象更为动态地进行刻画,以夸张手法直接表现词作想要表达的情绪。

(三)雨水形态:多种形态,体现内心羁绊

在周邦彦的词作中,水以雨的形式展现意象较多,周邦彦的词中有大量雨场景的描写,春雨、夏雨、秋雨给人的感官享受不同,被词人运用到创作中的意象处理方式也会不同。关于春雨,词人在《瑞龙吟·大石春景》中写到“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是以美景衬托出感伤,所以惆怅的心情极为深厚[9]。关于夏雨,词人《虞美人·廉纤小雨池塘遍》写到“廉纤小雨池塘遍”,雨的状态发生了变化,不是乱雨而是“如丝的细雨”,细雨像棉花糖,一点一点裹满那根细签,丝丝入扣连绵不绝,营造朦胧意境,缠绵悱恻。周邦彦用细雨表现情感牵绊,就如同这细丝般的小雨一样,绵延不绝。关于夏雨还有《苏幕遮》,“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虽写了雨的字眼,但雨已经下完,初升的太阳晒干了荷叶上昨夜的雨滴,描写了一幅美好的莲花湖中荷叶雨露图。再接出“故乡遥,何日去”,以美景衬乡愁,表达诗人对故乡的思念,对归隐的期盼,和想要远离朝堂、泛舟湖上的豁达心境。关于秋雨,词人在《以忆旧游·记愁横浅黛》中写到“坠叶惊离思,听寒螿夜泣,乱雨潇潇。”乱雨虽然是写景色,但纷乱的雨水就像此刻词人的内心,实际上是将内心的混乱用乱雨的形式具体化,让人真实地感受到内心情绪的状态[10]。《还京乐·禁烟近》中“正泥花时候,奈何客里,光阴虚费”描写了女子被花瓣沾湿衣服的画面,周邦彦眼目所及之处的女子与自然构成的画面,普通平凡的场景描述,在花意象的衬托下显得美好,表达词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六丑·蔷薇谢后作》写“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夜里的一场暴风雨,埋葬了南楚倾国的佳丽,南楚佳人就像一夜雨后的蔷薇花,一夜暴雨过后花瓣散落,容颜不在,通过暴雨打落花的场景,抒发对花落后的“追惜”之情,也是对自己“光阴虚掷”的“追惜”之情。词人通过一场暴雨,展现出疾风骤雨后花朵零落成泥的场景,通过暴雨的意象将抽象的情感具象地表达出来。综上,雨的意象不仅在形态上存在差异,在状态上也存在差异。一场小雨和一场疾风暴雨带给周邦彦的感觉是不同的,因此雨作为意象表述时所传达的情感也不一样。所以,周邦彦并不只是写雨,而是以不同的雨中画面,带出不同的情绪,雨在诉说着真实的故事和情感。

除了江河湖海、泪水形态及雨水形态等具象化的水意象描写外,周邦彦还会以物比拟水,通过水的意象来表现物,再借物来表达心绪。例如《少年游·并刀如水》中的“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其中出现了“并刀”“吴盐”,这都是典型的厨房工具,“并刀如水”指刀的锋利,写刀如水,那是刀身薄,又明亮反光,有如流水[11]。这些工具背后所勾勒的画面是人在厨房做饭食的场景,这些工具虽不美,甚至还带有浓厚的烟火味,但其背后所呈现的画面却极为真实和温暖。周邦彦赋予了这些常见工具丰富的情感内涵,让其作为意象出现在婉约词中,来传递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三、周邦彦婉约词中水意象的成因

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周邦彦婉约词中意象的产生不仅仅是个人性格造成的,他身处的社会环境和自身经历也成就了其意象的出现和对意象的选择。在周邦彦词中有直抒胸臆的思慕,也有隐晦缠绵的相关情绪,或是思慕,或是沮丧,意象替代了周邦彦的语言来传达情感。

(一)个人因素:落魄不羁的自身经历,以寄情诗词表达内心

周邦彦的人生经历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少年时期,家境一般及周邦彦词中意象产生的原因和苦读诗书,生活十分落魄。第二阶段,周邦彦28岁时,在太学读书的他向神宗献《汴京赋》,歌颂新法,而大获赏识,由太学诸生直升为太学正。这时候,周邦彦正式进入了北宋的朝堂中[12]。然而,神宗去世之后,周邦彦遭到众人排挤,到庐州、荆州、溧水等地任职。第三个阶段,新党把持朝政,周邦彦身处朝廷,但不愿意同流合污,再次遭到排挤,甚至在其晚年时候被逐出朝廷到地方任职。周邦彦的一生,可以分为两个大分水岭和两个小分水岭,少年和入朝为官为大分水岭,标志着周邦彦不再过着穷困的生活。然而在两个小分水岭中,周邦彦两次遭到排挤,这让其产生了郁郁不得志、不看好朝廷等心理,再加上遭到迫害,周邦彦的一生可以用落魄概括。然而即便屡遭迫害,周邦彦却没有产生隐退的心理,因为他的内心还抱有一丝丝的渴望,渴望再次得到上位者的赏识,再次建功立业,这也最终导致他的性格逐渐变得落魄不羁,任诞不羁是他的外在表现,寄情诗词成为他情感宣泄的最好方式。

