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现场的清洁，也是一种陪伴

文/子矜

选择特殊职业

生活在台湾的卢致宏是一名80 后，性格有些内向，不太善于交际。大学选专业时，他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生死学专业。他的想法很简单：将来的全部工作都在跟死者打交道，至少不会被抱怨，因而会少去很多烦恼。

2007 年，卢致宏大学毕业后进入殡葬行业。家人十分反对他的选择，但卢致宏坚持自己的想法，他从助理做起，平时主要做一些打杂、搬运尸体之类的辅助性工作。

卢致宏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处理尸体的情景。一户人家打开水龙头后发现水变成了棕色，于是报了警。接到通知后，他与一位同事被派去现场处理。当他检查楼顶的水塔时，发现一名失智老人溺亡在水塔里。

第一次直接面对并亲手处理尸体，卢致宏心里有些害怕，动作显得犹豫起来。这时，他想起上大学时老师说过的话：“看到尸体，害怕是不可避免的，但你要镇定，就是因为普通人害怕，才会找你去处理。如果你也害怕，别人为什么要找你？”想到这里，卢致宏鼓起勇气，先把水塔里的水排干，然后下到塔底，将溺亡者的尸体装进袋子，背了上来。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卢致宏在处置特殊现场时就显得自如多了。

工作中，卢致宏上门处理的情况主要有三种：自杀、意外死亡、患病死亡，这些逝者基本上都是独居的状况，外界统称为“孤独死”。他注意到，很多逝者的家人往往无法直面现场环境，却又想留下逝者值得纪念的物品。特别是那些死亡了一段时间才被发现的逝者，尸体腐烂程度很深，很多身体组织和体液会沾染地板。面对这样的“特殊现场”，家属不要说整理遗物，就是看一眼都不太可能，而当时没有专业的团队和公司从事这方面的服务。

2016 年，经过一番思考，卢致宏决定自己组建团队，专门为孤独死去的人做“特殊现场”的清洁工作，包括除污、整理遗物、搬运等。

清洁是一种陪伴

团队刚组建不久，卢致宏就接到了一个清洁现场的委托业务。那是一名35 岁左右的女性，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出租屋里上吊自杀差不多一个月了。因为她一直忙于工作，几乎跟外界断绝了联系，所以去世那么久，身边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死者住的是一个小套房，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丝毫不为过。搜寻半天，除了几张当票、一些贷款资料外，卢致宏最后只找到6 元新台币。

后来，卢致宏通过周边的邻居，才知道这位逝者十几岁就离家去外地工作。为了供弟弟妹妹上学，她必须同时打几份工才能维持家里的日常开销。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她丢了工作，得了抑郁症，反反复复总治不好。卢致宏想，或许她是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选择自杀。

当卢致宏费尽周折联系到她的家人时，他们张口第一句就问：“她还剩下多少钱？”原来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和家人之间的感情就已经被金钱代替了。卢致宏顿悟，除了物质上的山穷水尽，亲人间情感上的缺失，才是压倒这位女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也有让卢致宏感动的例子。有一次，卢致宏整理一位男性逝者的遗物时，发现家里堆满了几十本相册，他把与太太的相识到女儿出生等时刻做成一个系列，从中可以窥见他们一家走过的岁月，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情景。原来这位逝者和妻子离婚了，之后妻子一直带着女儿在国外生活。

接到消息后，逝者的女儿从国外回来，当看到被父亲一直珍藏的相册，才知道父亲一直没有忘记她们，禁不住抱着相册动情地说：“爸爸，我好想你……”

“我们清洁、整理的过程，也是消除家人对死亡恐惧的过程，同时留下他们关于逝者的美好回忆。”卢致宏认为，他所做的工作就是一种变相的陪伴，带领逝者家人走出恐惧和悲伤。

帮助更多人

作为一名特殊现场清洁师，工作中要面对各种困难和风险，比如擦伤、过敏等。为了减少污染物对人体的伤害，进入现场时，必须穿上厚重的防护服，戴上口罩。这种服装防水性好，但透气性差，“夏天能从靴子里倒出汗水来”。此外，清洁师还要会使用工具，如喷雾枪、斧头、电锯、磨切机等，需要细致的操作和十足的耐心。

卢致宏想过放弃，但他转念一想，假如自己不去做，那有谁来做？如果现在放弃了，那么长时间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不仅如此，卢致宏还想通过这份职业帮助更多的人。

工作过程中，卢致宏看见一些人由于没有工作和收入，或者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来的场面，这些人大多数是有精神障碍或者轻度残疾的弱势群体。“如果放任他们这样生活，未来可能也是孤独死去。”为此，卢致宏跟朋友一起创立了“友洗社创”，除了筹集物资帮助这些弱势群体外，还根据意愿招收他们做特殊现场清洁师。

刚开始，不少人有些抵触，觉得友洗社创不过是一个可以混点钱的地方，并没有上心。卢致宏耐心地教给他们行业技巧，帮助他们处理一些私人纠纷，甚至帮助他们缴纳拖欠的社保费用。渐渐地，卢致宏赢得了大家的信任，也打从心底认可特殊现场清洁师这个职业，愿意跟卢致宏一起从事这份工作。

友洗社创中有一名90 后男孩，十几岁开始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偶尔打点零工，吃了上顿没下顿。由于常年遭受歧视，他非常胆怯，跟人说话都会发抖。卢致宏教他如何跟客人沟通，怎样独立面对问题。一年后，这个男孩不仅变得开朗自信，还攒钱买了一辆摩托车，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大多数人工作三四个月就可以自己租房住，还有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从事特殊现场清洁师后找到了另一半，这让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转眼间，卢致宏从事特殊现场清洁师工作已经7 年。在他看来，无论是生前还是逝后，每个人都应该受到尊重，他所做的并非简单的遗物整理、现场清洁，而是在为这些孤独的逝者送别他们的人生。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份工作，卢致宏看到了生活中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另一面，从而带给他很多思考，他由此变得更加自律，更加珍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