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价值理念演进及中外践行比较研究

张岩佳

(烟台理工学院 会计与金融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

ESG作为一个衡量和判断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新指标,强调企业经营行为不应该只追求财务绩效,还应该同时考虑环境、社会责任和治理等方面因素,其所呈现出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受到市场的追捧。随着ESG的快速发展和我国“双碳”目标的提出,我国也迎来了ESG快速发展的新阶段,2018年9月30日中国证券会修订的《上市公司治理准则》中特别增加了环境保护与社会责任的内容,明确上市公司应披露环境信息以及履行扶贫等社会责任相关情况,确立了ESG信息披露基本框架。2022年5月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发布的《提高央企控股上市公司质量工作方案》中要求:“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探索建立健全ESG体系。中央企业集团公司要统筹推动上市公司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进一步完善ESG工作机制,提升ESG绩效,在资本市场中发挥带头示范作用。”由此可见,将ESG嵌入其管理体系、经营决策、发展战略以及融入企业文化中,实现企业绿色转型和高质量发展已成为普遍共识。尽管ESG理念在我国得到了快速发展,但企业ESG的标准、方法、报告等依然处于探索阶段,作为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中国对于ESG内容有不同于发达国家市场的关切,如精准扶贫、食品安全、社会教育等等。因此,我国在ESG规范标准制定时,既要考虑国内市场对企业的要求,也要考虑企业走向国际市场的需要。既要参考国际标准,同时也要突出中国制度环境背景,在体现ESG价值理念的基础上结合本国市场经济发展进程和社会关切制定具有中国特色的ESG内容体系。

一、ESG价值理念演进

(一)道德伦理价值理念

ESG理念最早被认为来源于宗教伦理道德。季立刚等人[1]研究发现,受天主教的影响,在中世纪的欧洲,从事高利贷活动的人被认为是有罪的,许多人拒绝与其生意往来。由英国人约翰·卫斯理作为创始人之一创立的基督新教卫斯理宗教会主张圣洁生活和改善社会,倡导教徒们在投资时进行道德选择,不应该投资走私、奴隶买卖、酒精、烟草和赌博的行业,以及不购买有违背宗教教义的罪恶股。1758年,基督教贵格会费城年会上宣布禁止其成员参与奴隶交易,成为负责任投资的最早期的实践之一。之后在1928年成立的“基督教先锋基金”,禁止投资所谓“罪恶公司”股票(sin stocks),是目前所知最早的将非财务标准纳入投资原则的共同基金之一[2]。通过以上事例说明,尚处在萌芽阶段的ESG的价值理念属于伦理道德的范畴。

(二)社会责任价值理念

在实务应用中,ESG投资也可以被理解为社会责任投资。全球社会责任投资运动的渊源发生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越南战争、南非种族隔离等事件的发生,引发了西方国家的反战运动、民权运动和种族平等运动。这些运动的兴起,促进了西方社会产生对社会责任问题的一些共识,一些投资者也开始通过投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价值观和诉求,从而孕育了社会责任投资(SRI)概念的诞生[3]。例如,在这一期间发生的代表性事件有:1960年反越战主义者推动国际机构投资者抛售凝固汽油弹制造商陶氏化学股票;1971年成立的美国帕斯全球基金(Pax World Funds),拒绝投资利用越南战争获利的公司,并强调劳工权益问题。由此,投资由宗教伦理价值转向过渡到了社会责任价值取向。

(三)“长期主义”价值理念

长期主义(Long-termism)是一种为了长期目标或结果而做决定的实践。针对1989年3月24日,美国埃克森公司原油泄露事件及其置公众利益不顾的恶劣态度引发了美、加当地政府、环境组织、新闻界的环保运动。1997年,由美国非盈利环境经济组织(CERES)和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共同发起,成立了全球报告倡议组织。制定了可持续发展报告标准并进行全球推广,帮助企业披露其对社会的影响,推动企业透明度的实现。2019年8月,由包括苹果、沃尔玛、亚马逊、埃克森美孚、英国石油等公司的领导人在内的181位全球顶级首席执行官组成的“商业圆桌会议”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倡导多样、包容、尊严与尊重,并承诺与帮助其他公司建立良好合作关系,尊重当地社区的人们,坚持可持续发展的原则来保护环境。这些事件的发生,促使人们形成了具有长期主义价值取向的可持续发展观念。

