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记忆理论与传统村落文化空间重构
——以延边地区朝鲜族传统村落为例
2023-12-19韦宝畏吉林建筑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吉林长春130118
韦宝畏 (吉林建筑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 吉林长春 130118)
穆佳宁 (吉林建筑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 吉林长春 130118)
孙俊业 (吉林建筑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 吉林长春 130118)
文化记忆是人类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留下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依附于特定群体、特定物体、特定区域、特定空间、特定时间而存在[1]。传统村落文化记忆,包括村落的历史、祖先信仰、重大事件等等,往往通过传说、仪式、习俗等得以传承和呈现,体现为村落的深厚文化内涵,起到凝聚人心、村落认同的作用[2]。在全球化、工业化和城镇化浪潮的强烈冲击下,作为承载朝鲜族文化记忆重要物质载体的朝鲜族传统村落不断衰落,导致群体文化记忆链条的断裂,进而造成民族自尊心、自信心的缺失,以及文化归属感、认同感的不断下降。为此,笔者尝试以文化记忆理论为基础,探讨朝鲜族传统村落文化空间的重构问题。
一、文化记忆理论引入传统村落研究的可行性及实践路径
(一)文化记忆理论引入传统村落研究的可行性
伟大的建筑能够唤醒情感的记忆片段并映射于自身之中,制造出熟悉、怀念、依恋的情感体验,从而触动体验者埋藏于脑海深处的文化记忆。如,让·努维尔(Jean Nouvel)的法国巴黎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唤起的是“光影的阿拉伯文化记忆”;安藤忠雄的水御堂唤起的是“宗教的记忆”;隈研吾的THEBHS包豪斯国际家居研发中心唤起的是“江南水乡的记忆”等等。同样,传统村落的价值也远超其物质存在,具体表现在其将深沉的文化记忆的诗意和情节融入情境化的空间和场所中,使物质与情感二者融为一体。将文化记忆理论引入传统村落研究之中,对于冲破主体(社会群体)与客体(文化事物以及文化现象等)“两分”的社会现实,真正建构起二者之间相互促进,互利共融的和谐文化生态关系,切实推动传统村落文化空间的整体性保护和传承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作用。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伴随着我国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工业化和信息化生产方式面向纵深发展,注重实用的价值导向造成当前社会大众重现代物质文明,轻传统精神文明的心理日趋膨胀,使得历经千余年积淀形成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残缺不全的形态被搁置一边,导致其整体社会文化价值在当代社会难以彰显和渗透。这日益引起党和国家各级政府部门的重视和思考,加强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保护和弘扬,在全社会范围内广泛展开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抢救性挖掘与传承,以唤醒并追怀民众共同的文化记忆。
2013年中央城镇工作会议指出,要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3]。从文化内涵上来讲,“乡愁是现代人对传统的敬畏,是对本民族精神的依恋。”[4]在当前下大力气推进城镇化建设进程的同时,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留住“乡愁”的重要意义和作用。即,要让那些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而远离故土、身在异乡的游子们将魂牵梦绕的乡愁珍藏于内心深处,能时常回忆起往日乡土田园里孕育和熏陶他们成长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历史不是全部记忆的聚集,乡愁也并非村落过往的所有记忆。“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5],乡愁正是“离人”心中永远放不下的牵挂,拭不去的春秋,同时也是人们在追怀过去时,通过传统村落赋予的记忆观照而进行自我反思、自我提升,进而抵达诗意的栖居方式。
