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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医者
——“十七年”医疗叙事的科学权力、地方经验和动员结构

2023-12-19陈若谷

当代作家评论 2023年5期
关键词:再造医生

陈若谷

文学与医学之间存在绵延深刻的联系,以疾病为隐喻及关于诊疗的叙事构成了现代文学的一脉起源。《老残游记》开篇第一回就有“危船一梦”,破船是晚清国势危殆的象征,老残则以医生的眼光为社会揭示病灶。儒家传统里的经世致用为士人浇铸出了这样的道德规约: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对于传统知识分子而言,悬壶济世和出将入相其实是一体两面的。清末之际,现代知识人抛弃儒家观念,以西方科学文化为栈桥,夺来“诊病”“开药”的权力,创造出医疗中国和文学中国具有同构关系的现代景观,“近代‘病人’不仅承担了罹患疾病的原始生物含义,而且也承担了近代中国民族主义形成的思想和制度的内涵”。(1)杨念群:《导言》,《再造“病人”——中西医冲突下的空间政治(1832-1985)》,第7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另一方面,现代性降临以来,医者、教师等人群的神圣性消失。在风云激荡的20世纪中国历史里,对医者的圣化和祛魅几乎同时发生。在现代文学被津津乐道的“弃医从文”故事背后,“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依然处在暧昧不明的交界之处。随着历史的推进,革命话语取代启蒙话语,病相中国和病相国民以某种制度式的原因被“治愈”。继而,医者和病患的关系迅速地实现了“颠倒”。

本文希望从医疗叙事中勾画出医者的命运。医者较之医生更具角色上的韧性,本文放弃使用“改造”一词,有意跳出当代知识分子史的论述框架,弱化政治直接参与的痕迹;而借用历史学者杨念群著作中的“再造”一词,使得医者形塑的过程具有内在张力,并揭示出这个复杂的实践过程,即医者形象的建构既被科学观念直接规定,又由地方经验浸润修饰,还催生于人格化的国家行政体系的动员、组织和确认之中。若仅以政权更迭为历史嬗变的线索,就忽视了其内在发生学的逻辑,因此所选文本并不严格限定在“十七年”时期内。

一、实验室、显微镜及病历本

曹禺话剧《明朗的天》产生于美军出兵朝鲜的“细菌战”背景,其主要书写空间是医院,这家北平医院的前身为美国出资修办的燕仁医学院。医生们都接受过英美医学教育的严格训练。除了诊疗,医院还单辟了专门的教学和科研部门。共产党和平解放北平后,美国医生及部分医务人员撤离,剩下的医疗资源及北平老百姓的“身体”场域,悉数为新政府接管。

细菌学者凌士湘生于传统书香门第,他少年立志“把泰西的科学传进来,以后觉得医学是个清高的职业,可以不顾黑暗的社会和政治”。(2)曹禺:《明朗的天》,《剧本》1954年第9期。《明朗的天》修改后于1956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本文选择杂志初稿作为分析文本。诞生于颓败而动荡的晚清,一批希望在乱世中也能有所作为的青年人漂洋过海学习科学知识,科学救国思潮已成为中国先进知识人的普遍共识。从曹禺的人物设计来看,凌士湘生于1892年,与赵元任同岁,大概也受益于“庚子赔款”,凌士湘学成归国后一直从事医学教研工作。

夏衍写于1942年的《法西斯细菌》讲述的故事几乎可视为当代中国医学专家的史前史。俞实夫在日本主攻斑疹伤寒,获得博士学位,由于日本发动侵略战争,他不得不携家历经东京—上海—香港—桂林的四城颠沛,10年流离。然而,战火烧毁了象牙塔,日本士兵残暴地夺走做实验用的显微镜,俞实夫认清时局,放弃了为科学而科学的理想。无独有偶,1958年的电影《情长谊深》初版剧本叫作《显微镜下》,片中塑造了一个古板严肃的微生物科学家黄蔚文的形象。无论是凌士湘、俞实夫还是黄蔚文,他们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历高度相似,体现出知识分子寄望于科学的执着和不通人情世故的天真。

