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一刻

韩芝莲

每年一出正月，天气变暖，父母就会从遥远的山西回来，住些时日。

按娘话说，一冬一秋一夏都住儿子家，春天就得陪陪闺女。所以，回家的路途不管有多远，春暖花开时节，二老一定如约而归。

回家是一种心情，其实更是一种情怀。老家是根，是半辈子住惯了的地方，生生不息冒着炊烟的热气。老房子，老物件，老邻居，老朋友，一切久了的岁月和风物，好像立时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一到家，娘就不停地扫扫这里，擦擦那里。老嫂子老大娘闻声赶来，快步走进了小院，一年未见的老姐妹们更是拉着手，不住地问好，东家喜事西家房，好事一箩又一筐地分享着她们相聚的欢乐。

我想，这就是娘常常想家，回回做梦都想回到的场景吧。住惯了的家，习惯了的气味，浓浓的乡里乡情扑面而来，纯朴得让人忍不住开怀大笑。

老家，老地，老情怀。漫过绿树花林再到自家田里走一走，看一看，闻一闻那久违了的甜香气，入心入肺地深呼吸，好不畅快！地头，去年新栽的小树长高了，粗壮了，娘张开手指扎起它的腰围，丈量这喜人的长势。一列一田，一草一木，行行步距，亲里亲外，直到挨个看上一圈后，二老才心满意足地坐上车，返回县城的家。

爸说，我们年岁大了，真的走不动了，以后也许两年才能回来一次，老胳膊老腿不听使唤了，回来只能给你添麻烦。只要你在老家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我呵呵地笑着笑着，眼里蓄满了泪花。

是啊，时光不待，我亲已老。疼惜深处，蹒跚脚步下，爸已七十高龄，再也不是那个独站高台，打着手势，喝令指挥千兵操练的父亲了。他茂密的头发早已被光阴磨亮了头顶，仅剩耳下一圈稀疏的毛发在随风飘摆；当年别着手枪威武挺直的腰肢也如大雪压松般不堪重负地弯了下来。一程一年岁月，缓缓归来如初。只是，时光钟摆里，那铿锵有力的步伐去哪儿了？还有卧雪匍匐十公里打靶归来的老爸是否也成了旧时最美的图画？思绪无及，边边心情，无法计量，无一的收怀。

年年事事，光阴如昨。掰开的岁月里，是我们无已恢复的记忆，一点点扯着我的嗓子，在长空下久久地回荡……

父母，亲情，日月，光华，好像时光的纱，在四季枝头为我们编织着世界的繁华。

正如昨天，下班刚进小区，后座女儿就喊了起来：“妈妈，快看，我姥爷！”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大院后面300 米远的窗户边，爸正站在阳台上向我们驶来的方向张望。

那么远，我猜他一定看不到我们，可他目光却随着我们移动的身影一直跟到了楼下。

然后侧转身，直直地看着我，把电动车停好，再一步步踏过二楼通道，听我在楼道里喊着娘的叫声，在我进家前就端上饭菜，摆好了碗筷。而娘则早已为我剥好了一盘最爱吃的核桃仁……

餐饭，餐点，餐餐为你，满心是你。这就是我们的父母，即便老了，走不动了，依然张开苍老的翅膀让你处处有依，时刻把你捧在手里，疼在心上。

是的，六點一刻，是我每天下班到家的时刻。原本它只是一个时间的节点，却因父母念念的等待而赋予了更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