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异集（组诗）

◎铄 城

[蚂 蚁]

统一做了截肢手术的蚂蚁

在泥土的轮椅上

热衷于足球的话题

可是冬天来了啊

树叶已经落了无数遍

现在是铺天盖地的雪

该给饥肠辘辘的肠胃

一个怎样合理的说辞

让腐烂的粮食不受责备

该如何诱惑洪水的凶兽

卷土重来，让残缺的身体

在泅渡中万众一心

被屏蔽的触须，翻阅着

每天报纸上的新世界

悲伤得到了治愈，死亡也是

[动物园里的长颈鹿]

动物园里，这一块

补丁般的人造林场

足够悠闲的安身立命

阳光和目光在爱抚着它

它将在此虚度光阴

或郁郁而终

它也将遗忘出生的草原

忘记那里的蓝天、白云

和最新鲜的草木

它也曾拥有可以自由奔跑

却永远跑不出去的故乡

面前成群的孩子

是顺着斑斓滑梯来到地面的天使

他们在喂养着，这赐予快乐的玩具

借此留住成为另类前的精神记忆

为吃到孩子们奉上的树叶

它要低下抽油机般的钢铁头颅

和一条流淌着紫色河水的舌头

它是如此温顺

每次抬头时，在众人忽视中

一座去往天空的黄褐色桥梁

正生出网孔状的铁锈

[长臂猿]

台风过后

它们手掌中拎着

一座湿漉漉的山林

和遍地的狼藉

它们身手灵活

万向轮的手腕上

有着所有的方向

跳跃，攀爬，行走

这些可爱的孩子们

我们，是脱胎换骨后

它们存世的影子

它们在为一枚枚野果

不停奔走

只为与自己的饥肠辘辘

达成每一次的和解

一道道悠远的啼鸣

是庙宇般山林中

敲响的晨钟

暮鼓留给山下的人们

他们还要在生活中

疲于奔命

这些可爱、顽皮的孩子们

正一次次试图跳出人间

就像第一个直立行走的祖先

竭尽全力

将我们带离了曾经的山林

[不二麻雀]

我终于知道

自己是一只吃了膨大剂的麻雀

翅膀严重退化

或重创在猎人的子弹下

用毕生的积蓄

买下躲避风雨的廊檐

高粱倒出的酒

是火焰熄灭火焰

我在地面醉倒的树枝上

觅食、活命，练习跳跃

尼古丁喂养的蚂蚁

在啃噬着内心的花岗岩

我有着近似猛虎斑纹的外套

我在一场大雪掩埋的领土上

成为被抓捕的对象

[猴子变形记]

一棵树，也是森林的代名词

童年的祖屋，在我远离故乡的路上

坍塌后，还保留着散落一地的绿色基因

如今我栖身在高楼大厦的洞穴

正将我一步步运送到手可摘星辰

和水中捞月另一侧的位置上

在阳光和神话的双重喂养中

我是一只猴子完成的变形记

我的灵魂被束缚在木质的骨骼上

在无数次不安的跳跃中

接受风雨雷电的再询问

我每次的啼鸣

是对天空持续的拷问和回答

退化的双腿，只适合机械地行走

和疲于奔命，在拥挤的人群中

扛着扭曲后的五官和表情

依然畏惧每一场大火

在一个个被灯光征服的夜晚

还会为自己的错误

和需要躲闪的欲望偶尔面红耳赤

我每天需要服下的活命的盐

是一只猴子当做玩具时

摔碎的旧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