(四)ESG价值取向

ESG是社会责任价值取向和长期主义价值取向的一次升华。ESG概念于2004年由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的科菲·安南提出,他牵头写信给全球50家头部企业CEO,邀请他们共同探索如何将ESG变成企业管理包括财务指标和披露的一部分。后来联合国全球契约组织(UNGC)在发布的《谁在乎输赢》的报告中,明确了ESG这一概念。该报告最核心的共识是,在ESG三大领域表现优秀的企业,不但没有偏离其核心业务,反而有更优秀的长期财务表现,这便奠定了ESG作为企业核心竞争力的基础。同时,报告还建议相关资产管理机构负责人在选股评级的时候,要将ESG作为重要的考量标准。同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发布报告,提出企业有责任对财务投资者披露ESG信息。至此,ESG成为公司需要对投资者披露的非财务指标的重要内容。

二、中国ESG践行的思想基础及中外差异比较

(一)中国ESG践行的思想基础

尽管我国ESG发展起步较晚,但其理念的传播速度很快,究其原因主要是ESG理念内核及表述内容与我国传统的儒商文化和党的治国理政思想相契合。儒商文化中的诚信,就是要对顾客负责,诚实守信,注重所提供产品服务的质量,做到童叟无欺;儒商文化中的重“义”就是讲求社会公德,在创造经济效益的同时,创造社会效益。“仁爱”就是关心职工的切身利益,实行人本管理;“人和”就是对内树立团队意识,实行团队协作,对外与客户沟通,建立良好的客户关系。改革开放以来,党在领导经济建设的同时,十分注重环境保护,社会公平正义,提高人民福祉的建设。特别是在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指出“加大自然生态系统和环境保护力度。要把资源消耗、环境损害、生态效益纳入经济社会发展评价体系,建立体现生态文明要求的目标体系、考核办法、奖惩机制。”党的二十大报告中进一步强调“要加快发展方式绿色转型,实施全面节约战略,发展绿色低碳产业,倡导绿色消费,推动形成绿色低碳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这些都为我国践行ESG理念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和明确的指导方针。

(二)ESG践行中外差异比较

1.经济制度不同,践行ESG的动因存在差异。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奉行资本主义,实行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在放任资本追求增值的过程中,带来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和矛盾。视利润至上的“短期主义”导致的结果是资本增值的不可持续。由此,“觉醒的资本主义”意识到,在追求企业经济价值之上,还应顾及企业的社会价值,因而提出ESG理念并开始践行承担社会责任。在企业决策中除考虑股东的利益外,还应顾及相关者的利益和影响,保证企业的长期利润和可持续发展。

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作为主导的公有资本具有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属性。公有资本追逐利润、保值增值的目的,是为了不断发展生产力,提高和改善民生。我国引入ESG理念就是要提升其格局,使其为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发挥作用,更好地实现社会主义根本目标。

2.经济发展模式不同,推动ESG发展的主导力量不同。在西方自由市场模式下,ESG理念是由市场驱动的。例如ESG理念起源地的美国,是以私有经济为主的发展模式。ESG制度的建设路径通常是由投资人意愿、利益相关者影响,企业作为市场主体以及非营利组织来推动政府通过立法制定规则来实现的。不难看出,市场主体在社会治理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其他情况下,企业有能力协调跨境业务,比大多数政府在跨市、跨州乃至全国范围内具有更大的工作自由度,企业在某些重要方面已经成为准政府机构。他们可以开展应对气候变化、世界饥饿和不平等问题的项目,并通常能够在解决这些问题上得到进展。”

我国属于公有制国家,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模式下,不但强调市场的效率,同时也强调政府的作为,即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ESG的践行是以国家为主导,国有企业为引领进行的。以国家为主导主要是由于我国实行中央集权的社会治理模式,倡导集体主义价值取向,使我国政府在环境、社会治理等公共事务方面起着重要的主导作用。我国国有和国有控股企业在国民经济中占据着重要的主导地位,在关系国计民生的领域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是贯彻执行国家政策的领头羊。在践行ESG理念方面,其例证之一就是国家国资委发文要求上市的中央企业在2023年实行ESG“全覆盖”。