在当前国人普及文明生活方式、造就文化情操的背景下,对乡愁的追怀并非单纯的个人行为,而是一种对过去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生活方式的社会性、普遍性和集体性的怀旧文化思潮。乡愁曾经有过缺失断裂或被社会群体淡忘的过往,而今正被集合并用于唤醒由记忆形式保存且难以抹去的集体性文化记忆。从社会意义角度来说,呼唤乡愁就是探索失忆的传统文化,将其中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文化记忆进行回流。因此,具有主动性的乡愁使文化记忆不再是僵化的、被暗藏的知识。乡愁通过情感来启发人们从文明的观念和意识中寻求社会群体所具备的诗意、惆怅、怀恋等情愫的过往文明,进而激发文化记忆活力。当呼唤作为当下文化思潮的乡愁与文化记忆理论相融合后,保护文化遗产、重构文化空间、延续传统文化等意识才得以成为文化标准与行为典范。文化记忆理论在触动社会群体产生“回忆过去”的文化意识的同时,还能够引领社会群体积极“构建过去”,即由“记得住的乡愁”转变为“留得住的乡愁”,由启蒙意义发展为构建意义[6]。在这个过程中文化记忆理论发挥着时间、媒介、功能、权力和建构向度的作用,从而将传统村落中的客体(文化事物以及文化现象等)渗透于主体(社会群体)意识当中。
(二)文化记忆理论引入传统村落研究的路径
在探讨文化记忆理论引入传统村落研究的实践路径时,我们需着力思考两个方面的关键问题:一个方面是文化空间的广度被无限扩大和延伸,“记忆”“场所精神”“意象”等都成为需要具体探究的关键对象;另一个方面是文化空间所侧重的核心要素由物转为人,人对文化空间的感知、体验、记忆、遐想等心理范畴或精神层面的要素将转化为探讨的中心问题。
1.记忆重构和储存及异时空重现
传统村落中蕴含了数量众多且持续动态发展的记忆要素。由记忆原理可知,传统村落文化空间的记忆途径为记忆重构—储存—异时空重现。
首先,人们基于感知本时代的现实需求来补充符合当下的文化内容,重构为新的文化记忆[7]。不可否认,传统村落是历史的产物。虽然在当下传统村落的社会、经济等诸多价值都在急剧下滑,但其象征功能反而得到逐渐巩固和加强。这充分揭示出曾经的传统村落文化记忆不再百分百适用于当下的社会现实。我们必须拭去历史的灰尘,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避免对过去事物的记忆“昨日重现”般的复制粘贴。新时代要求我们必须根据现实背景和民族需要来感知所需的文化内容并进行补充和修饰,重构出符合时代要求的传统村落文化记忆,以避免遗忘,实现身份认同[8]。
其次,人们能够有选择性地将被经验着的、有意义且感兴趣的文化记忆储存于脑海当中。记忆的储存必须先通过知觉获取外部信息,经过筛选有效信息后形成感觉记忆;感觉记忆逐渐成为具有缓冲和加工功能的短时记忆;当短时记忆中的信息被反复提取,并且在时空上延伸范围逐渐广阔而无法直接传播时,即储存为长时记忆。这就是感觉记忆—短时记忆—长时记忆的记忆加工模型[9]。传统村落中的文化记忆即为视觉和听觉所感知外界信息的集合体,通过筛选、加工以及人们的反复提取使用而更加稳定和有吸引力,在人们的脑海里长久停留并储存为长时记忆。
最后,通过外在的存储场所将脑海中储存的文化记忆再次流转为信息,这一环节即为记忆的异时空重现。依照真实性和情感性准则,重现文化空间中的事件感和氛围感,使得历史在经过锤炼后仍然能够承续本色。从生活场景角度而言,传统村落文化记忆的异时空重现应深度探究其本身的文化内涵,拒绝从别处照搬照抄和没有任何历史记忆、人文底蕴的造假。从民俗生活角度来说,它是传统村落文化记忆异时空重现的“根”与“魂”,常与传统村落居民的生活方式和民俗文化有机结合,是人们随着传统村落的缓慢生长而养成的真实生活现象,更需要被唤醒、再现和传承。
2.从文化空间到场所精神的营造
在地方性限制之下,传统村落呈现出生于斯、长于斯的自然社会气象。传统村落文化空间为土地所羁绊并表现为稳固的生活状态,在这样语境下的村落居民虽具备个体认知差异,但更主要的是由共同日常生活情境造就的文化共同性。作为“此时此处人们的生活生产活动在此地的表达”,传统村落文化空间不仅包括人与社会的环境主体,还涉及土地特点、山水格局、气候环境、自然资源等物候现象,以及村落结构、街巷格局、地标景观、建筑布局等景观客体,是实用性与文化性的有机统一体,并且由于丰富多样的地域环境与民族文化所具备的差异性而体现出其独特性。
