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主任

汪志勇

金化公司化肥厂机修车间主任马达即将调任，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小鸟，在这个有着一百五十人的车间掀起了一场大讨论。

马达向来以手腕强硬著称，他的手段就两招：拉大奖金分配差距；骂人，狠狠地骂，骂得底下人敢怒不敢言，骂得两位副主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今他要调走了，就像南方绵绵的阴雨天，突然从天气预报里听到天要放晴的消息，大家都很期盼，也在猜测着下一位老大是谁。

“肯定是邱立新。”起重班的鲁一飞是车间的包打听，“你看，公司前不久刚下了提拔干部的文件，车间一级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年龄要四十周岁以下，全日制本科。这都是给邱立新量身定做的。”鲁一飞吐着唾沫星子，似乎已经看到了任命邱立新的文件。

“老陈干了那么久，就没希望往上提了？”钳工向国强替另一位副主任陈晓峰感到惋惜。

“他不可能。”鲁一飞继续摇头晃脑，“他一个技校生，后来读的文凭，都是水货，你们都懂的。”在场的人都纷纷点头。鲁一飞一瞧自己的话有共鸣，就更来劲了，忽然压低声音：“你们瞧，今年厂里提拔的两位主任，其中一个才三十岁，老陈上个月已经摆过五十岁生日的酒了。”

“他生日摆酒，你怎么知道？”边上的李杰插话。

鲁一飞忽然觉得自己说漏嘴了，马上说：“快干活，快干活，等会儿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吊东西。”说完，他一头钻进吊车驾驶室。

远远地，陈晓峰走了过来。自技校毕业被分到机修车间以来，他已经在这个车间待了三十一年，从一个钳工成长为工技员、调度、主任助理、副主任，每一个脚印都透着不易。化肥厂机器老化，即便是假期，只要生产系统的一个电话，他立马就得跑过来处理。

本来，他已经习惯了副职，马达按理还有五年才会退下来，到那时，陈晓峰也快退了，他自然不会去想太多。但马达却不声不响要调到别的分厂，陈晓峰的眼前，从一片黑暗，突然升起了黎明前的光亮。

比起陈晓峰，邱立新更加自信满满。那次他和分管副厂长李歆两人走到厂外的小树林抽烟，李歆已经暗示他要注意车间的稳定，近期工作上不能有什么纰漏。车间里的七位班长已或明或暗在他面前表态，今后要坚决执行他的号令。大家都在等马达的调令出现在化肥厂劳资科科长的桌上，然后再等公司下文。

“咚咚咚”，邱立新一拉开门，起重班班长郑国华就闪了进来，满身的酒气。“主任，你看请你喝酒，你不去，我就来家里坐坐了，不会打扰吧？”郑国华满脸堆笑。对于这位起重大拿，邱立新可不敢轻易得罪，就算是靠骂人管理车间的马达，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起重班那大大小小的吊机、铲车可是机修车间的重装设备。

送走郑国华，邱立新对他送来的礼有点犯愁，不收嘛，驳了人家面子，收嘛，眼下正是节骨眼上，容不得半点闪失。算了，反正也没人知道。郑国华不就是怕他上台后，自己班长的位置不稳。现在郑国华起重班班长的宝座，还是已退休的分管副厂长李华定的。

在大家等着调令的空当，小道消息满天飞，如公司老总到外面出差没回来，调令要等他回来签字，才能通知这边劳资科的人去取，等等。

但有一件事很明显，对邱立新异常热情的人多了起来。开车间调度会，马达的话少了许多，更多的是邱立新在布置任务。

“主任。”开完会，郑国华就在楼下等着邱立新，“去抽一根。”郑国华一脸谄媚，以前他的这种表情是专属马达的，邱立新在一旁看到过，那时心里还很不屑地骂他“小人”，如今邱立新却很享受这种献媚。两人来到厂门口的小树林，这是大家的抽烟圣地。化肥厂是易燃易爆区，明令禁止吸烟。

马达的调令来了，跟随而来的还有公司纪委的两位干事——邱立新被人举报了。

化肥厂党委会前定好的基调在會上被推翻，最后，谁也没提拔，在陈晓峰副主任的后面加个括号——主持工作。

邱立新成了过街老鼠，原先对他笑脸相迎的人，现在就算面对面也只是挤出点表情，算是打过招呼了。

“老哥，我尽力了……”在陈晓峰家中，郑国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选自《金山》

202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