3.经济发展阶段及投资结构不同,ESG体系建设存在差异。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我国未经历工业革命,工业建设较晚,传统行业占比仍然较高。从我国当前国情来看,虽然实现了全部人口脱贫,但人均收入较低,仍处在发展阶段,还需要继续保持经济的高速发展。经济的发展仍需要能源的支持,这就决定了我国在制定ESG体系中“E”的有关指标时,既要考虑与国际先进指标比较,又要考虑我国国情的实际。从投资市场比较分析来看,欧美国家的资本市场发达,投资主体以机构投资为主,交易占比较高;而我国则是个人投资者交易占比高,机构投资交易占比低。2022年前三季度A股市场个人投资者交易占比为61.35%,与之对应,公募基金、私募基金等境内专业机构交易占比约为28.85%,外资交易占比为9.08%[4]。我国自主ESG体系建设尚处于起步阶段,目前仅针对特定行业的上市企业强制要求披露环境信息,其他企业则采取自愿披露形式。

三、推进我国ESG本土化建设的建议

(一)在践行中不断丰富、完善具有中国特色的ESG理论体系

ESG理念的核心内容是企业的社会责任和可持续发展。他的理论基础是建立在西方自由市场经济发展模式之上的,包括诸如利益相关者理论、可持续发展理论,委托代理理论等。通过运用ESG理念所建构的评价体系来评价企业的社会责任及治理现状,促进企业的可持续发展和资本的良性循环,最终目的是获取长期利润。

1.发展社会主义的资本治理理论。资本具有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自然属性的资本是一种生产要素,同劳动、土地、技术、数据一样,资本是社会生产的物质要素;资本的社会属性则体现为一种社会关系而不是物,是通过资本运动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资本具有逐利性的特征,其积极作用是通过市场激烈的竞争,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财富的积累。同时也有消极的一面,即为了追逐更大的利润会野蛮生长,破坏社会的有序发展。资本的社会属性所体现的社会关系则要受到所处社会制度的制约。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模式下,资本必然要受到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制约,使其资本运动按市场规律健康有序地发展,为社会创造财富。健全资本发展的法律制度,形成框架完整、逻辑清晰、制度完备的规则体系,全面提升资本治理效能。

2.坚持党对国企全面领导的公司治理理论。国有企业始终是壮大我国综合国力,推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科技进步、民生改善、国防建设的主导力量,在经济建设中发挥着重要的引导作用。中共中央在发布《中国共产党国有企业基层组织工作条例》(以下简称条例)的通知时强调指出,国有企业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物质基础和政治基础,是党执政兴国的重要支柱和依靠力量[5]。在公司治理结构中必然要体现党的领导,落实党组织在公司治理结构中的法定地位。《条例》规定国有企业重大经营管理事项必须经党委《党组》研究讨论后,再由董事会或者经理层作出决定的工作流程,同时还规定了企业党组织应按干部管理权限做好选派企业领导人员工作,加强企业领导人员管理监督,保证党对干部人事工作的领导权和对重要干部的管理权限[6]。以上构成了我国国有企业的公司治理体系,同时也为建设中国特色的公司治理理论体系奠定了基础。

3.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生态文明理论。马克思主义认为自然是人类生存的基础,人类与自然是统一的整体,人类只有爱护自然,才能与自然和谐共处。人具有主观能动性,可以改造客观世界,但对客观世界的改造,应按照自然规律进行,才有利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如果违反自然规律,则会给人类带来灾难。我国继承和不断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使其具有中国化时代化特征。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对生态文明建设提出了一系列新的思想,制定了新的发展战略和提出了新的任务要求,与时俱进地对马克思主义生态文明理论进行了创新发展,并用以指导中国实践。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内在要求。表明,在我国社会主义建设进程中,要进一步加强环境污染防治,提升生态系统多样性、稳定性、持续性,积极稳妥地推进碳达峰碳中和,走绿色发展之路。

(二)建立适合我国国情的不同行业类别ESG指标体系

为使ESG报告在披露以及评价更有针对性,应尽快建立适合我国国情的不同行业类别的ESG指标体系,以利于企业、政府及监管机构、投资机构、第三方评价机构、社会公众和新闻媒体等不同主体进行披露、评价和监督。在制定时,应注意以下几点:

1.坚持重要性、相关性原则。我国国民经济体系较完整,门类齐全,但各行业在生产、服务方面具有各自特点,其社会价值和利益相关者的关注度各有侧重。因此应根据具体情况制定指标体系。如商业银行需要重视的问题包括客户数据隐私、为资金不足的企业提供融资服务、支持绿色经济发展、金融风险管控,以及采取强有力的反腐败措施以避免洗钱和市场操纵。但对于农产品公司而言,这些问题的影响几乎没有。相反,农产品公司必须考虑他们直接产生的温室气体排放量、水资源管理、员工的人身安全,以及气候变化带来的与农作物相关的风险与机会。

