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棠
2023-12-21宗玉柱
宗玉柱
六月中旬的一天,我和几个喜欢摄影的朋友在长白山南坡拍摄。赵海城教授突然举着电话一脸兴奋地喊道,哎呀,山海棠开花啦!随即招呼我们,快,上车上车,管护站的老陈来电话说山海棠开花啦,很难得的。这个时间段,秋子梨、稠李、暴马丁香的盛花期已过。这些乔木植物在盛花期都是满树通白,随风飘来阵阵花香。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反复拍摄几次后,再没创意,也出不来什么新作品了。
赵教授说的山海棠是野生海棠,非常稀少。我居住林场多年,只在山里见到过一棵山海棠,也不记得它开什么样的花了。山海棠的果子似山楂,红艳艳的有指腹般大小,甜中带酸。
能见到真正的山海棠,大家还是很兴奋的。这棵山海棠长在一个管护站旁边,应该说,管护站才是外来客。站长老陈介绍说,建站时并没留心这棵树,两年后的六月,这棵树突然开了满树白花,既不像山梨树,也不像臭李子、暴马子。我问过好多人,都说不认识,就只能请教赵教授了,人家是植物学家嘛。
老陈说的山梨就是秋子梨,臭李子就是稠李,暴马子就是暴马丁香。
赵教授是动植物学专家,他的摄影作品也与众不同。赵教授仔细查看山海棠的花朵,对我们说,做生态摄影,更有价值的是观察和记录,每个季节,甚至每一天,植物的枝、叶、花、果都不一样,要想拍全了,也不容易。比如这棵山海棠,又叫山楂海棠,仅在咱们长白山区零星分布,处于濒危状态。
对,对,它的果子和山里红相似。我接着说。
赵教授惊喜地问,你在哪儿见过山海棠?是你住过的那个林场吗?那里海拔只有六百多米啊,山海棠一般在海拔一千一百五至一千三百米的针阔混交林中。要是你待过的那个林场有山海棠,找个时间带我去看看吧。
我说,是小时候碰到过一次山海棠,不瞒您说,因为它也不是年年都结果子,扑空了好几回,就再没去过,但大致方向还记得。那边地势低,这个时候,花期早就过了,现在去,不好找了。
老陈听了,乐呵呵地说,你可得把这事当个重要任务,你不知道赵教授有多关心这棵山海棠,每次来办事必到这里看看这棵山海棠。我赶紧点头应承。
省摄影家协会的小田老师是个漂亮的女子,听老陈这样讲,她放下相机问道,我听说长白山有不少摄影人的打卡地,这里也是一处吧?
赵教授道,这里不行。今天便宜了你们,要不是听说它开花,我是不会带你们来的,我和老陈签过保密协议,这是我俩的秘密,切记不要外传啊。
我和小田老师互相看了看,有点拿不准教授的话是不是认真的。老陈笑着说,别听他的,哪次来,他都不是一个人。我们俩的协议只对我生效,我必须看护好这棵山海棠,只许看,不许随意触摸。
赵教授一边琢磨着拍摄角度,一边给我们做讲解。他说,生态摄影,美感和艺术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把动植物的行为和生长环境表现出来、记录下来,说不定你的哪张照片就会对科研具有参考价值。还有,拍摄者要有植物学方面的基础知识,这样一来,拍摄角度就有特点了。在长白山,像这株山海棠一样的稀有物种很多,但对稀有物种的保护工作还缺少一定的经验。我个人认为,人类对稀有物种首先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比如瀕危物种中华秋沙鸭,从和它们接近,到让它们接受人工巢穴,我们足足用了七八年的时间。
作为资深摄影人,小田老师不由得发出感叹,说实话,这种思考,我还是很欠缺的。从这方面看,摄影这个职业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返程的路上,赵教授依然对那棵山海棠恋恋不舍,他告诉我们,山海棠是蔷薇科苹果属,它的外部形态较为特殊,对研究长白山植物区系及蔷薇科某些属内和属间亲缘关系均有一定的科学意义。更重要的是,山海棠天生耐严寒,植株又低矮,因此,它是培育苹果属矮化品种的遗传基因库,也是研究苹果属抗寒性的宝贵材料。
我听到赵教授对这些专业知识如数家珍,羡慕之余,对他心生敬意。
入秋之后,我专程回到过去生活的林场,问询了不少还住在林场附近的旧邻居,凭着模糊的印象,终于找到了那棵留存在童年记忆中的山海棠。我在电话中告诉赵教授这个消息的时候,赵教授正在医院输液,听到这个消息,他拔掉针头就来找我。一路上,他兴奋得像个孩子。快到林场的时候,赵教授接了一个电话,是老陈打来的。赵教授的手机开的是免提,只听老陈说,对不起啊赵教授,因为我一时疏忽,咱们那棵山海棠被游人折断了不少树枝。今年的果子结得太多了,通红一片,离老远就能看见。今天来了一伙游客,游客里一位老太太给她孙子折树枝摘果子吃,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以为赵教授会非常生气,不料他听完,静静地说,不碍事的,你和他们讲讲这棵树的价值吧。不知者不怪,大家都知道了,以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选自《天池小小说》
2023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