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中琵琶审美知觉论
2023-12-18王晗
摘 要:中国琵琶艺术历史悠久,是一幅充满文明之光的多彩画卷。唐诗宋词丰富地展现了琵琶音乐,从而传递了作者的感情,使千余年后的欣赏者能够听到和看到它。音乐是情感与诗句沟通的桥梁,它能影响人的情感,但却又是随着感性生而生、随着感性灭而灭。用文字表达音乐很难,但恰恰是音乐这稍纵即逝的特性能够让人们对音乐进行更多用心的刻画,而唐代琵琶诗对此进行了积极的尝试,它以精湛的传声艺术重现了唐代琵琶音乐中的声音特征,同时又使音乐诗具有丰厚的人文内涵。
关键词:琵琶;审美知觉;杜夫海纳
一、引言
琵琶并不是来源于我国本土,五弦琵琶最初起源于印度,伴随着佛教通过新疆龟兹一带传入中原。在佛教盛行之际留下了大量的壁画和石窟,其中位于龟兹一带的克孜尔千佛洞是我国四大佛教石窟之一,里面多为佛教的故事。从壁画“伎乐飞天”和“六手飞天”中,我们可以看到乐伎横抱琵琶弹奏的场景。令人遗憾的是,历史留给我们的只有日本奈良的正仓院里保存了1200年的五弦琵琶,五弦琵琶的艺术魅力也只存在于唐宋诗人的审美感知中。四弦琵琶由波斯传入,主要停留在天山南麓的于阗,于阗的佛教中多见四弦琵琶。本文利用杜夫海纳的审美感知三个阶段:呈现阶段、再现与想象阶段、一般知觉中的思考和感受阶段,对审美现象还原,去展现琵琶在唐宋的重要地位以及带给人们的审美感受。
二、琵琶形象魅力呈现
我们知道审美对象是在审美知觉中完成的,审美知觉中的呈现、再现和思考这三个阶段并没有一个先后顺序的排列,而是表明了审美知觉由浅入深的一个过程。呈现是审美知觉的第一阶段,可以分为视觉和听觉两个方面,通过文献资料里介绍琵琶的形制,我们对琵琶的轮廓以及造型有了深入的了解,进而可以通过唐诗宋词中的诗句去感受琵琶的听觉美,在头脑中复现音乐的美,琵琶才可以从艺术作品转化为审美对象。知觉的目的就是发现审美对象、感受审美对象。“肉体必须经过训练才能用于审美经验”[1]380,杜夫海纳说明了审美对象的显现离不开欣赏者的审美知觉,也离不开欣赏者的全身心投入,正是这样,审美对象才展现出丰富的意义。
五弦琵琶形制在《通典·乐典》《旧唐乐书·音乐志》《新唐书·礼乐志》及其它文献均有记载。由于五弦琵琶形制尺寸不同,因而其种类繁多,音箱多为半长梨形、半圆梨形、扁梅花形和扁圆形,半长梨形音箱为五弦琵琶形制之首,这是敦煌早期壁画最常见的五弦琵琶。琴身横抱弹之,琴头朝左下方向,左手按弦。莫高窟的唐代壁画,半圆梨形五弦比较普遍。颈部纤细杆状,面板上设有两对称月牙形音孔,是中原音乐家改造的五弦。
为了恰当地在人们头脑中复现琵琶音乐,人们利用诗词对琵琶声音进行描绘。咏琵琶词是咏物词的一种,所以在学术上没有明确的范围。从它的基本定义出发,我们可以认为所有把琵琶作为对象去吟诵的词都属于琵琶词。这些词可以分为两大类别:一种是正面描写,另外一种是侧面烘托,比如黄庭坚的《忆帝京·赠弹琵琶妓》[2]393就是正面描写。这首词对琵琶声音的描写非常细腻。“慢拈复轻拢,切切如私语。” 将慢拈复轻拢弹奏出来的声音比作切切如私语。既然是窃窃私语那么说明琵琶的声音很低,很轻松地让欣赏者理解到这种声音。“转拨割朱弦,一段惊沙去。”这一句与前面的窃窃私语形成鲜明的对比,用惊沙去形容转拨割朱弦的声音,让人感觉到气势非常宏伟,惊心动魄。曲子由安静到动人心魄,悲伤的情绪更加浓厚,使人不禁想起了乌孙公主出嫁时离别伤痛的感情,用“下花落狂风雨”来表达紧张的氛围。另外,“花落”还让人感觉到一些无奈和失望的心情。在这首词中,诗人利用一些人们熟知的声音对一些无感的声音做了形象化处理,使琵琶以一种鲜活的姿态呈现在欣赏者脑海中,便于人们感知和把握。另外一个就是苏轼地《水调歌头》,这首词也是将琵琶的声音展现得淋漓尽致:“昵昵儿女语、弹指泪和声。”说明琵琶的声音非常小。“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这里写出了琵琶的声音突然变得气宇轩昂,与《琵琶行》中的“铁骑突出刀枪鸣”非常相似。“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这里就表现了琵琶音调的忽高忽低。作者的通感手法甚是厉害,将一些抽象晦涩难以听懂的声音转化成我们平时可以接收到接触到的声音,这就使琵琶在我们的脑海中有了声音,彷佛可以听到一首完整的琵琶曲。下面这两首则属于侧面描写,即张先和葛立方的两首词。在张先的词中,“秋叶”“晓霜”“水纹”都是一种平静寂静的景象,而葛立方的“青女飞花”“寒气”“冻瑟”等则刻画出冬天寒冷的景象。但是这种平静的景象一下就被琵琶的“回画拨”“却教试作忽雷声”给打断了。诗人并没有直接去描写琵琶的声音多么振奋人心,而是从“一声飞露蝉”和“惊开桃与李”中侧面烘托了这种宏大的场面,从而给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三、琵琶演奏的再现与想象