2.设定指标时应与有关法规相联动。从欧洲要求企业ESG信息强制披露到我国将实行央企上市公司ESG信息披露“全覆盖”,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将企业向善、行善的行为上升为合规行为,是由道德层面向法规层面的转化,用制度的形式固定下来,成为企业必须遵守的法规制度。因此,在指标设定时必须要与现行法规和有关规定相联动,避免脱节。如《公司法》《环境保护法》《劳动合同法》《反不正当竞争法》以及在国有企业的公司治理中实行党的全面领导,加强央企合规管理,设立首席合规官等规定。为防止企业“报喜不报忧”的现象,在指标设计时应根据实际情况理性界定合规与道德边界,分别设定合规指标与道德指标,便于政府有关行政部门对不合规的进行惩罚,对发扬社会道德的进行奖励,形成惩恶扬善的社会风气。

3.实现指标货币化,将非财务指标与财务指标进行整合。企业把ESG影响力用货币价值表现出来,将非财务指标和财务指标进行整合,使人们不仅能了解企业为社会所作贡献的价值,同时也了解到其对企业创造利润的影响程度。哈佛商学院教授Serafeim等领导开展的“影响力加权会计运动(impact-weighted accounts movement)”项目,建立了“影响力加权会计(impact-weighted accounts)”这一会计方式。影响力加权会计把公司的一切行为都换算成货币,让人们在考虑了公司的环境影响,客户影响、员工影响等因素后再计算公司的收益。它提供了将非财务指标转换为财务指标的工具,以确保财务报表能够辨认出真正盈利的公司。在创造利润的同时产生积极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完全可以通过公司的影响力加权每股收益来进行检测和计算。笔者认为我国应借鉴“影响力加权会计”这一方法,可增强信息披露的相关性和透明性,同时促使企业提高社会绩效,为社会作出更大的贡献。

(三)加强公司治理,纲举目张

在环境、社会、治理三个维度中,治理是纲,其他两个是目,纲举目张,治理搞好了,在其它两个维度才有良好的表现。在公司治理过程中,一是如前所述要将党的领导融入公司治理各环节,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实;二是优化董事会结构,增加外部独立董事在董事会中的比例。特别是为提高公司ESG管理水平,在董事会中应设置具有专业知识(如环保专家等)人士的董事岗位,并成立专门委员会以保证董事会在制定发展战略和经营决策中体现ESG的理念和目标;三是在公司经理层面,设置ESG管理小组,负责高层决策中所制定ESG目标的实现。ESG管理小组由各职能部门负责人组成,由公司经理统一领导,统筹规划ESG相关工作的展开,推进ESG指标落实、风险控制、信息收集及披露等工作。

在ESG管理架构搭建后,打造ESG文化,全员参与是重要一环。在ESG治理体系中,应形成先上后下,由下到上的良性循环系统,即由董事会进行ESG战略决策设定目标开始,由管理小组进行具体筹划落实,各部门以及员工执行完成后,再逆向有序逐级反映执行情况及存在的问题,由决策部门进行分析,找出短板,提出改进措施,部署下一阶段工作。由此循环往复,推进ESG管理水平不断向更高层发展。

(四)加强教育与沟通,提高投资者认知能力

投资者的素质高低直接影响着资本市场的高质量发展,投资者对ESG的认知感在市场中显的尤为重要。因此,传播市场知识,教育投资者提高其素质是市场监管及有关部门的必然选项。目前,基于我国个人投资者在资本市场所占比例较高,这些散户对ESG报告的阅读、理解、辨别真伪的知识储备不足,需要政府和社会加大教育力度,引导其按照ESG规则进行投资活动。

加强教育应采取以下几项措施:一是构建ESG教育生态系统,即由资本市场监管部门,注册ESG评价机构等构建数字化网络教育平台,进行ESG理念、规制、评价技术、方法等知识的宣传教育,提高投资者认知能力;二是要将ESG内容嵌入上市公司与投资者沟通的选项中,增进投资者对上市公司的了解。上市公司应采取多渠道、多平台、多方式进行与投资者沟通。公司在与投资者沟通中应当注重诚信、坚守底线、规范运作、担当责任、营造良好的市场生态;三是树立“共益企业”(B CorP)形象,起到示范作用。共益企业是指在社会和环境表现方面达到最高标准的公司。树立共益企业形象,一方面使其在我国ESG践行中起到牵引作用,另一方面也成为教育案例,引导投资者确立正确的投资方向。从而促进“商业向善”,成为社会发展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