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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教师“猎人乌托邦”的现象、危机及其疏解

2023-12-19卢鉴策刘剑玲

教育评论 2023年10期
关键词:乌托邦猎人个体

●卢鉴策 刘剑玲

长久以来,深厚文化土壤及浓厚乡土气息的滋润,使得我国乡村教育的变革与发展总会天赋性地带有独特的乡村精神文化。从事乡村教育工作的乡村教师被誉为这样一群人:以追求人类精神文化的传承为业,富含无私奉献的利他传统,恪守中国乡土社会独有的理性精神与文人道骨。然而,时至今日,这种理想与认同已然发生了较大的转变。其中一个突出表现便是乡村教师“猎人乌托邦”现象。

一、何为“猎人乌托邦”

一般而言,乌托邦泛指一种人们所追求的安全、可靠、可以信赖的理想世界,这一理想世界往往与个体的精神诉求、终极追求相关联。托马斯·莫尔(Thomas More)爵士在其所著《乌托邦》一书中将其描述为一个没有不可预测之威胁的完美的世界蓝图。[1]事实上,“乌托邦”一词同时暗指两个希腊单词:“eutopia”,即“好地方”,这一释义指向人类对美好世界的向往与追求。而“outopia”则意为“没有的地方”,这一释义也从侧面为“反乌托邦浪潮”的存在提供了学理上的支持。在此,乌托邦被视为空想主义的代表产物。拉塞尔·雅各比(Russell Jacoby)指出:“反乌托邦的乌托邦已经出现,这是一种趋向于享乐主义的自私,充斥着平庸与反智的要素”[2]。在他看来,现代化境遇下的乌托邦充满了悲观的色调。

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在阐述现代化境遇下的全球化与反全球化时,系统地提出了他的“猎人乌托邦”理论。在他看来,人类在进入现代时期之前对世界的态度是一种看守人式的乌托邦,每一个个体的职责范围均建立在认为事物不受外部干扰就是最佳状态的观念之上。现代社会则发展为一种园丁式的乌托邦,人们总是以理性为第一要义,通过计划后的实践来对现实世界进行有序开发与构建。而流动的后现代文化则直接滋生出一种即时的、无序的、碎片化的乌托邦,对外呈现出个体在流动性境遇下生存方式的异化与偏离,鲍曼将其称之为“猎人乌托邦”。鲍曼的“猎人乌托邦”具有以下三个特征。

(一)指向现实目标的满足

与传统意义上指向未来理想,表现人类渴望可能到来的美好生活的乌托邦不同,“猎人乌托邦”从未带有对终极目标关怀的设想,相反,这是一种指向现实目标的满足。正如鲍曼所指出的,“如今人们依然像先前乌托邦时代那样渴望幸福,但这种幸福仅仅意味着一个不同的今天,而不是更美好的明天,追求幸福的范式类似于淘金,而不是农耕或园艺”[3]。

指向现实目标的关怀,使得个体的生活体验逐步演变为完成项目的简单逻辑,在这种逻辑下,人与人之间因项目的关联而联系,也因项目的差异而分离,个体的价值只能通过工具性的物化标准来评判。正因如此,“猎人乌托邦”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易建却又易变。对既有项目的狂热追求直接指向对此时此地欢愉的极度渴望,“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不如躺平”等热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流行语,而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猎人乌托邦”下的个体满足并不用(至少个体自身认为如此)为未来负责,对即时的满足、欢愉的享受远胜过付出努力后所获的成果。

(二)以获取为导向的准则

“猎人乌托邦”是一种以获取为根本行为准则的异化理想。从这个角度来看,“猎人乌托邦”所盛行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赌场文化。在获取与下一次获取的行动中不断填补近乎于无限的欲望满足,从而得到证明自身合格的心理认同才是“猎人乌托邦”下个体遵循的第一要义。换言之,在猎人的眼中,对于刺激的体验享受远胜于带来刺激的事物本身。由此,获得刺激,却又片刻消散,旋即又继续获取,继续消散,享受当下并忘却过去成为猎人们的统一选择。“一旦终身幸福被转化成易得易失的快乐,即时与健忘便是快乐的意义。”[4]

当不断地获取成为个体生存的第一要义,激进与算计、精明与无知、投机与疯狂等符号便在此融合,共同指向猎场内永无止尽的狩猎与被狩猎。在这里,没有仁慈与同情,有的只是猎人之间乃至猎人与猎物之间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三)相互敌视的自我保全

