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教育人平凡的接力跑

王宏岳

“一块黑板大约80英寸，书写整面板书需要45分钟；一支粉笔大约7公分，用完整支可以撰写150余字；一方讲台大约4余米，阔步走完需要迈上8步；人的生命不过几十个寒暑，耕耘在教育一线却值得付出一生。”

1930年代：教師要保护和培育未来的种子

太姥爷（有些地区也称为外曾祖父）是一个“活”在我记忆中的人物。他生卒年份均不详，出生年月不详是因为那个时代缺乏科学的户籍制度，去世时间不详是因为战争模糊了那代人的记忆。母亲提到太姥爷的次数不多，或者说，在姥姥、姥爷还在世的时候，似乎还会有人说起来他的“传说”。自打姥姥、姥爷相继过世，这个“传说”就停在我的记忆里了。

对于我这样一个出生在教师世家的人来说，逢年过节家里“教师们”聚在一起，免不了聊一聊祖上在教育行业中的“光辉历史”，这其中太姥爷一定是绕不开的话题。印象中是在2015年，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母亲突然提到了太姥爷的事情，才第一次得知他的去世与那场战争有关。虽然他不是个军人，但是为了掩护自己的学生撤离到安全的地点，他选择最后一个离开日本人轰炸的地点。最终他的学生得救了，他却永远离开了。

对后人来说，这是段光荣的历史，但对于姥姥来说，自幼失去父亲的她，这却是一段不愿提及的回忆。我无法看到在那段历史中为教育事业耕耘付出的太姥爷，但却从这一段记忆里读出一个道理——教师要保护和培育未来的种子。这些种子就是学生，是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希望。时至今日，每每我说到这个故事，总会幻想出太姥爷保护学生离开的样子，他用自己的脊梁保护着未来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的种子们。

1970年代：教师要学会甘于寂寞

印象中的姥爷是“独眼龙”，有一只眼睛的视力是不佳的。记得小时候，母亲为了防止我“舞刀弄棒”，就偷偷告诉我，姥爷的眼睛就是这样被打坏的，吓得我放弃了当孙悟空的梦想。但后来才知道，这只眼睛是特殊历史环境造成的。一只眼睛似乎并没有影响姥爷洞察这个世界，也没有影响他写下一手优秀的毛笔字，这也为那个贫苦家庭换取了一些补贴。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姥爷已经退休了，但他还是会常常去学校看看他的晚辈教师和学生，走在路上也总有人停下自行车，恭敬地走上前来叫上一句“苏老师”。

除了写一手好字，姥爷的本领还在于教师的基本功。作为地理教师的他，可以在不需要任何绘图工具和参考资料的情况下，仅凭记忆就画出中国地图和安徽省地图，特别是对中国铁路线的标注，每个站点、每个城市、每个枢纽，都在他颤颤巍巍的手中被赋予了生命。姥爷有个习惯，每次绘制完地图，他总会考一考我们，比如：“郑州是哪条铁路的枢纽城市？”“中国贯穿东西的铁路有哪几条？”“安徽省的水路运输运力如何？”这些问题当时看来平平无奇，但当十多年后我开始学地理，开始喜欢上研究各种风土人情、人文历史时，才发觉知识点背后的不易。那是个没有互联网，甚至资料书都很稀缺的年代，姥爷就靠着那几本破旧的教材和经常吐不出墨水的钢笔，给那个时代的学生搭建起如此宏大的地理图、如此详尽的社会观。

在姥爷过世前的几年，由于阿尔茨海默症的关系，他很多时候都处于一种记忆不太清楚的状态。有一次我提出把他以前的笔记整理出版的想法。姥爷却异常清醒地回应道：“不必了吧。”大概又过了有5分钟，又说道：“当时写这些，也没想过要出版。”今天，姥爷早已离去，但我却从他留下来的笔记和话语中体会到更深层次的内涵。怎样才算是一个好教师？对我来说，甘于寂寞，或者说，从来就没有把功名利禄放在教师的考虑范围之内。教师行业和其他行业是不同的，更懂得牺牲、更懂得奉献，教师不会、也不能处处名利优先，尊重教师二字赋予的责任与使命。

2000年代：教育是快乐的事业

我出生之时，就被教师们所“包围”，亲人中有十几名教师。15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教师大院，邻居全都是教师，所以我比很多人更早理解教师这个行业。但在所有人对教育的理解之外，我想我更懂得“教育是快乐的事业”这句格言。

父母都是语文教师，从我记事起，家里面就有各种语文的教辅材料。两位家长一位是学汉语言文学，一位是学西方文学，使得我从小就以书为伴，感受到读书的快乐。在父母的影响下，我感受到更多的是教育的快乐。特别是父亲，他永远是笑呵呵的，他的教室也是欢声笑语的。在那个追求财富和成功的年代，父亲似乎成为一股清流，拿着微薄的收入，却从事着很辛苦的工作。即便是节假日，仍旧能看到他在做“剪报”，为的是在课上增加更多有趣的元素。“寓教于乐，学生们只有先爱上你的课，才能爱上你讲的知识”，这句话在我还是初中生时就刻在记忆中了。

