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咯途径煤城
2023-12-18田烨然
田烨然
虎年春节的时候,我与二哥和欢欢终于在饸饹馆心无旁骛孑然一身地团聚。我还打趣他俩,问他俩是如何劝说老婆不跟着来。他俩反过来嘲笑我,说我这是嫉妒,因为三个老青年中就我一个没老婆。我不再说话,低头将碗里的酸菜和豆角搅进饸饹的缝隙中去,这样吃起来才会比较有味好入口。
看着二哥和欢欢绘声绘色地讨论生活上的事儿,我一句也插不上嘴,毕竟他俩眼里我是个没有生活的人。这下我落了两个没有,在当今的社会日子里,我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我想象自己与生活的战争,连战几场,输得彻彻底底,忍痛割让了很多我的灵魂土地。
他俩都下过井,后来又都上来了。在我们这个小城,仿佛下井成了男青年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下限。
二哥决定下井的那会儿,刚刚从一家货运公司离职,没多少工资,女朋友与他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两个人临近分手边缘。他思来想去,一没学历,二没经商头脑,想要拉近,唯有下井,毕竟矿工的薪酬待遇在他这个群体中算是极好的,被待婚姑娘所看好的。半个月后,二哥又回到了地面,跟我说下面太苦,我跟他说苦尽甘来,他骂我是个大傻×。这个场景发生于深夜的半挂车上,此时的二哥是个拉煤司机,为了体验和共情他的灵魂,我坐进了副驾驶,陪着他拉煤矸石,清晨结束,我仓皇而逃回到家,抱着暖气狠狠来了一觉,认为二哥真优秀。现在的二哥还是货车司机,但所拉货物变成了护肤品。
欢欢下井始料未及,我一直认为他不会做这种选择,但他还是做了。他跟我一样,是个稳不住的人,毕业后干过很多工作,都挺与时俱进,团购运营,新媒体广告设计,皆兴败而归。其间,他还在公安局三年公益岗位,那三年,正好是侦探悬疑题材影剧爆火的三年。后来,他就不与时俱进了,去了加油站,赶上临近而立的婚龄,父母没少给他介绍相亲对象,从未成功,然后他下井去了,再相亲,就成功了。三十岁,欢欢结婚,婚后不出半年,欢欢又回到了加油站,他跟我说现在十分热爱这份工作。
我看着他俩傻笑,二哥一碗面汤饮尽,擦擦额头大汗,擤擤鼻子冲我说:“你笑甚咧笑?来根烟,别幻想你的创作了?”
欢欢挑出聊天契口问:“老田,最近在写什么小说?”
我晃晃脑袋说:“写什么写,净过年了。”
二哥说:“年有什么好过的。”
欢欢问:“你是不是不写也有钱?”
我说:“没有,搬一块砖挣一毛钱,不过,我倒是有点头绪了,就看你们同意不同意,认可不认可。”
二哥说:“我他妈又不是鲁迅。”
我叹口气,点燃烟说:“不是这个意思,我要写你俩!”
二哥说;“那我应该是个正面人物,不对,你不是一直在用欢欢的名字写破案片?倒是我!你从来没写过。”
我说:“会有的,会有的,但我要把你俩打碎重组,或许还得从我身上和别人身上扒点器官,让你俩在小说里不像现实中,你俩以前都是美术生,不如就当个画家吧。”
他俩应该是听懂了,但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他们总是这样,像是在用“无知无畏”忍让着我的“博学多才”,我很不喜欢,但说出口,又会被他俩冲我翻白眼,所以,我们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心照不宣,讲出的话不一定真,但扬起的表情绝不掺假。
我没有杜撰,我只是像一个毫无脚本的纪录片导演般,走到哪里拍到哪里。闲暇时候,工作台上堆满六毫米胶片,重复观看胶片的内容,将它们剪切重新拼接,制造出一个新天地。
纪录片里当然也有我,很幸运,我是矿工子弟,打记事起,煤矿和我的生活便交融到了一块。我总能想起十二岁那年躺在煤堆上看天空的时候,煤块在我耳边讲了很多过去和未来的故事,我没记住,全给忘了。
小说写完,已经是四月初,春天就这么悄咪咪地流了过来,满城漾着芬芳新生,或者苦难。
故事里,我借用了很多朋友的人生片段。电影梦破碎去了煤矿机运队的导演;逃离出煤矿做了四五年剪辑后转而开公司的鹏涛,他的梦想是当导演;远在魔都跟我臭味相投的老沈;喜欢艺术和阅读嫁给矿工的护士小崔;还有二哥和欢欢,朋友,家人,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