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生香
2023-12-16张婉婧
张婉婧
一位老人戴着老花镜坐在窗边,阳光拂过她灰白色的发丝,洒在泛黄的书页上。她捧着一本古籍,眯起眼睛仔细阅读,手执一支红笔,不时画上两句。每翻开一页,便有一段光阴扑面而来。
小时放学早,父母还未下班,我便到奶奶家待上一段时间,由她指导我的语文作业。她年轻的时候是中学教师,也担任校医,教育和医药之道均知一二,算不上深谙,但家用绰绰有余。暮色四合,便听她讲述中药故事,扁鹊使人“起死回生”,华佗凭“神目”做手术,更有孙思邈升天成仙一说,很是吸引人。
曾经,奶奶领着年幼的我踏足中药种植园,教我认识家乡生产的中药。“婧婧,你看,这个是白术,它的根茎是一味很常见的中药。去掉泥沙和须根,晒干后切成片就制成药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奇地看着那一爿植物。细薄的嫩绿色叶片,大部分没有开花,花苞也是绿色的,尖尖的苞叶覆瓦状排列,像一颗紧实的松果。有几株开了花,花朵的颜色很鲜艳,是紫红色的,像扁进去的红毛丹。奶奶弯下腰轻摸叶片,惋惜地对我说,“现在白术都是人工培育的,野生种几乎绝迹了。”除了白术,园区里还种植了石斛、元胡,她一样样讲给我听。奶奶教我识药,也教我写中药名。取一张方格纸,写下一撇一捺。那些长相普通的药材,竟有如此诗意动人的美名。白芷,如江南女子,清丽素雅;佩兰,是花中君子,高风亮节;青黛,似大家闺秀,才情兼备。我体质弱,常常感冒,吃中药成了家常便饭。每次开好药,方子总要拿给奶奶看,按照她的意思,一是学习,二是看看有没有不合理的用药。熬药的时候,奶奶几乎是全程守在灶台前,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将所有的耐心和关爱倾注到这一壶被蒸汽笼罩的药液里。
上大学之后,她在浙南,我在浙北,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为了方便通话,我的父亲给奶奶买了一部智能手机。奶奶开始学习用微信给我发消息。我拍好药方传给她,过了许久,她发来一大串文字,夹杂着许多错字和不连贯的句子。我能想象在五百公里外,她看着不熟悉的手机键盘,慢慢敲下每一个字的模样。
就在这两三年,奶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各类疾病和疼痛悄然而至,腿脚不便,听力视力衰退,眼睛也做了手术。电话是去年打来的,说奶奶得了疱疹,胸背部大片红色皮疹,疼痛难忍,最痛时寝食难安,躺在床上犹如针扎,话也说不出来。起先,她并不知道这是疱疹,只当普通过敏,后来愈发严重才去医院,因此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免不了受一番折磨。她心疼我学业重,不让我看望,只是偶尔打通电话。一次,我给她打电话唠家常,聊着聊着她就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病上。手机那头停顿了几秒,她忽然说,痛死我了。这一下我愣住了,心猛然揪紧。想起以前我嫌药太苦,奶奶看着中医开的药方,仔细研究,添了一味甘草上去,这样就没那么苦了。如今想着她生病难受的样子,我心如刀绞,真希望能承担她所有的痛楚。
家人陪她辗转两家医院,配了药,花了万把块钱,病情总算逐渐好转,疼痛也减轻。病治好后,又开了调理身体的中药,一勺一勺喝下去。感谢中药,她恢复健康了。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返回家乡,带着奶奶去了一趟许久不见的利濟医学堂。那天阳光正好,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斑斑点点地落在她的身上。风从我们身边快意拂过,又温情脉脉。我说,奶奶,我给你拍张照吧?她同意了,看着镜头露出欢快的笑容,虽是深冬,皱纹里却尽是初春的温柔。
透过静谧的光柱,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屋檐下,手握铅笔画着药圃里的草木,一位老奶奶站在边上,目光柔和。身后药房的木架子上,三排整齐的青花瓷药罐,正散发出幽幽的草药香。
责任编辑:朱丽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