周邦彦一生并不平顺,导致周邦彦对生活、家庭充满着渴望,但同时又充满了对时代的不满和哀思。当周邦彦被贬黜后身处他乡、孤独一人时,总会想起那些曾经给过自己一时温暖的人们。受限于当时所处的环境,他在创作婉约词时,是在表达某一刻突然萌发的情感,也是在表达内心的遗憾,以及希望重新得到朝堂重用的希冀。周邦彦利用意象的处理来增加情感表达,或者是尝试让人们能够理解复杂的情绪,无疑是借用意象来具体化情感,让抽象的情绪感受变成具体化的景色,而意象就是突出景色的亮点,是核心情感。水意象作为情感表述的载体,或是诗人内心的具体化表达。

(二)社会因素:动荡不安的社会背景,以委婉意象表达反叛

周邦彦是我国北宋后期的词人,当时的社会背景动荡不安[13]。在政治上,宋神宗不断加重人民赋役,重用文官,轻视武官因此在朝堂上形成了两个派系,导致政治内部的瓦解。在经济上,北宋的经济实力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强国,但在经历长达几十年向辽示好后,大量的白银流向辽国,降低了北宋的经济实力。不仅如此,在北宋国内,经济上也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一方面大部分流民进入军队削减了战斗力,另一方面大量流民的进入让整个军队数量庞大,同时军队的开销也大幅度增加,进一步增加了北宋经济的瓦解。在军事上,宋王朝又是极度软弱的,用大量的金钱向蛮夷买国家一时的平安,而且轻视武官,限制他们的权利,造成将军不认识士兵,士兵不听从指挥,极大地削减了宋王朝的军事储备。

于宋代文人而言,在这样一个君权高度集中的专制社会,出路是极其狭窄的,与国家政权的关系也是极为密切的。宋代文人大都只能在忠于君主、报效国家的位置上确定自我的角色,他们重理智而轻感情,比较注重个人对国家和社会的政治责任与道德义务,而抑制个性的自由发展、自由表露。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周邦彦非高官子弟,少年自然过得十分辛苦,自己的情绪表达因要避讳当时统治阶级的利益,只能用委婉的方式呈现出来,诗词的创作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他宣泄情感的渠道,含蓄而朦胧地表达出情绪,同时又不会招致当权者或者其他人迫害[14]。例如周邦彦创作《西河·金陵》时正值宋王朝危机四伏,宣和二年南方爆发农民起义,周邦彦仓猝间从杭州历经扬州、天长,一路颠簸来到南京,从而产生了对故国的忧思,感慨世间沧桑,以“东望淮水”借古讽今。

总的来说,正是由于当时的社会因素,官场过于混乱,使得周邦彦在官场并不如意,遭人迫害,虽然他十分渴望得到朝廷重用,可是面对这样的一个腐朽混乱的官场,周邦彦无能为力,继而变得放荡不羁,对于自己的官途丝毫不抱希望,至此只能将自己所有的精力寄希望于诗词。出于对朝廷的失望,周邦彦诗词中所描写的对象变成无情无感的花草树木,风霜雨雪,用死的事物表达活的感情,是周邦彦最好的心理写照[15]。在周邦彦的词中可以看到他所表达的,大部分是怀念、离别、思念,从侧面不难看出,词人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对于生活的向往,又有对于官场混乱的失望,也对黑暗社会的讽刺反叛,更有对于美好生活的始终坚持。

(三)文化因素:宋代诗词发展繁荣,受前人婉约词风影响

诗词创作者的创作风格离不开当时时代的文化背景影响,宋朝诗词文化兴盛,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周邦彦的创作风格[16]。宋朝诗词兴盛,婉约词受到文人墨客的喜爱,周邦彦受文化背景影响,形成自己的创作风格,例如周邦彦在创作手法上,对柳永词进行了继承和发展。柳词中的铺叙大多是平铺直叙,形成完整的叙事情节,周邦彦在此之上进行创新发展,《柯亭词论》里提到“周词渊源,全自柳出”,周邦彦在受柳永词的影响下,使用铺叙,并且用直叙为曲叙,加以意象营造词作意境,增强了词作的文学性和抒情性。除此之外,周邦彦的文风也受到宋朝婉约词以前的诗词风格,才会形成自身婉约词善于铺叙、在婉约之中也注重格律的特点[17]。周邦彦在诗词创作时善于把古人诗句或者典故溶化到自己的词作里,做到巧妙自然。例如周邦彦《瑞龙吟·章台路》中的“前度刘郎重到”是以刘禹锡被贬谪自比,并结合“试花桃树”“知谁伴,名园露饮”等,以花的意象比拟女子,无人陪伴表达寂寥,隐喻自身被贬谪流放的不甘和苦闷;例如在诗词中化用了南朝诗词《莫愁乐》等等。综上,周邦彦的词风及意象表达受到前人诗词文化的影响,并在其基础上对婉约词风和意象表达进行了创作发展,创出整饬字句的格律派之风,提高了宋朝婉约词的艺术性。

四、结束语

周邦彦在婉约词中继承前人、吸收提炼,将婉约词发扬光大,是宋朝婉约词的集大成者。周邦彦的作品中多写闺阁、羁旅,周邦彦以水的不同形态意象表达内心,展现情感羁绊。周邦彦婉约词中不同形态的水的意象不仅表达了内心情绪、营造了场景和意境,更是表达了对社会的反叛和对归隐田园的向往,也提高了婉约词意向表达的层次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