再现与想象是审美知觉理论的第二阶段。杜夫海纳在书中讲到知觉理论并不是停止到这一层面,而是在肉体得到理解后继续通往更深的阶段进行有意义的活动。所以,我们必须从呈现走向再现。杜夫海纳认为想象并不是无中生有的,而是以先前的经验和知识来构成再现的。想象有先验的想象和经验的想象,“在先验方面,想象使有一个给定物存在;在经验方面,想象使这个给定物具有意义,因为它多了一些可能。”[1]387所以先验的想象让我们认出琵琶这个给定物,而经验想象则充实了琵琶以及琵琶所涉及的领域,加上想象力的翅膀,将琵琶的艺术魅力丰富化。本文通过两个方面介绍琵琶审美知觉的第二阶段,一方面是琴技高超的艺术家的表现力;另一方面是唐诗宋词的诗人将琵琶音乐想象化的过程。
(一)琴技的表现力。唐代,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国力的增强,出现了许多优秀的音乐人才。作为表演艺术家,他们的审美感知是强于普通人的,普通人可能只是会对谱子表面有一些印象,也就是只能达到审美知觉的第一阶段,但是他们却可以加上自己的想象达到审美知觉的第二阶段,所以比普通人有着更高超的技艺。康昆仑是一位宫廷乐师,雪域康国人,正是“唐开元中有贺怀智,贞元中有康昆仑。”[3]《乐府杂录》中也记载了很多段善本与康昆仑斗琴的事件。康昆仑起初是作为欣赏者去感受琵琶音乐的,段善本是康昆仑的老师,在他的劝说下,康昆仑10年没有碰过乐器,忘掉了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去接受新的本领。这些事件大多是后人记述,主要是告诉大家引以为戒。康昆仑本身就有很高的音乐造诣,自制了很多新曲,康昆仑改编凉州曲一事:“乐有琵琶……初进曲在玉宸殿,故有此名,合诸乐即黄钟宫调也。”[4]《唐书·礼乐志》记载与此同。所以在文献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康昆仑高超的審美感知能力。
(二)音乐想象化的过程。音乐是一种听觉艺术,但诗人用想象力把它变成了一种视觉艺术,大胆地运用想象和联想,把他们听到的琵琶音乐变成具体而深刻的画面,把音乐变成具体而可感知的形象。根据耳中的音乐,诗人创造了不断变化的场景,使人们感受到音乐的节奏和音乐中蕴含的情感。通感在琵琶诗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琵琶诗中的通感主要是将听觉转化为视觉,创造特定场景,在特定场景中表达音乐。如白居易的《琵琶行》中:“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5]在这里,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间关”是指黄莺悠扬婉转的叫声,“幽咽”是指悲痛呜咽。有时弦声悠扬婉转,像是黄莺用美妙的歌喉在花下啼叫;有时弦声低吟艰涩,就像幽咽的泉水在冰下难以流动一样。诗人同时借助视觉与听觉来表现琵琶的声音,带给人轻快和冷涩两种不同的感受。
四、琵琶表演艺术的意象融合
审美知觉的第三个阶段是思考和感受。杜夫海纳在书中提道:“由于想象具有放荡不羁的这种能力,所以在想象靠不住的时候必须把感知物和想象物这个混合体拆开。对一种知觉进行思考,保持平静仔细地观察,去发现事物的新意义。”[1]409由于想象具有不稳定性,所以审美知觉需要进行到下一个层次。审美知觉中的思考是整体性的思考,也是一种感性的思考,这个过程始终伴随着欣赏者对审美对象最直接的情感体验。审美对象呈现在欣赏者面前表现出丰富的意义,它要求欣赏者也要为自己敞开,去感知自己。诗人词人利用琵琶音乐来表现深层的意蕴以及内在的情感,达到审美知觉的第三阶段,增加了诗歌的深度。
借用琵琶表达幽怨哀伤感情的多出现在送别的诗词中。有的是直接表达痛苦的感情,有的是运用典故间接表达。直接表达的如刘褒的《满庭芳·留别》:“隔离歌一阕,琵琶声断,燕子楼空。叹阳台梦杳,行雨无踪。”[2]3124词人在离别的时候听到琵琶的声音断了,人去楼空,孤寂感涌上心头,从而更加表现出当时依依不舍的感情。仇远的《临江仙·柳》也是用琵琶来表达自己忧愁的心情:“记得津头轻别,离觞愁听琵琶。”[2]3393张先的《木兰花·和孙公素别安陆》:“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2]74利用琵琶呜咽的声音来表达自己孤寂哀伤以及不愿离去的思想感情。运用典故来间接表达伤感的如辛弃疾的《贺新郎·听琵琶》:“记出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2]1890这首词里面运用了三个典故表达离别之恨,虽然词中是写的昭君,但其实是要表现作者离别朝廷时的痛苦不舍。还有汪元量的《满江红·吴山》:“慨金鞍、玉勒早朝人,经年歇。昭君去、空愁绝。文姬去,难言说。想琵琶哀怨,流泪成血。”[2]3341也是类似的表达。