医学专家们忠诚地护卫着自己的无菌实验室,他们强烈主张微生物/病菌的世界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不接受周围好友们关于“政治”的规训。可以说,以科学观测及实验为主要方法的现代医学世界是一个拒绝隐喻的世界。《法西斯细菌》里,专治政治学的赵安涛指着俞实夫客厅里隋那(3)隋那即Edward Jenner,现常译为琴纳或詹纳,英国医生,“免疫学之父”,18世纪末在英国研究及推广牛痘疫苗。画像说,中国诗人最爱歌颂的杜鹃鸟却最是伤天害理。从这个场景里,我们自然联想到鲁迅、法布尔等名字勾连出的一个意义世界。传统文人将一腔热情寄予子规,其哀戚啼鸣生发出恨别鸟惊心的家国意象,鲁迅阅读法布尔后,意识到许多曲解比附别有用心,因此在《春末闲谈》中将其戳破。但当安涛以隋那为由头牵带出这桩典故,实夫立马冷冷地说:“别把问题拉得太远。”(4)夏衍:《法西斯细菌》,第13页,上海,开明书店,1946。可见,实夫拒绝在他的精神之父隋那身上添加政治的隐喻符号。他早在少年立志时即已拒绝传统学术的路子,也并不热衷于鲁迅等人以现代观念来更新国人精神的战斗气质,他是现代时期另一派知识分子——科技知识分子。

俞实夫的研究对象是立克次体(原核细胞型微生物),不是人体,更不是政体、国体。他坦荡地与日本人共事研究,因为他相信自己懂得做人的基本道理,而不是被动地服膺于外部施加的政治规则。至于“法西斯—细菌”这一组相互援引的浅显譬喻,俞实夫坚决不认同,他认为医学并不能够为政治承担责任。

在《明朗的天》中,曹禺塑造的凌士湘较俞实夫年长6岁,他身处局势较平稳的北平,未受战乱之苦,因此完整地保留了那一代科学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他将科学和社会泾渭分明地切割,坚持医学的独立性原则,心无芥蒂地将细菌学论文寄到美国发表。学生何昌荃却走上了第三条道路,他既是一个专业的医学学者,又是共产党员。这遭到凌老师的质问,一个人只能选择一条路从一而终,怎么可能既投身科学,又忠于政治呢?当然,在何昌荃遭受国民党当局迫害的时候,凌士湘并没有袖手旁观,一来出于师长情谊,二则由于学生正在做实验,实验室是最“清高”地方,不容许“政治”来插手。因此,凌士湘的爱恨情仇,都出自他所归纳的“个人良知”,由人物身上带有的人道主义精神所决定。

凌士湘始终不相信医生能害人,因为“这是人类历史的污点,这是世界科学家的污点”。(5)曹禺:《明朗的天》,《剧本》1954年第9期。《明朗的天》修改后于1956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本文选择杂志初稿作为分析文本。直到他和同事们发现美国医生贾克逊(Jackson)残害了钢铁工人的患病妻子,而且,自己与美国的所谓学术交流,实际上被利用作为侵略武器,荼毒朝鲜战场上的无辜百姓。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孜孜以求的科研对象不可能遗世独立,微生物、实验室、医院,永远处在人和其所创造的政治世界之中。从这个意义上,二人的命运具有浓厚的悲剧气质,法西斯细菌和美帝国主义流毒的真相,让凌士湘与俞实夫两位医学博士经历了一场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体验,那就是科学至上的观念并不可行。他们在民族战争中才开始清醒地打量剧变的世界,在科学家—人类、科学—政治两组关系之间,横亘着的是民族感情和国族尊严,也揭示出在“二战”及余波的侵袭之下,自认为已经现代了的中国需再一次面对自身殖民品格的危机。

1835年,彼得·伯驾在广州创办的教会医院声名鹊起,风行于社会上层。传教医生郭雷枢提出了以医学为前锋方可尽快打入中国社会内部的方法。他认为,世俗的中国人更关心身体,而不关注智慧提升,无法理解抽象真理,因此医学可以作为信仰的辅助,为改造中国人的思想打先锋。1838年2月,由传教士郭雷枢、伯驾等人共同发起“医学传道会”,以扩张在华传教事业。现代医学最初以思想殖民和宗教传播手段进入中国,而后又经历民间资金的加入。在中国现代医学发展过程中,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和推广的“协和医院模式”奠定了中国现代医学的教学、科研、诊疗及护理结构,塑造了中国人对于医疗卫生的基本现代观念。

1929年2月下旬,刚刚成立不久的“中央卫生委员会”举行第一次会议。这次会议特别涉及了“医生资格问题”。当时出席卫生会议的17位委员(其中13位有留学经历)(6)见詹文格:《中医,一个跨越世纪的争论》,《天涯》2018年第2期。一致认为,医生需要具备解剖学、病理学、微生物学等现代知识。当时民国政府教育总长汪大燮仿效日本制定出的《壬子癸丑学制》,将中医排除在医学教育体系外。无论是教学还是执业,中医都失去了“资格”。曾问学于章炳麟并师从恽铁樵的上海名医陆渊雷,把中国的西医称作“奴隶派西医”,“不过他们的义祖义父,有种种科学的根据,有酒精灯、显微镜以及许多畜牲(动物实验)的帮助”。(7)陆渊雷:《西医界之奴隶派》,《医界春秋》1928年3月。