“场所就是具有特殊风格的空间”[10]。“场所精神”的概念来自古罗马人,他们认为任何“存在”(例如生命、空间、场所等独立本体)都由其灵魂赋予其本身“物之为何”的属性与实质。场所精神的特质一方面象征为弥漫于整体空间、意境的综合氛围;另一方面则呈现为具体的元素、形式、造型和现象的本质。而传统村落原本就是由环境主体、物候现象和景观客体等固有品质组成,当传统村落文化空间容纳了公共或私密活动的庆祝、喜悦、伤感、庄严等氛围时,就形成了特有的场所精神。
从文化空间到场所精神的营造过程中,人们由“安家”来实现“存在于世”并与环境相联系,产生“方向感”和“认同感”[11]。方向感来自自然结构,各类文化也均具备特有的方位体系,如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四象”就是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指代东西南北或左右前后这四个方位。当人们在文化空间中获取立足点时,就必定依照其自身位置来判断处于环境中的具体位置。错杂的路径和秩序会带来心理上的失落感,而完善的文化空间则让身处其中的人们拥有方向感和安全感。认同感在传统文化背景下象征着“与所处环境为友”,如传统村落从背山面水的空间格局到多为南北朝向的建筑布局,从男耕女织的传统生产方式再到儒家礼仪文化的信仰见证,都揭示了文化空间对特殊环境的认同。总之,方向感重点反映地域,为生理层次;认同感重点反映文化,为心理层次,二者相互融合而产生更为深远的归属感,为具象的文化空间营造了充满意义的场所精神。
3.文化空间从物象到意象的呈现
物象绮丽,如同雾馀水畔,侧重于言物;意象含蓄,如同花时返秋,侧重于尽意。物依托象而清晰可感,意依托象而共情传达。在传统村落中,象是通过文化空间才得以呈现出来的。在建筑学语境下,经过建筑师的挑选、判定以及构思并附着其主观情感的文化空间即为意象[12]。如传统四合院的营造反映出男女有别、尊卑有序、等级分明等传统礼制观念和圣人南面而听天下、曲则有情等风水文化的思想感情,再现了社会群体关于人文与自然的文化空间的意象。正是这种意象赋予了四合院跨越时空的空间形态和文化积淀,使四合院具有引人遐想的情调意味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如同紫禁城之于北京,东方明珠塔之于上海,夫子庙之于南京,布达拉宫之于拉萨,中银大厦之于香港,这些地标性建筑都浓缩了城市空间的文化意象,逾越了建筑物的物质属性范畴,并成为整个城市文化精神的重要象征。同样,当传统村落中的文化空间具备了这种属性,该文化空间即成为传统村落区别于其他村落的外观显现。即使两个外观基本相同的文化空间,也会因其所处的地理位置、周边环境、文化底蕴等的不同,使其全部超越了客观存在的空间本体,成为各自传统村落的意象所在。
二、朝鲜族传统村落文化空间重构的现实困境
延边州位于吉林省东北部,是新中国成立后设立时间最早,并且唯一的朝鲜族自治州。延边地区的朝鲜族传统村落多数分布于中朝两国界河之一——图们江北岸地区,以图们市的白龙村、石建村、水南村;珲春市的密江村;龙井市明东村、长财村和光昭村等较为典型。这些传统村落的结构布局与朝鲜半岛“咸镜道式村庄”[13]相类似,且保留数量众多、活态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结合文化记忆理论的内容面向,笔者就其文化空间重构中存在的突出问题梳理如下:
(一)文化记忆整体碎片化
碎片化本意为整体事物零碎残缺,成为涣散的个体。文化记忆整体碎片化即为原本的文化空间脱离了整体性的文化结构,逐渐沦落为缺少本真含义和逻辑关联的文化碎片[14]。延边地区朝鲜族传统村落形成并兴盛于农耕文明时代,随着农耕文明的消逝和工业文明的强势崛起而濒临衰败,其文化空间重构是在城镇化等社会背景下开展的,因而不可避免地受时代文化和社会大环境的影响,无形之中呈现出碎片化的特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为文化记忆整体“图底”的农田景观、自然山水与村落营建、文化内涵长期维系着和谐的“人— 地”关系。然而在当下迅速推进的城镇化进程中,朝鲜族传统村落的自然生态环境受到了严重侵害。
以龙井地区的长财村为例。长财村在传统村落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在现代性农田生产方式推广过程中由于使用大量农药化肥以及新农村建设过程中大规模采砂行为,导致世代养育长财村民的六道河水质变差、水位下降,甚至特定时段造成严重污染,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大面积稻田由于无法及时灌溉变成了旱田,彻底改变了朝鲜族人民祖祖辈辈固守延绵的水稻耕作方式。而六道河两侧的大面积稻田曾是历史上移居长财村的朝鲜族先民们冒着生命危险渡江垦荒开拓才得以形成的,承载着稻作民族一百余年的真挚情感和浓郁的农耕文化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村内的晚辈后生们也渐渐离开故土和田园,已很难体认到前辈们悲壮的移民历史和披荆斩棘开拓新家园的大无畏精神和种种苦难的经历。而退化为旱田的大面积稻田则不再具备稻作民族所赋予的文化结构,过去族人为了谋生而与稻田和水稻建立起的特殊情感联系也随之中断,导致文化记忆整体的碎片化。