教育的快乐还在于种子的萌生、开花与结果。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位学生，叫王成栋。对于农村地区的孩子来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但这条路是很难走的，王成栋就是成功的一个。大概是2002年，王成栋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当地的重点高中（后来又考上重点大学），镇上用一个小货车拉着一个大喇叭，全镇循环宣传：“王成栋，高分被六安一中录取，天峰中学三年级2班，班主任王健。”记得那段时间，我爸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一个平凡小人物的快乐，就在于他的工作是快乐的、家庭是幸福的。对于一名教师而言，这句话后面还要加上一句，他的教育孕育出了值得很多人快乐的事物，这种快乐会更加持久。

2020年代：教育是一场事关荣誉的接力赛

2020年4月6日，深圳的疫情刚刚缓和，我登上了南下的飞机，参加了深圳技术大学的面试。其实在很小时候，我就定下人生理想：不做教师。没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这不够酷。所以我在日记本上写道，要当海军陆战队队员。这个理想在眼镜度数逐渐上升后成为泡影。中学开始，我想要当记者，觉得当一名新闻工作者是非常酷的事情。但后来，阴差阳错，考大学时没能被传媒院校录取，读了政治学。2017年去英国读书时，和当时的导师谈到毕业后想去联合国工作时，老人家一连说了3个“no”打消了我成为外交官的可能。直至2019年，导师蔡拓教授说：“你考虑一下高校吧。”人生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我要成为一名教师了。

在随后的日子，投简历、准备面试、准备试讲，找工作的过程异常顺利。短短2个月时间，我面试了5所院校，全都通過了，最终我选择了深圳技术大学，一所刚刚“出生”不久，和我一样正在成长的高校。记得我拿到录取通知的第一时间，我给蔡拓教授打去了电话。导师先是迟疑了一下，后来表达了恭喜。毕业时因为疫情，没来得及跟导师合影，但老人家却在电话中语重心长地对我寄语了一番。总结起来是工作中的三个准则：先听后说，先人后己，先情后理。这三句话可以说是人际交往中黄金的法则，也是古稀之年的老教授对于我这个新教师的一番嘱托。2020年5月，我以实习教师的身份，第一次踏上了讲台，120多双充满着期待的眼睛看着我，一起完成了一节稍显稚嫩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课。恍惚间，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普通、平凡的青年教师，而是承载着教师家庭荣誉的接力者、承载着师门教研荣誉的接力者。

接力者的身份促使我开始去思考怎样成为一名好教师、做哪些事情可以实现这样的目标。过去两年多的工作，大概总结出了这样几点：第一，踏实做事。狄更斯曾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我想这是个充满着机遇与挑战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中，每个人的选择是不同的。有些人很聪明，能够利用捷径抵达自己想要的目标。但我缺乏这样聪明的大脑，只知道踏实去做事，包括备好每次课、认真回应每个问题、踏实处理每项棘手工作，这些都助推着我在教师岗位上行稳致远。第二，努力钻研。“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是中学时就懂得的道理。如果在教学过程中不持续进行钻研，时间便会进行选择和淘汰。教师行业更要明白教学上深入钻研的重要性。一方面，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如果停下脚步很容易被时代抛弃，变成“老古董”。教师想要讲好课，就必须把握时代的脉搏。另一方面，钻研也是鞭策自己不断进步的一种好办法。一个奔跑中的人不会衰老，一个持续钻研的人不会被淘汰，这是个永恒的规律。这其中加强教学研究尤为重要，过去很多教师忽视教学研究的重要性，把专业领域的科研当成主业。这会造成教学和科研的断裂，使得科研无法反哺于教学。对于教学内容、教学方法、教学案例的创新与发展，是教师的重要职责。第三，甘于奉献。一个学校、一个部门、一个人的成长，都离不开奉献精神。一个缺乏奉献精神的组织是没有前景的。如果我真的愿意在教育行业中工作一辈子，就必须有奉献的精神。哪怕，这种奉献会引起非议、会引来嫉妒、会遭到流言的攻击。但只要坚持下去，乌云就有散去的一天，每个人都是共同体中的一员，可以紧密结合。

何为教育？何为教师？我想每个人的看法都是有差异的。我的故事中充满了四代人的记忆，最终塑造了一个平凡的大学教师。我想这场教育的接力跑并不会有终点，火炬会传承，教师的意志会传递，教育的精神会燃烧。

注：本文系广东省第十二届师德主题征文及微视频征集活动高校本科组获奖文章。

责任编辑 罗 峰

实习编辑 杨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