如罗芙芸所指出的:“卫生和疾病在帝国主义的情境之下,既呈现为中国积贫积弱的集中体现,又成为通过特定的任务‘唤醒’中华民族、种族以及身体,实现身体的现代性的中心议题。”(8)〔美〕罗芙芸:《卫生的现代性:中国通商口岸卫生与疾病的意义》,第3页,向磊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晚清以来,中国所面对的现代性危机,是个体和民族双重主体的危机。在中国近代史叙述当中,医学不是一个属于个体的私密领域,而与整个国家休戚相关,“东亚病夫”一词沾染的不仅是殖民主义的眼光,更包含被殖民者对自身的精神惩戒。西方医学以其强大的说服力开拓了“现代医疗殖民”的新空间,而此新空间和近现代的武器制造、实业经济一起,成为中国社会科学接受之一环。现代医学因此具有无远弗届的影响,以至于梁启超被协和医院误诊也心甘情愿地为科学辩护。

由于诊疗过程发生在一个相对陌生和封闭的空间内部,诊断节奏紧凑,治疗时间常常又十分局促,医疗就要严格实施其固定程序。作为病家身体疾恙的历史记录的病历,能够准确地代替病人表述自我,成为医患的关键信息连接点。在《明朗的天》里,眼科医生尤晓峰作为主治医生在拒绝听取较为大胆激进的意见时,总是使出最有力的挡箭牌:病历怎么写?谁负责?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份独属于“在医院中”的规则。

但曹禺写此剧,本意是揭露医院系统高级知识分子的思想问题,促使他们完成改造。实际上,凌士湘的错误只是误认“邪恶科学家”,(9)除了在科幻文学中,“邪恶科学家”形象总体而言较为少见。《明朗的天》的话剧版将贾克逊对劳动妇女的犯罪描写得更为邪恶。因此他完成的转变也只是接受了“爱国反帝”教育,并不动摇其对于科学的信仰。而且,造成凌士湘等人认识转折的依然是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科学事件”。主治医师贾克逊为了做实验,令贫血病人赵王氏感染斑疹伤寒而死,贾克逊没有组织尸检就谎报病人因肺炎去世。但从始至终,其害人行径只存在于家属的猜测,直到儿子铁生拿出他保管的病历誊抄本,董书记及众医生利用这份足以取信的“科学的证据”才为冤案揭开了迷幕。病者已逝,但病历能够开口申冤。美国细菌战的恶行令现代医学隐蔽的“殖民品格”显形,吊诡的是,病历及医学操作规程所承载的意义却又凸显了现代医学的权力。

二、外来医者和本土经验的磨合

经历过20世纪第二个10年东北和晋绥地区的两场大鼠疫,中国近代防疫体系被触发,逐渐形成公共卫生事业的初步格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百废待兴的医疗系统迅速迎来了传染病的剧烈冲击。血吸虫病又称大肚子病,寄生虫一旦进入人体即可在血液里无性繁殖,病人患病后肚皮胀大,四肢枯弱,情形重者有生命之虞。南方江河水网星罗棋布,人们被笼罩在血吸虫病的阴影下,农村地区常有千村薜荔、万户萧疏之景象。1958年夏季,血吸虫病重灾区江西省余江县的血防工作取得成功,这则消息令毛泽东激动感慨,夜不能寐,浮想联翩,欣然命笔,留下“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浪漫豪情。(10)毛泽东:《送瘟神二首》,《人民日报》1958年10月3日。我们宜将20世纪50年代的血吸虫防治运动化约为一场文化事件,并将医疗活动、国家政策和文化宣传视作整体文本进行考察。

1961年上映的电影《枯木逢春》(11)电影《枯木逢春》,引自https://v.youku.com/v_show/id_XODUyNDkzMTgw.html?source=baidu&refer=sousuotoufang_market.qrwang_00002944_000000_QJFFvi_19031900。本文中出现的情节和台词皆出于此。根据同名话剧搬演而来,由郑君里导演。全剧从毛泽东七律“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旁白开篇。为躲避家乡血吸虫病的苦妹子流落至双塔乡,丈夫因血吸虫病不治而死,自身亦染病至晚期。全篇围绕着双塔乡驱散血吸虫病展开叙事。