“猎人乌托邦”下的个体总是面临“不留下便出局”的尴尬境遇。与以往乌托邦的进步形象不同,在“猎人乌托邦”下,进步不再于急需向前冲刺的情形下被思及,却与拼命努力留在比赛中相联系。为了保持自身的猎人身份,个体最终都会选择奉行一种相互敌视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保全策略。在此,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基于一种指向个体对利益最大化的不懈追求。

这在无形中形塑出一种看似矛盾的人际关系:合作又敌视,脆弱却稳固。以自我为中心的惯常思维锁定使得个体并不屑于以他者的存在对自身进行审视,这便使得“猎人乌托邦”下的个体总是持有“他人的存在于我而言弊大于利”以及“自我无需他者”的异化思维。由此,“猎人乌托邦”下对自我的不断强调与肯定,使得这一概念被冠以排他的属性,个体生存方式、生存策略的选择服从于竞争主义的宰治。

二、乡村教师“猎人乌托邦”现状剖析

在不断强调乡村教育与乡村实际相契合的境遇下,“猎人乌托邦”文化及其精髓已逐渐渗透至乡村教育及其关联的乡村教育者的思想与行动之中,乡村教师“猎人乌托邦”现象由此出现。

(一)绩效导向的生存认同

“猎人乌托邦”下的乡村教师大多持有一种典型的绩效导向的生存认同,将自身分解为各种指标、业绩与成果,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目标管理的生存之道。对于乡村教育而言,目标管理的实践手段,便是将乡村学校发展的整体目标分解为各个部门乃至教师个体的目标。这一模式的存在,使得乡村教师的生命过程禁锢于无休止的任务完成与目标达成中。在目标管理的模式下,目标达成与否成为乡村教师价值衡量的唯一标准,而目标是否达成则与各项量化数据直接关联。至此,教师自我价值的诠释完全为数字、数量所表征。对于乡村教师而言,在限定时间内完成分配的任务,评得对应的奖项已成为“猎人乌托邦”下个体成功捕获“猎物”的荣誉证明。乡村教师捕获“猎物”的数量直接反映其自身价值的大小。

二是功利化的目标追求。与雅斯贝尔斯(Jaspers)所言的“互动、发现、理解的教育之美”不同,“猎人乌托邦”下的乡村教师追求的是一种功利化倾向明显的“物化的美”,其实质是一种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商业逻辑在乡村教育空间内的实践体现。为了获取更多的收益,教师的行动决策就必须考虑投入与收获之间的“性价比”,教育伦理与法则只是作为规约教师的最低的道德标准。受教师对功利化目标追求的影响,近年来,尽管国家与地方政府不断推出相关政策促进城乡之间优质教师资源的流动交换,但是教师流动往往只是将其看作职称晋升道路上的“垫脚石”。[5]而近些年兴起的乡村教育“破五唯”,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乡村教师的“猎人乌托邦”现象。

(二)城市导向的价值追求

城市主义影响下的乡村教师往往拥有较强的流入城市的欲望,这直接导致他们的职业发展与价值观总会不自觉地向城市教师靠拢,最终在物质主义构建的窠臼中远离乡村教育空间。

一是物质渴望下的价值偏离。在“猎人乌托邦”下,乡村教师所追求的城乡教师均衡已不再简单囿于教学能力、现代化知识储备等方面差距的缩小,他们更多时候所渴求的是一种与城市教师绝对对等的经济、物质待遇及生活样态。城乡教育均衡发展下的城乡教师差距弥补逐渐脱离纯粹的教师专业化过程,转而裹挟乡村教师对城市教师的物质、时髦、享受等偏见的全方位向往。“如果人只是关注于眼前的物化目标,那么他就无法展望他的整个生命。”[6]事实上,城乡教师的均衡发展绝不仅仅是对乡村教师经济条件的补足,对物质的渴望使得部分乡村教师产生价值偏离,忽视了灵魂深处对自身及自身所处环境做出的理性判断与行动决策。