由于宋代面临的社会现实,许多文人奔波于仕途,但却无法在政治上施展抱负。在词中,诗人们常常把“琵琶”与他们未完成的仕途和漂泊的痛苦联系在一起,如朱敦儒的《芰荷香產金陵》:“无奈尊前万里客,叹人今何在,……曲终泪湿琵琶。谁扶上马,不省还家。”[2]839词人身老天涯,家国之悲的感情没有人能够理解,而琵琶凄凉的声音刚好成为了词人心情的代表,所以曲终泪湿琵琶。除了用琵琶直接抒发感情,更多的是利用白居易的《琵琶行》来间接抒发痛苦之情。琵琶诗史上最经典的莫过于白居易的《琵琶行》了,里面详细介绍了琵琶的演奏技巧以及音响效果,最出彩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概,后代的很多诗词中都借用了《琵琶行》抒发自己的哀痛之情。司马光的《锦堂春》:“始知青鬓无价,叹飘零官路,荏苒年华。……散在天涯。”[2]200词人借用白居易典故来慨叹自己仕途的不顺利。琵琶的声音让词人把自己和白居易的遭遇联想到一起,年华已逝,散在天涯,把自己悲伤的情绪都寄托在了琵琶中。
用琵琶来表达思念孤独感情的诗词最多,首先,直接抒发感情的有晏几道的《临江仙》:“琵琶弦上说相思”[2]222,柳永的《隔帘听》:“琵琶闲抱,爱品相思调”[2]30,张先的《谢池春慢·玉仙观道中逢谢媚卿》:“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2]60等等。黄机的《采桑子》:“窗拨断琵琶索,——相思。一一相思。无限柔情说似谁。银钩欲写回文曲,泪满乌丝。泪满乌丝。薄幸知他知不知。”[2]2543這首词则是用琵琶来表达内心的相思和痛苦离别之情的。无限柔情没人诉说,女子只能用琵琶和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诗人用两个重复的“一一相思”把主人公的相思慢慢展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可以想象到女子一边弹着琴弦,一边诉说着自己的爱恨离别,到最后泪水沾湿了头发,他人也体会不到自己的相思痛疾。琵琶还可以用来表达思乡之情,大都是借用“昭君出塞”这个典故来表现自己思乡不得归的痛苦。如洪皓的《渔家傲》:“欲上望乡台复倦。愁满眼。琵琶莫写昭君怨。”[2]1003这首词直接引用昭君怨来表达自己的忧愁和思乡之情;汪元量的《传言玉女·钱塘元夕》:“昭君泪流,手拈琵琶弦索。离愁聊寄,画楼哀角。”[2]3339词人将自己的忧愁与昭君出塞时悲凉孤寂的心情联系到一起,突出自己的哀伤忧愁,增强了诗词忧愁的感情。用琵琶来表达自己的孤寂与忧愁是非常普遍的,在所有意象中占到了绝大多数,大都是与琵琶女的感情相结合,从而衬托自己的无奈与无助,给欣赏者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五、结语
音乐是情感与诗句沟通的桥梁,它能够影响人的情感,但却又是随着感性生而生,随着感性灭而灭。用文字表达音乐很难,但恰恰是音乐这稍纵即逝的特性让人们对音乐进行更多用心的刻画,而唐代琵琶诗对此进行了积极的尝试,它以精湛的传声艺术重现了唐代琵琶音乐中的声音特征,同时又使音乐诗具有丰厚的人文内涵。因此,在那个时代的社会大环境下,琵琶的出现对社会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杜夫海纳审美知觉理论恰好可以阐述人们对琵琶音乐的逐步深入过程,知觉的意向性使欣赏者和演奏者对琵琶的情感达到了顶峰,审美主客体实现了真正的物我合一。
参考文献:
[1]杜夫海纳.审美经验现象学[M].韩树站,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
[2]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张英.渊鉴类涵(卷一百八十九 乐部)[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23.
[4]段安节.乐府杂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15.
[5]白居易.琵琶引(增订注释全唐诗 第3册)[M].陈贻焮,主编.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357.
作者简介:王晗,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