研究传染病学的上海医学专家刘翔被派到双塔乡血防所服务,随行的还有刚从上海医学院毕业的妹妹刘辉。为什么需要从大城市派驻医生呢?以1956年的苏州专区为例,几千名医生中,西医数量只占中医的六分之一多。遑论向来缺医少药的偏远农村地区,医疗服务更是极度滞后。当然,中医的弊端并非全如鲁迅所言为有意或无意的骗子,毕竟千百年来,中国人的健康一直被中医掌管着。但中医的行医力量分散,个体诊疗无法阻止大型突发病菌,而西医则在18世纪末发明和推广牛痘疫苗的过程中总结出完整的防疫经验,因此是血防工作需要依靠的核心力量。双塔乡血防所中有一个主要履行行政职能的罗舜德所长,虽然是军转干部,但他对于血防工作的深度参与也涵盖到医疗的专业领域。有一个容易被忽视的场景,在血防所办公室,执业医生刘翔埋头研究病毒学著作,所长罗舜德也在努力寻求典籍的帮助,他翻找的是线装医书。朱自清曾经回忆道:“那时提倡新文化运动的人如吴稚晖、钱玄同两位先生,却教人将线装书丢在茅厕里。”(12)朱自清:《古文学的欣赏》,《文学杂志》1947年6月第2卷第1期。但时移势易,在经验和物资匮乏的特殊时期,古今中外所有医典甚至是民间偏方,都需要被转化为防疫的有效资源。

真正面对“医者何为”路线分歧的是医学专业出身的刘氏兄妹。哥哥刘翔笃信科学,将导师高贻伯的著作《流行病学概要》视为“圣经”。他采取按部就班和循序渐进的工作方式:全县几万人口,按照科学程序,第一步工作应普查粪便,即从源头处展开对医疗过程的监控,但光是化验过程就所耗数月。上文提到过,城市医疗最核心的场所是实验室,病理学化验就是一种提取细胞加以检验的思维模型。精密的仪器和复杂的实验,极大分离了诊疗过程,病人不能真的目睹和理解自己的“病症”,只需等待医生宣布诊断结果。(13)雷祥麟:《负责任的医生与有信仰的病人》,李建民主编:《生命与医疗》,第473页,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刘翔认定的治疗方法,应是新研发有效的化学药物:“钉螺不消灭,病人治好了,还会重新感染,等于不治。”接着刘翔淡淡地说:“从传播血吸虫病的作用上看来,人跟钉螺、粪便,并没有什么两样。”

稍微解释一下这套流程:粪便化验是确诊感染的唯一依据,携带虫卵的生粪下水是传播的一种途径,而水里的钉螺是血吸虫病传播的唯一中间宿主,人体是承受虫害的终端宿主。19世纪,人们发现病菌才是传染病的传播介质,因此,属于主观经验范畴的病痛仅仅是表象,只有内部的病理变化才是本质,病人被抽象为“疾病本质”的载体。(14)〔美〕罗伊·波特:《剑桥医学史》,第153页,张大庆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诊疗需对症下药,即排除疾病与身体之外的世界的关联,直捣病原。

与将病人视为载体密切对应的是医生的自我约束。《明朗的天》里,在给志愿军庄政委施行眼外科手术后,情况急转直下,政委可能失明。眼科主任尤晓峰对主刀大夫凌木兰强调:“你有那么多眼泪吗?江教务长说得好,我们要治的是病,不是病人!为治病就得学技术,就得在病人身上实验。技术不是靠成天对病人的同情学来的!(着重地)心要硬一点,头脑要冷静一点!”(15)曹禺:《明朗的天(续)》,《剧本》1954年第10期。两位大夫都将病人视为客体,他们同时规训的是自己的“心”,作为医学的具体执行者,医生不被允许对医学程序进行额外的感情干涉。这就可以理解刘翔的工作场景永远在医院,他观念中的医院只是对这些躯体的机能秩序进行托管的一个中性空间,医生则是被医学委托了的肉身而已。

与之相反的是妹妹刘辉。刘辉刚从医学院毕业,常随罗所长到农民家查探病情。在一次大雨夜归路上,罗所长给她讲了一个老中医的故事。每送学徒出师,老中医会拿出三件法宝,一是灯笼,二为草鞋,最后是雨伞。“三法宝”与中医的诊疗制度有关,上午医生一般坐诊或应诊,下午出诊。出诊时,医生应不分昼夜,不嫌远近,不惧风雨。但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传统中医作为一类生活在群众之间的职业人群,他们本就有机会了解病患完整的家庭关系甚至社会关系,而现代医学却将医疗从日常生活中分离出来。因此,医疗亦为地方文化的组成部分。很快,刘辉主动地接受了地方生存语境潜移默化的规约。医院和病家,成为相互联通的空间;医生和病患,也成为一组和谐互动的关系。对乡村病患和基层治理而言,一个负责任的医生可能比顶级医学权威更有价值。