二是享乐主义下的人格格式化。长久以来,作为“乡贤”,心怀乡土文化世界,关注农民情愫,引领乡村文化生活是乡村教师所具备的独特人格品质。但是,在享乐主义的侵蚀下,乡村教师主动放弃了园丁的角色而向猎人转变。他们对乡土田园式的生活样态表示不屑,转而复制粘贴想象中的城市教师的优渥生存样态,主动跌入毫无归属感的城市主义的空洞躯壳之中。作为农村公共知识分子,乡村教师对乡土的摒弃,意味着其人格的丧失与陨落。曾经满怀创新、自由、审美的人格一旦被享乐主义所挟持,最终指向尼采(Nietzsche)所言的“天性的毁灭”。

(三)机会导向的行动策略

布迪厄(Bourdieu)指出:“教育是一个充斥着冲突与竞争的场域,不论教育者还是受教育者,为了获取更多的教育资本及权力,他们总是进行着持续的博弈与竞争。”[7]在“猎人乌托邦”的竞争场域下,教师唯有在竞争中快速胜出,才能证明自身实力的强大与优秀。因此,他们往往以机会为导向,采取一种激进却又精明的方式来筹划自身的行为选择。

一是犬儒的价值认同。“猎人乌托邦”影响下的乡村教师往往秉持一种犬儒的教育价值认同。他们虽身为教书育人的教师,却并不真正对这一职业怀有敬畏之心,追逐利益的同时摒弃了真知,对探寻捷径的执着远胜于对自我素养完善的实践。以乡村教师定向师范生为例,有学者对三个省份的实地调研数据进行分析,发现这一群体“无心”从教现象较为普遍,在漫长的服务期内,教师违约情况呈现出不断上涨的态势。对于这部分教师而言,乡村教师仅仅是一种纯粹的职业、工作,而非志业。其行为选择的依据仅与其所能得到或预期可以得到的利益相关。

二是投机的行动筹划,即教师在教学及行政工作的实践中以利益为导向进行自我职业发展筹划。受制于乡村教育资源投入的先天劣势,教育工作者在乡村教育空间内开展的教育实践势必无法获得同城市教育完全一致的关注与督导,这就为部分乡村教师采取投机的行动筹划提供了可能。“共同的工作总会有人负责,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利益,就没有必要真正投入工作之中。”[8]正是由于这类想法的存在,“猎人乌托邦”影响下的乡村教师总会在决策前计算目标收益与行动收获平均与否,对他们而言,做的是什么并不重要,如何以最低的付出获得最高的回报,才是支配其行为选择的第一要义。

三、乡村教师“猎人乌托邦”的现实危机

在日益功利与浮躁的现代性浪潮裹挟下,乡村教师“猎人乌托邦”正引导着一群曾经有志于教育事业的园丁向猎人转变。他们忘却过去、轻视未来,立足当下才是他们所信奉的唯一真理,在不断扩大的欲望中追逐即时满足与片刻兴奋,在物质的获得中寻得慰藉。乡村教师“猎人乌托邦”现象正蚕食瓦解着乡村教育理想与永恒的符号,它对乡村教师群体产生的负面影响正摆在我们面前。

(一)生命意义的退隐

生命意义是个体作为生存者的客观实在所具备的价值与目的,它指向个体对自我的不断肯定与超越,是个体在其生命活动实践中所追求的自我确认感与实现感。[9]对于乡村教师而言,其生命意义与其职业生命价值相统一,教师个体在教育空间内的活动实践中获得的成就感与幸福感是其生命意义的直接彰显。而在“猎人乌托邦”下,乡村教师对成就感与幸福感的追求却陷入功利主义的窠臼之中,心灵为物欲所封闭,教师生命意义在乡村教育场域内渐渐退场。

“对生命意义相关问题的回答要求我们将思考的过程置于比生命本身更大的背景下,这是由于生命意义本身具有非现实性,是一种超脱于论证范围的特殊存在。”[10]而猎人化的乡村教师却并不关注非现实性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非现实性意味着不可获得性,而不可获得性则意味着虚无以及真实价值的丧失。对于这样一种非现实意义的追寻,往往会使猎人化的个体陷于恐惧之中,这种恐惧被鲍曼描述为一种“空乏的、虚无的、无目标导向的巨大的麻木”[11]。

于是,为了摆脱这样的虚无与麻木,乡村教师投身于无休止的获取之中,生命的意义在成就感的不断膨胀下进一步式微,学者唐开福指出:“当前部分乡村教师满足于身体的舒适与安逸,精神颓废,态度消极。甚至存在教师沉溺于打牌,喝酒等娱乐活动的生活之中,究其根本就是由于这些教师失去了对自身生命意义的反思。”[12]

