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的是流水（组诗）

邓学云

[寻 找]

我在寻找一件许久不见的物品

星期六上午，我在房间里翻寻

打开一个个抽屉，抽出

一本本书。翻出已无墨水的钢笔

生锈的小刀，橡皮泥，三角尺

通讯录，一封没寄出的信，放大镜

匆匆与但丁，史蒂文斯，里尔克

陶潜，李白，王维和苏轼等打个照面

我几乎找遍房间里每个角落

找到许多脱落的毛发，失望的皮屑

蚊子与蟑螂的尸体，还有曾经

找了很久都没找着的一只袜子

干瘪的牙痛，忘了过程的梦魇

褪色的荣誉，流逝的青春

印证人生的各类证书

留在名山大川的短暂足迹

整整一个上午，没找到那件物品

却翻出了自己破碎杂乱的大半个人生

把睡着的时间和记忆唤醒

让现在的自己与过去的我

有了一次不经意的相遇

[深 秋 ]

一个人不用抬头，也能看到

天空中划过的雁行。深山更深

落叶也重。轻的是流水

烧炭的人进了山

水边槌衣的人，在捶打远去的

背影。秋蛩一声凉过一声

路边的苦楝树瘦得只剩下

一把骨头，天空中漂荡的草籽

还在四下寻找栖息之地

坐在下午的旧时光里

读一本发黄的书，不多久

书中之人就会走出来

待合上书站在窗边

那人已在秋风中越走越远

成为落日里的叹号

[一棵树]

一棵树站在荒凉的旷野

只是一棵

也许曾经不止一棵

只是它们都离开了

或去了远方，或回到山林

它留了下来，默默地站在那

风雨雷电雪，一切的一切

独自承受，也独自抗争

它长得越来越慢，似乎停住了

但歪斜的树干却越发苍劲

它如此孤单与孤独

以至看见的人

都心生怜悯，想上去抱抱它

许多年过去了

又过去许多年。它一直站在那

成为整个旷野的中心

它绿着，四周的荒芜就有了信心

它安静下来，世界一片阒寂

[语文老师]

他让我们每天早上和放学之前

大声朗诵课文。学校坐在山坡上

十几个喉咙，仿佛放闸的水坝

声音冲出狭窄的管道，瞬间

淹没教室，山坡，以及

山坡上蔚蓝的天空

流向田野，黑色的屋脊

从那些劳动的粗糙手背上

阳光般轻轻滑落

小学毕业的他，把从老师那

学到的全都抖落出来

我们是饥饿的小鸡

他倒出一粒，我们啄一粒

即便有霉斑和虫子啃食过的

及至许多年后，才知道

他教的文字很多发音不准

他已离开多年，却还活得很好

活在我们发出的字音里

比许多人多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