与乡村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带来了全然陌生的现代医疗体验,农民不理解为何医生要上门收集粪便,因此称其为“屎医生”,(16)余样明、郑小彬:《20世纪50年代:江西“送瘟神”运动》,《中国档案报》2020年3月2日。这令许多血防战线上的医务人员颇为委屈。刘辉通过提供“社会服务”而实现的“社区生活与医疗空间的趋同”(17)杨念群:《“地方感”与西方医疗空间在中国的确立》,见汪晖、陈平原、王守常主编:《学人》第12辑,第206-215页,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手段,勾连了自身的专业性与社会性。此后,乡人们接受医生的道德善意,其代价是刘辉需要额外付出的诠释性劳动。中国人始终愿意相信,“治病”的根源在于“治人”。传统医学千人千方,体现出一种治理之外的人情,是融合了乡土经验、地方观念的情感型政治。当然,刘辉主动走访的社会伦理前提是,当地人不认为病是“隐私”,疾病和家长里短一样恰为生活的组成部分。在此情境下,医生就不能仅完成“看病”环节,还要使用交际语言,主动建构整个医疗过程。可以说,双向的医疗空间被高度整合在社会伦理秩序之中,医生体现出来的道德感知能力亦是病患对于医者评判的标准之一。因此,医疗活动的固定章程在此刻暂时隐身,现代医生有时需要经历一定程度的本土化“改造”。

在血防工作中,对于民间偏方和中草药的选用也体现了医疗行为对于地理环境的迁就。西医血防主要使用锑剂,但它价格昂贵且副作用大。中医调剂的必要性再次凸显,各地医院或血防站开始聘请中医,试用中药。电影《枯木逢春》体现出了这一过程。刘翔对医学能够产生突破性进展十分悲观,当群众贡献出辛苦打听到的民间方子腹水草时,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专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乡下的土方子能顶什么用?”尚未经试验,刘翔即断言草药土方无用,这无疑体现出现代医学的“标准化”策略正在毫不容情地碾碎中国固有的地方性文化系统并主导它的过程。

罗所长不肯死心,又持腹水草请教省城名中医余先生,余先生经研究指出,这几味草药可有效消除腹水,却无法杀死腹内成虫,因此完整的治疗方案应该是中西医结合。中国传统乡土社会中存在着一种日常性的信用,“并不是对契约的重视,而是发生于对一种行为的规矩熟悉到不假思索的可靠性”。(18)费孝通:《乡土中国》,第8页,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老中医的结论不仅使人愿意信服,似乎他也提供了更完整的思路。因为大肚子症状实际上由病毒造成的腹水和肝脾肿大所致,浙江的腹水草、江苏的龙虎草及葫芦虫笋、湖南的加减胃苓汤、安徽省试用的半边莲等,都能够起到消肿或缓解作用,可配合西药锑剂治疗晚期血吸虫病。这些地方性的草药知识或者草头医生的单方验方,也纳入群体性防疫之中,成为西医的重要补充药剂和替代物。

早在1950年8月召开的第一届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就已经提出“面向工农兵、预防为主和团结中西医”这三条方针。(19)黄树则等主编:《当代中国的卫生事业》,第4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其实这些方针,都是为了解决新中国医药条件匮乏的实际困境,势必导向将低廉的中医药纳入治疗,降低成本,以实现广泛覆盖的医疗保健制度建立。更重要的是,这种地方性和群众性的医疗活动,包含着对于现代西方医学的某种更正。

一位医学工作者学习《实践论》后认为:“由于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新医学在思想和作风上存在着浓厚的殖民地思想,医务工作者们平时说话和发表论文都以能用外文为荣,对中国医药学的成就和贡献,都抱着不屑过问的鄙视态度,从不肯客观地加以科学研究。”(20)孙绍谦:《从实践论看医学和病理学》,《人民日报》1951年5月20日。以医学工作“在场者”的身份,作者发现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即能够适应本土条件,彰显民族形式的新医学还难以诞生。刘辉在离开医学院后进入她职业生涯的第一站,即有意偏离书本和实验室,转益多师,因地制宜。在一种地方性评价体系里,她的工作方法中透着自我革新的主动觉悟,完成了另一种具有民间道德感的医生形象的构建。

三、座谈会、动员及改造

肇始于延安文艺座谈会,“座谈会”作为方法延续到当代,统摄对“人”的规定,在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种群众性的运动缝合了由党领导的群众意见,使得零散参差的多声部聚合起来,并以完整的仪式实现被改造者心灵上的震撼、悔恨与剥脱。在《明朗的天》里,党委组织群众举办了一次“反帝爱国”主题座谈会。这次会议上,一些专业的医生同病人、家属等一起充当了“群众”,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教育凌大夫,但凌士湘不改其志,依然将美帝国主义和美国兴办的科学教育切割开,他认定侵略行径和学术研究是两件事。妻子妇产科容大夫气得落泪,罕有地和丈夫爆发了争吵,女儿凌木兰则失望地指责父亲。可以说,对于组织会议的党支书董观山而言,这是一次失败的座谈会。