(二)异时空记忆难以融合
正如阿摩斯·拉普卜特(Amos Rapoport)所言:“农人在建宅的时候,不做作,不矫饰,不虚伪。它们会直接地表达生活方式;坦诚地回应气候和技术的问题;巧妙地依循模型——修正的建造方式;谦卑地处置人与自然以及地景之间的关系。尤其是最后一点,影响到宅形与地形的协调,以及场所的确立,并反过来影响到建成形式本身。”[15]延边地区朝鲜族传统村落中民居的营建过程具有自行建造、自家使用、自我管理的显著特征。久而久之,传统村落就演化为参差错落的生命系统,在其自然随性的外表下隐匿着高度的文化性和社会性,通过社会文化影响力,以家庭结构、生活方式、民俗文化、社会组织等纽带将村落居民紧密联系起来。因此,延续朝鲜族传统村落真实性和情感性的准则是为漫长历史作用下保障其文化空间得以异时空重现的充分必要条件。
根据笔者近年来的实地调研得知,目前延边地区城镇化和地方产业的发展带动了村落建设的发展,院落内传统的个体养殖业逐渐没落,反映在民居建筑布局上就是牛舍、猪舍等附属建筑被逐步拆除,民居向单一居住功能的方向急剧转变。同时,原有民居的形式与村落居民的生产生活现实需求之间出现了很多不相适应的地方,多数村落居民采用简易结构加建辅助用房,严重破坏了传统民居的视觉效果和协调性。此外,为追求现代化的生活,富有民族特色的传统草房和瓦房正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翻修或重建的新式民居。其风貌具体表现为与传统民居灰色瓦顶相差甚远的红色、蓝色彩钢板或石棉瓦屋顶,在民居外部破坏原本形态的大面积加建,呈现出与传统民居外观截然不同的形象,既不属于将“传统性”在继承中发展,又与村落内整体的风貌背景格格不入。由此可见,延边地区现有民居建设模式的营造结果与其民族文化记忆相悖,导致村落居民脑海中储存了与其真实情感归属不相符且无法唤醒、再现和传承历史文化记忆的现代文化记忆,异时空文化记忆之间存在着难以融合的问题。
(三)文化记忆传承弱势化
朝鲜族人民的文化记忆当中包含着多元浑厚而且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资源,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其中特色最鲜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目前延边地区各级政府相关部门正在推行一系列的抢救保护措施,但仍然不能完全阻止朝鲜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记忆传承弱势化。深度剖析存在问题的根源,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方面是社会土壤萎缩。鲁迅先生曾在《社戏》中提道:小时候看社戏,看到的不仅仅是舞台上影影绰绰的演员在演唱,印象更深的是那像仙山楼阁一样的戏台、那夜朦胧的月色、那夜乘坐的乌篷船以及看戏回来时偷吃罗汉豆的情景。也就是说,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过程中,其所处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作为社会土壤的有机组成部分进一步丰盈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魅力。但受现代全球化、工业化和城镇化等的剧烈影响和冲击,古建筑、农田景观、传统村落遭到严重破坏,以它们为“土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记忆传承也势必趋于弱势化。
另一方面是传承人才严重匮乏,甚至面临断层危机。朝鲜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记忆传承需要老中青三代传承人才的执着坚守与协同并进才能完成,进而走上可持续发展之路。但就目前实际的社会情势来看,不容乐观。具体表现为:一是大部分的传承人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传授独家绝技时显得力不从心。诚如大文学家高尔基所言:“一个民间艺人的逝世,相当于一座小型博物馆的毁灭。”