(二)城乡教师同质化

异质是个体生命的基本属性,正是由于个体间异质的存在,世界差异性与多样性的特征才得以显现。乡村教师之于城市教师,便是一种异质的存在。在“猎人乌托邦”下,城市导向的价值追求使得乡村教师主动服从于长期以来轻农村重城市的城乡教育机械化发展模式。这一模式营造的教育环境缺乏对乡村教育空间的人性关照,教育的势力、急躁、激进充斥着整个乡村教育空间,无所谓、伪善、冷酷成为这一环境下个体生存发展的真实背景。[13]这一压抑的环境恰恰与猎人们期待的猎场相吻合。自身在空间内收获的不足不仅不会使其感到失落,而且会更进一步地激起猎人无休止获取的激情。

当然,若只是在物质上向城市教师看齐,并不会导致城乡教师同质化现象的出现,相反,近年来在推动城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理念下,保障乡村教师福利待遇的政策口号正不断被提及。但是,城市导向下的教师极易出现价值偏移。乡村教师本该立足乡土,树立自身作为农村公共知识分子的信心,但一味地向城市教师优渥生存样态看齐,使得乡村教师游离于乡村教育空间之外,更进一步导致其身份认同危机的出现——我不属于乡村,我本就该在城市。对于“猎人乌托邦”下的乡村教师而言,向城市看齐的渴求早已偏离“进步”一词的真正含义,转而呈现出鲍曼所言的“预示着失去的危险,不再积极,与消极相关联”[14]的现实表征。

(三)教师精神的消解

“猎人乌托邦”下的乡村教师遗忘了自身职业天赋的崇高精神。而教师职业崇高精神的丧失,使得乡村教师在日常工作中仅遵循简单的利益导向逻辑,以绩效的提高作为唯一目标。教师精神的消解意味着生命内在意义的涣散,这就直接导致两种后果。

一是教育信念的物化。猎人化的乡村教师对现实的存在表现出极大的渴望,其行动目标直指具体的、可以预见乃至可以实现的客观实在。教师理想不再具备神圣性与进步性,只关注于现实。于是,乡村教师表现出与其他世俗职业一致的利益导向性,直至成为尼采所说的“一个服从于指令的丫环,一个操心于收益、需求等方面的管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是教育道德的沦落。在以相互敌视的自我保全为第一要义的教育空间内,以往那种对基本人际关系的维系以及惯常的伦理道德评判标准已不再适用。相反,对自我利益获取的追求以及对传统伦理道德的摒弃具备了正当性。由此,教师们做出的任何行为均获得了其自身基于利益渴求而做出的认可。此外,乡村教师教育道德的沦落,标志着其独立人格的退却,它在现实情境下表现为一种典型的媚俗之态:谨慎、服从、随利益而变通,教师彻底沦为乡村教育场域内受利益支配的“变色龙”。正因如此,对于猎人化的乡村教师来说,其行为忠诚度较低,条件性、即时性的证据确信远胜于永恒性、超越性的精神确信。

四、乡村教师“猎人乌托邦”何以疏解

在当前教育发展日益加速的时代背景下,如何在教育现代化建设的进程中关照乡村教师生存样态,乃至疏解“猎人乌托邦”现象,是新时期城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过程中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应当看到的是,不论“猎人乌托邦”多么残酷,其转化前身的“园丁乌托邦”确实为一个充满秩序、理想,歌颂人性光辉的理想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猎人乌托邦”的疏解也是向“园丁乌托邦”的回溯。

(一)教师身份的返魅

长久以来,教师作为知识文化的掌控者,大多会受到统治阶级的认可与尊重,师道尊严作为一种公认的理念流传下来,教师身份的神圣性在乡村场域内更是如此。但随着社会分工的精细化与专门化,以及教育的国家化与教师职业的社会化,市场化的逻辑使得传统意义上教师的精英身份逐渐消解。[15]教师职业不仅失去了传统意义上精英阶层的政治身份特权,其作为知识分子的崇高性也渐渐式微,走下神坛。