或许我们已发现,在许多医疗书写中,医患双方对于自己生命体验的调整是错位的。比如,《明朗的天》里,新中国成立前,劳动妇女赵王氏舍不下家里,半推半就着勉强住进医院治病,她无法留出余裕去多加怜惜自己的生命。新中国成立后,儿子赵铁生的尊严忽然觉醒,他以强烈的自信和义愤表达出:“解放了,我们再也不是畜生,我们是人了!”(21)曹禺:《明朗的天》,《剧本》1954年第9期。《枯木逢春》里的晚期血吸虫病患者苦妹子哀喊道:“我要活,我要工作,我要社会主义!”这些特殊的时刻之所以会发生,不仅仅是因为在死亡威胁面前,人的蓬勃强劲的生命意识突然跃出,还因为社会性质和组织方式的变迁,改变了这些求生者头脑中的观念。在群众的时代强音面前,医生的职业精神显得过于保守、呆板,无力回应群众的需求。那么,医生到底如何沦为失语之人?他又究竟如何看待自我和患者的关系?

我们需先简略分析几个文本,曹禺写于1940年的《蜕变》、丁玲写于1941年的《在医院中》,以及巴金写于1945年的《第四病室》。

曹禺所写《蜕变》的故事取材于长沙某所医院。这家医院专收治前线伤兵,但条件简陋一应俱缺,院长秦仲宣和庶务主任马登科是职业官僚,“公务员”“机关”是他们的自我界定。全院上下充满贪腐气息,药品不开够剂量,随意应付签到表,抗菌棉纱被挪用缝蚊帐……救死扶伤、抗战爱国的丁大夫尽心竭虑,独木难支,最后在梁专员的整肃下,医院恢复其天职秩序,治愈了千百个伤兵,助他们重返前线。起到逆转局势作用的是梁公仰专员,他不仅懂技术,能在战火中进入手术室配合丁大夫救助小伤兵,且颇有管理方法,使用霹雳手段,弹压医院机关懒散的行政秩序。这部剧的基本观点是大量官绅阶层毫不作为,影射了他们无心于民族独立自强的卑萎人格。总体而言,曹禺借医院故事深入讨论了义利价值观问题。

然而,丁大夫的思想“蜕变”值得一提。儿子丁昌病势沉重急需手术,丁大夫在手术时心中哀婉:“再也不许他到前线……出生入死的。”但她手术后对开刀室外焦灼等待的战士们忏悔道:“那个时候,我忘掉了你们;为着一个做母亲的私心,我把我们共同的大理想——一个自由平等,新的形式的国家给忘掉了。”最后丁大夫毅然送儿子奔赴抗战前线,喊出:“中国,中国,你是应该强的!”(22)见曹禺:《蜕变》,第322-400页,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6。

丁大夫的母性气质温婉动人,连伤兵都认为她亲切如母亲。从郁达夫笔下孱弱的祖国害死孱弱的青年,到抗日战争时期青年人为国而战,背后是几十年来中国人对独立民族国家的渴望。起初,丁大夫的道德感建立在朴素的人道主义前提下,毅然放弃上海名医的优渥条件来到内地支援。医院维持着“专家治理”的基本惯例,所以丁大夫很有威信,敬业强硬,但当儿子躺上手术台,作为母亲的她忽然脆弱了。儿子的手术不啻一场“献祭仪式”,丁大夫的内心也接受了一场洗礼,重新坚强起来。她对着士兵们的剖白,颇类似于一场座谈会,由她主动发起,又主动承诺,向比她年纪辈分更低的群众——士兵们,发出动员,宣扬报国。因此她和伤员们并列,成为“医疗”的主体,她医治儿子的同时也被其他爱国者医治好了自己内心那部分软弱的个人主义的母爱。由于引入了民族战争这一中国20世纪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丁大夫从纯粹的科学知识分子蜕变为摇醒昏沉的官兵,号召齐力抗战、争取民族解放的英雄。在此过程中,启蒙知识人和有待启蒙的群众实现了身份混合,互为引导,发出共同的吁喊。

回归疾病本质,疾病是一种需要矫正和修复的异常状态,那么这种状态的异常,将永远存在吗?我们可以再延伸出这个问题,正义战争成功后,疾病是否会自动消失?按福柯的判断,法国大革命后一种关于医学的神话即阐释了此种想象,以“一种胜利后的消极方式,即疾病在一种校正过的、组织严密的、时刻受到监控的环境里烟消云散,在这种环境里医学本身最终也会与其对象和自身存在理由一起销声匿迹”。(23)〔法〕米歇尔·福柯:《临床医学的诞生》,第35页,刘北成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医学消失,医生和病人又何以存在?“新人”又是在何种意义上可以称其为“新”的?