确实如此,一旦那些热爱朝鲜族传统文化并且从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的长者不幸去世,相应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延续势必陷入人亡艺绝、人亡歌息的困境,这十分不利于文化记忆的传承。二是村落内很多青壮年劳动力常年外出务工,甚至在城市定居,与故土的情感联系彻底割裂。朝鲜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主力军本应是那些精力充沛的中壮年,但近些年来许许多多的中壮年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远离家乡长期外出务工而逐渐接纳了所在地区的文化,并且由于长期游离于朝鲜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核心圈,导致对家乡的民族传统文化产生了陌生感甚至是排斥感。三是朝鲜族青少年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多数不感兴趣。平日里少有年轻人穿民族服饰和积极参与摔跤、荡秋千、跳民族舞等游乐项目和节庆活动,甚至为了更快地融入城市文化圈,他们逐渐摒弃了自己民族语言。由于这些颇具朝鲜族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年轻人心目中难以生根立足,固守和绵延族人的文化记忆之路面临着弱势化的深刻危机。
(四)身份构建缺乏认同感
认同感可以理解为一种用来区分我群与他者的界定。民族身份构建所产生的认同感是群体成员对于自身民族的体会认知和情感寄托,能够证实其与他人之间的差异[16]。作为在延边地区聚居的跨境民族,朝鲜族归属于中华民族这一认同范畴是长期存在的既定事实。而在中国境内,“朝鲜族”则是其与汉族及其他民族交往过程中最明显且基本的社会文化身份,以其社会遗传性的独特文化基因区别于我国其他55个民族和文化。当前朝鲜族身份构建所产生的认同感意识正面临着严峻危机:一方面源自朝鲜族村落居民文化共同体的瓦解。朝鲜族传统村落作为朝鲜族群体成员身份构建的认同感载体,具有培育民族传统文化的作用。但由于村落内大规模人口迁出导致空壳化,导致维系传统生计方式的人越来越少,直接表现为文化共同体的瓦解,民族认同感的身份构建也就无从说起。另一方面则是源自民族语言文字的荒废。市场经济条件下朝鲜族民众为了就业发展而迅速流向城市,进而制约了民族语言和文字在族际之间的流通。在我国除了民族聚居地区之外的城市,汉语无疑是人们进行社会生活和交往的主流语言。主流语言并不具有包容性,而是像熔炉般将不同地域的语言炼成同一语言集合,拒绝整合就会被排斥,渐次边缘化。因此,精通汉语是寻求就业发展的朝鲜族民族融入主流社会的首要条件,而朝鲜族语言和文字的应用则因为受到制约而逐渐弱化。用以身份构建的同一民族语言缺失了,随之而来的则是朝鲜族村落居民的认同感失去依托。
三、朝鲜族传统村落文化空间重构的基本策略
(一)挖掘地域民族独特性,保护传承文化基因
优秀的历史建筑是历经千百年的流传,伴随着历代建筑师的保护、推敲、总结、提升,从而代代相传延续至今。当前在建筑学界如果一味要求简单和快速,那么我们丢失的将不仅仅是几座建筑和建筑艺术,而是文化基因本身。上海新天地是以传统的石库门建筑结合现代建筑群改造而成,能够展现上海历史文化风貌的大都会商旅景点。其保护改造与开发过程中,没有野蛮地采取“拆旧建新”的方式,而是将旧屋看作是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源加以利用,最大限度地保持了石库门外部的整体历史风貌并且与现代氛围相和谐,又根据现代生活需要和审美追求改造了内部设施使其更好地适应都市人现代化的生活节奏,又存留人们向往的历史痕迹。老年人觉得怀旧,年轻人觉得时尚,外国人觉得很中国,中国人觉得很洋气,是一种高层次民族记忆和地方感的回归。
因此,在延边地区朝鲜族传统村落文化空间重构时,我们也应该重点挖掘和深入探究其民族和地方文化特色,重视人的行为习惯和生活方式的延续和发展,学习、体会和深刻理解在农耕生产和生活过程中积淀形成的综合生态理念并因地制宜地运用到实际文化空间的重构当中。继承朝鲜族独特历史文化遗产的文化基因,创造具备历史传统、符合民族记忆与地方感的文化空间,长此以往在村落居民和社会大众头脑当中就会形成一种拒绝千村一面、重视特色文化空间塑造、保护和延续民族文化的良好社会风气。
(二)回归民生需求本位性,重塑村落本真风貌
传统村落是村落居民日常生产生活的物质载体,由于具有历史留存的文化遗产而独具风貌特色,并且因其采用延续历史环境的重构方式而逐渐衍生出传统村落的文化价值,从而使得传统村落有别于现代城区。但如果一味地夸大它“传统”的特殊性,忽视了“村落”的基本生产生活支撑功能,则无异于演绎出“白马非马”的谬误。