“猎人们总是宣称自己所遵循的生存法则是一种可以彻底解决悲伤或痛苦境遇的方法。这是因为它把解决问题的方法由未来移至此时此地,与朝着乌托邦目标不同,他们就生活在自己的乌托邦之中。”[16]不可否认,随着教师身份的祛魅,在当前注重实利的时代下,传统教师身份与“园丁乌托邦”的运作更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空洞口号,但正是由于“园丁乌托邦”下教师身份超越性与进步性的存在,使我们不得不承认由祛魅向返魅的转变、由猎人向园丁的回溯在这个时代仍有其必要性。一方面,乡村教师应坚守真知底线。陶行知先生指出,教育就是教人求真,学做真人。乡村教师唯有坚守真知底线,才能迈出其身份返魅的第一步。乡村教师应彻底摒弃犬儒的价值认同,以韦伯(Weber)所言的“头脑的清明”为行动指南,在乡村场域内依托乡土文化传承教人真知识,启发真学问。另一方面,由猎人向园丁的转变客观上要求乡村教师时时自省,反思自身教育行为。在不断向自我追问的过程中思考乡村场域内现实的教育困境,亟待解决的教育问题。

(二)教师存在的转型

对于猎人化的乡村教师来说,主体性哲学的思维定势使其总是将交往的他者对象涵盖在自我意识之中。即教师作为一个孤立的主体,总是将自我视为高于他者的存在,最终将导致主体陷入自我中心主义的困境。[17]乡村教师若要突破传统主体性哲学视域下自我对他者否定的异化样态,就必须实现教师存在的转型,由传统的知识型存在向伦理型存在转变,超越占有及同化的欲望。

具体来看,教师存在的转型既需要相关教育行政部门的参与,也离不开教师自身的实践与反思。一方面,现有乡村教师考核评价体系往往将学生对所学知识的掌握程度、考试成绩、班级总体排名等视为教师考核评价的基本依据。事实上,这种充斥着机械主义与绩效主义倾向的考核方式,对激发教师的工作积极性帮助甚少。要实现教师存在向伦理型转变,就需要将伦理性的评价指标内化于教师考核评价标准之中,即“教学评价指标体系的确立不能仅停留在教师知识技能对学生的影响上,还应该关注教师的伦理道德”[18]。教师持有的教学态度、教学中采取的教学手法、对学生的人文关怀等因素,应从以往评价的外围向中心区域靠拢。另一方面,教师个体需要对自身进行持续的道德反思。托马斯·琼斯(Thomas Jones)将道德反思分为“效果的即时程度、效果的集中程度、效果的接近程度、内外在的舆论”等方面进行了详细论述,这为教师如何进行自我道德反思提供了帮助。换言之,乡村教师能否做到为了学生的长远发展、为了学生的全面发展、为了达到预设的目标、获得良好的舆论支持,将会是评判一个教师是否较好完成道德反思的客观标准。

(三)生命意义的激活

作为一种崇高的信念存在,乡村教师的价值彰显集中于其在乡土教育空间内的教化与引导。因此,若要思考向“园丁乌托邦”回溯,就势必须要弱化乡村教师的工具理性,引导个体探寻自我的生命意义直至实现其再激活。

一方面,对生命意义的追寻要求个体价值合理化能力的发展。价值合理化是个体进行价值意义探究的基础,其形成过程即为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达成均衡的过程。具体来看,这一能力表现为个体在面对现实与理想冲突时能够进行科学理智的分析,所做决策将基于价值判断与事实判断的思考。对于乡村教师而言,只有真正做到基于价值合理化能力的价值自觉判断,才能深刻认识到乡村教育这一价值事实的本质及其规律,才能摆脱由社会偏见与资本不足所带来的价值自卑。另一方面,对个体生命意义的追求内含于寻求生命终极价值的宏大命题之中。乡村教师“猎人乌托邦”证候之一,便是忘却了对生命终极价值的问询,将个体生命物化为冰冷的数字或指标。因此,我们必须以一种更加宏大的视野取向,对生命价值的物化进行抵制与纠偏,避免乡村教师陷于精神上的虚无。“爱与交流的存在是人的天性中的重要一环,人在良心规则下的爱与交流是减少其怯懦的重要途径。”[19]不论是对生命意义的追寻,还是对生命终极价值的思考,作为人的存在,乡村教师都需要在与周遭环境的交流对话中寻获所需要的意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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