丁玲的《在医院中》勾画了一个极为复杂的回答。医学生陆萍怀着浪漫主义的政治理想投奔陕北医院,却被派驻到医院被迫拾起本行。她在不如意的现实境况下,始终感觉到内在冲突——一个青年女性革命者的理性和情感矛盾。最后,她更新了革命理想,离开时,正是她从观念走向实践的时候。陆萍的改造已经被现实中延安环境里的重重观念辖制和过滤过,医务工作者的身份似乎只是一个过渡,但是在明朗的天底下,解除医者身份的陆萍能否成为合格的政治工作者,我们无法揣测。

巴金把自己在1944年的一场短期住院经历写进了小说《第四病室》。抗战前方战事吃紧,后方医院里病人们在关心战局之余,亦各有各的病情,甘苦自饮。从“我”眼中看到的医生们,如杨木华及冯张医生等,(24)需要交代的是,这些医生互相交流患者病情时皆使用英语,说明具有留洋背景或者在英美出资的医学院接受教育是当时城市医院里医生的普遍情况。医术精准,利落干练,又和普通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等寻常情绪。医院里存在若干弊端,但在巴金笔下都是世俗百态之一种,难说他刻意抱有批判的眼光。初版本的广告词是这样写的:“第四病室,一个阴暗的角落,人们在受苦、挣扎、死亡,不管另一些人怎样企图改善他们的命运,但是友情也在这环境中生长,人与人互相接近,甚至死亡和离别也不能分开他们,阴暗的病室被这友情着亮了……”(25)巴金:《谈〈第四病室〉》,《巴金选集》第10卷,第189页,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这份广告词是巴金在1961年的回忆。实际上,《第四病室》版本复杂,这段话并未出现在初版本的书页中,而此后每次排版印刷都略有变动,如1955年第12次印刷本里即有“内容提要”里也说了类似的意思,并提出“一位善良的,热诚的年青女医生,她随时在努力帮忙别人减轻痛苦”等句,亦有在初版广告词里曾被删的句子“‘第四病室’……当时中国社会的缩影”。本文需考察作者在“十七年”时期的态度,因此使用1961年《谈〈第四病室〉》的材料。重印版本,在“小说提要”里则倾向于突出杨木华医生个人的精神品质。在1958年巴金所写报告文学《一场挽救生命的战斗》中,他对医生的医疗道德重新锚定,并且淡化了此前他曾在意的医疗语境,抹除了医患之间丰富有趣的互动细节。

与被旧社会压迫着充当苦力的钢材厂工人不同,新中国成立后,钢铁行业成为国民经济的定海神针,钢铁工人最为典型地代表了中国工人阶级的地位。1958年前后,“钢铁英雄”丘(邱)财康是许多文学作品的主角。本事中的丘财康是上钢三厂的青年炉长,工作中被铁水烫伤,全身烧伤面积高达89%,生命垂危。《一场挽救生命的战斗》就是巴金以其事迹为蓝本专门创作的。

文中,巴金颠倒了外科副主任医师和患者丘财康的关系。医生们本来不相信在国际医学文献的统计之外能够创造医学奇迹,但老丘强烈的求生意识和岗位责任心,让医护人员们受到感召,他们意识到,越关心病人,治好他的决心也就越强烈。老丘自己被疼痛折磨得浑身发颤,却不忘记关心人、帮助人。“他批评主任医师‘不够大胆’;批评副主任医师‘太主观’;他对副主任医师提的意见最多,也最尖锐。副主任医师在治疗病人的时候,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同时也在受改造。”(26)巴金:《一场挽救生命的战斗》,《人民文学》1958年第8期。

在巴金笔下,医院党支部书记也召开过一次动员会,鼓舞医生们放弃悲观的看法,与死神抢夺生命。但巴金并未在文中表现这场会议的效果。反而是一身钢牙铁骨的汉子老丘发挥了真正的党员模范作用,他甚至还热诚地关心主任医师是否是党员。当然,巴金的风格相对平稳,1959年上映的由柯灵改编的电影《春满人间》则更注重戏剧性冲突。电影将党委推向前台,与思想和政治上落后的医学权威直接交锋。为了打破范季康医生对外国医学文献的“迷信”,党委书记方群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范主任,你对责任这两个字是怎么理解的?医生的责任不光是简单的生和死,我们关心的应该是人们的命运——人们的理想,幸福!”(27)电影《春满人间》,引自https://www.iqiyi.com/v_19rrkq8cts.html?vfm=2008_aldbd&fv=p_02_01。最后,技术精湛的范医生圆满地完成了抢救任务,他羞愧于头脑中有科学迷信病,是方书记的当头棒喝治愈了他。