不同于单个文化遗产,传统村落作为居民日常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离开了人的活动就会失去生命力,其文化空间的重构在呼应传统的同时应回归民生本位,尽最大努力满足村落居民的当下需求。传统村落修复肌理意味着改进不合理的村落社会和环境结构,对其进行有利于生产、发展和风貌延续的调整。此外,延续传统村落风貌不是追求一成不变的落后生活条件,村落居民作为主体能够充分享有现代化的便捷生活设施是传统村落生命力得以延续的充分必要条件。因此,在留存传统村落文化空间特质的同时,还应回归民生本质创造更加舒适和完善的物质生活设施条件,包括及时修缮破损毁坏的民居,改造居住环境条件较差的民居,致力寻求传统村落民居中厨卫设施、市政管线、宽带网络等现代化生活必备条件的完善,使之与村落居民物质生活条件切实改善的需求有机对接;治理文化空间整体风貌,重构出与传统风土民情相匹配又舒适宜居的人居环境,延续村落居民对传统村落的文化记忆;充分利用有历史和文化价值的古树和空置的小场地,为人们提供舒适便捷的居住环境。只有更好地满足村落居民日常生活的基本诉求,才能从根本上真正留住居民,留住传统村落的活力之源。
(三)激发公众参与积极性,永续民族文化记忆
由于传统村落文化空间的文化记忆为全体村落居民所共享,所以其文化空间的重构需融入公众参与理念来增强文化记忆的延续性。公众参与作为传统村落文化记忆延续的新动力与新方向,国外在这方面的研究积累了诸多成功经验。如在德国,承担保护历史建筑公共责任的并非联邦政府,而是由历史建筑的所有者向相关机构申请保护技术和经费支持。德国最大的基金会(The Deutsche Stiftung Denkmalschutz)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共计花费31亿欧元资助了约3000个历史建筑保护项目,并促成德国“历史遗产开放日”的设立。开放日当天,约400万人参观了2500个城镇的6500个历史遗产地。从这些庞大的统计数字我们可切实感受到基金会高效的民间组织能力和公众对历史建筑保护的参与热情。另外,基金会还设有关于遗产保护的青年培养项目,在保护遗产的同时又为公众提供了就业机会。美国也制定了很多有利于公众参与的机制,如在政府财政不足的情况下,大量活跃的非政府组织能够吸引众多私人捐赠投入到历史建筑的保护和再利用之中。虽然大多数私人投入都是出于商业目的,但投资者并非一味地封闭建设,而是与公共部门和当地社区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除此之外,美国政府还制定了诸如历史建筑投资税额减免、历史环境保护周转基金等经济和税收优惠政策;搭建公众参与平台,为更多人从事旧城区内历史建筑保护和重生的投资活动创造了十分便利的条件。
借鉴德美两国的成功经验,笔者认为可尝试提出一些有益于延续延边地区朝鲜族传统村落民族文化记忆的策略。首先,各级政府应完善文化空间重构的责任体系,将责任切实分散到更为基层的地方政府机构和历史建筑的所有者等层面,让更多人特别是生长于此有着深刻民族文化烙印的村落居民切身参与到文化空间重构的实践活动当中。如鼓励以个体家庭作坊为基本单位,展示能够体现“原汁原味”的朝鲜族民俗文化的食品和手工艺品等产品的现场制作工序,同时将成品作为旅游纪念品进行销售。其次,制定严格的市场调节机制,利用朝鲜族传统村落文化空间的社会文化性形成市场,吸引营利性资本对文化空间加以开发和利用,将获得的收益用于支撑文化空间条件改善和传统村落文脉的延续,但应严格实行开放控制以免造成文化和环境的破坏。
(四)突出民族记忆独特性,发展村落旅游产业
近年来,全国各地的传统村落依托其独特的古迹遗址、传统文化和民俗民艺等丰富文化资源展开的传统村落旅游得到了蓬勃发展,吸引国内外游客观光旅行、写生采风或科学调研等。延边地区朝鲜族传统村落作为朝鲜族传统文化的物质载体,可以对其独特而丰富的文化资源进行适度挖掘利用,切实推动民族传统村落旅游业的发展,进而吸引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回乡创业,将民族文化产业获得的收益转化为反哺人居环境改善和民族文化记忆延续的经济基础。此外,深入挖掘延边地区朝鲜族传统村落民族文化记忆的独特资源优势,进行传统村落文化空间重构,冲破传统空间功能布局的限制从而促进民族文化产业发展和经济转型。可以在传统村落单一的生产和居住功能基础之上置入具有生产性保护功能的家庭作坊、休闲农业和民俗文化表演等旅游服务业,打破传统农耕经济体制下村落居民经济来源单一的现状,使得传统村落由传统意义上的种植业向多元民族文化产业转化,在增加村民收入、提高物质生活条件、改善村落基础设施和延续村落传统风貌等方面切实发挥积极作用,从而形成一种能够突出民族记忆独特性的传统村落文化空间重构的良性循环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