从上述作品中,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回答前述问题的满意答案。因为医生逐渐不再由“我”开口说话,即便开口也往往会被群众或者书记立马抢白和说服。在隐喻的世界中,医生们犯有主观病、保守病和科学迷信病。于是,医生们面对的不再是病原体,不是病症的表象,甚至不是病人,因为在这些作品里,老丘们的身体是一副没有病痛的集体性的身体,“疾病只能是一则政治寓言,而不再是对个人主体的浓缩式体验”,“这种身体是一种直接表达意义的身体,它必须而且只能接受积极意义”。(28)见唐小兵:《英雄与凡人的时代——解读20世纪》,第112-114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而作为医生,也在群众、党组织甚至是病人——他们已经合为一体——的面前,接受质询,接受再度塑造。那么有资格持有柳叶刀的又是谁呢?

现实生活中,国家是整个医疗系统真正的组织者。“当某种疾病以大规模瘟疫传播蔓延的方式影响着社会秩序的稳定时,对付病菌已不仅仅取决于医治病症本身是否有效,更是一种复杂的政治应对策略是否能快速见效的问题。”(29)杨念群:《防疫行为与空间政治》,《读书》2003年第7期。以防治血吸虫病为例,农村生活生产紧密地嵌扣在自然环境中,钉螺既生长在水里,就要区分生活和生产用水,保证用水安全,并与农村合作化的生产方式相结合。从此故事中我们可看到,国家制度甚至比医疗行为本身更为意义重大,政治规定了医疗,如《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将血防作为重要目标;反之,医疗行为本身也参与了当代中国政治的构建,论证着社会主义中国的合法性问题。因此,党和国家在医疗的隐喻中现身,解决社会问题正是政权的内在要求。我们应再一次回到白毛女白发转青丝的瞬间:旧社会把人民的健康夺了去,新社会就一定要把人民的健康夺回来。

结 语

“举世皆病,又举世皆睡,真正无下手处,摇串铃先醒其睡。”(30)刘鹗:《〈老残游记〉自评》,刘德隆等编:《刘鹗及老残游记资料》,第74页,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医生老残治病,知识人刘鹗醒人。现代文学中病者和医者的基本格局由此奠定。胡适曾恨铁不成钢地说:“老实说,多数的中国人至今还不配做病人!不配生病的人,一旦有了病,可就危险了!”(31)胡适:《〈人与医学〉的中译本序》,〔法〕亨利·S.西格里斯特:《人与医学》,顾谦吉译,胡适校,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鲁迅、郭沫若、胡适等新文化运动主将一直谆谆于中国人需先意识到自己之病,然后再行治疗。医疗卫生“意味着将最具个人性、传统性的‘身体’国族化、科学化,从而在肉身层面上建立起个人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的隶属关系。这正是‘人的改造’的题中之意”。(32)王宇:《延安文学中的“医疗卫生叙事”》,《学术月刊》2017年第8期。

一定程度上可以这样认为,顺着“人的改造”问题,医生被“启蒙”和“救亡”话语相继征用之后,逐渐在当代中国展开的“收心”过程中失去了其作为独立主体的期待。然而,改造问题是复杂的,由于预先规定了主体,可能在想象过程中招致一定的歪曲,如在“六二六指示”以后,现代医生被编织出违背医学伦理的恶名,甚至和巫医、敌特勾结,《春苗》和《不平静的海滨》等作品,都体现过这类令人悲哀扼腕的古怪形象。

莫不如说,是民族独立事件和社会主义治理需求,再度借用医疗叙事的隐喻,促成了重新锻造主体的进程。“中国近代以来最大的‘政治’莫过于在新文化中塑造新人,缔造民族国家最首要的是创造出国家可以对之传达旨意的主体。”(33)李音:《晚清至五四:文学中的疾病言说》,第5页,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新中国的医疗活动作为极具文学象征意义的事件,尝试着模糊其科学权力的边界,既含有自上而下的组织动员,又收纳了包括病患在内的群众等过去无法对医学开口的人,实现自下而上的反向运作。前文中刻意未提及作家们对于自己上述作品的评价或态度,而仅从文本自身逻辑中已可见出,文学对医者形象及医疗活动的阐释,恰好暴露了知识分子对于科学、道德、政治等问题的复杂看法,以及他们无法达至澄澈的文学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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