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山上眺望

庄千慧

时间过去了1700 年，如今登上郭公山，但听山脚下，瓯江流水有声，如在述说当年温州先民为求得海国家邦长治久安之所祈、所盼。

我们可以想象，公元323 年上半年的一天，阳光明媚。温州瓯江南岸边上的西郭山，也即今天的郭公山上，羁縻于地理风水思维的一众士民，簇拥着一位冠带飘逸的士人登临山巅，纵目东南……这位士人便是当时客寓东瓯的全国著名堪舆大师郭璞。郭大师应东瓯父老的要求，在瓯江下游南岸，登临西郭山，为东瓯造城相地择基。

这是一次在温州发展史上肇纪立极的勘察活动，为温州千年城市命运画下经纬，为后世培植了温州城市文化的源头。难怪五百年后的唐敬宗年间，温州刺史张又新赋诗赞叹温州城的画域造城之功和城市形势：“昔贤登步立神州，气象千年始一浮；南望群山如列宿，北观江水似龙虬。”

在西郭山上眺望，视野中众山如北斗群星撒落平野，串珠洒玉般的山水胜状，赫然跃入郭大师的法眼。现在我们推测，郭大师当时肯定是调动自己平生掌握的所有专业知识要素，对眼前这方神奇的土地作审视、研判。这一察看，后世便有了郭大师规划温州城的轮廓线条，以及这座城市符号下派生的流传千年的“秘诀神咒”。据清代光绪《永嘉县志》转引明代万历县志记载，“方议建时，郭璞登西郭山望海坛、华盖、松台、积谷诸山，错立如斗，谓父老曰：若城绕山外当骤富盛，然不免兵戈水火，城于山则寇不入斗，可长保安逸。因跨山为城，名斗城”。

这是神州建造史上超凡脱俗的城邑杰作！城墙跨山而建的斗城，是来自天文地理的象形文化的引申启迪？或是来自郭大师的实践经验总结？无论作什么解释，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那就是郭大师归结出这种深玄似谶语的结论，是他对于东瓯地理方位有着深刻的理解。据史书记载证明，郭大师的知识渊源早就与东瓯温州有所结缘。作为另一种身份的训诂学者，他注释过的《山海经·海内南经》有一条关于温州古地名的记载：“瓯居海中。”郭大师在此条下作注：“今临海永宁县，即东瓯，在歧海中。”这一句简单的注解，厘清了东瓯的古政区建置史。郭大师既已关注东瓯这方地理，肯定也窥涉东瓯地理的方位门户并拿捏精准。

而跳出狭隘的“地理风水”理论，郭大师的思想认识已经跨越到社会发展史层面，来把脉东瓯发展走向。从历史的传承看，郭大师是中华文化体系的脉络传承者。登陟郭公山，体现了中华文化因斯人而产生的一种人文高度。这种别开生面的文化高度，与中华文化主流意识相辅相成，若合符契。你就拿他对温州城的“吉凶定义”来说，其中有“若城绕山外当骤富盛，然不免兵戈水火”之语，这忽然使人想起《左传》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兴衰的警策之言，前后两种述说，其内含的义理是多么的近似。

他在西郭山上的点拨，仿佛贯通三才宿性，使星曜之光开启东瓯士民心智，东瓯父老的生活理念，在这场地理定位理论的指导下得到了有效阐发。你看，郭大师给温州父老提供的“考察报告”是真诚而且可选择性的，我们俗人是不解其中地理科学玄机的。你看，一个选项是“若城绕山外当骤富盛，然不免兵戈水火”；另一选项是“城于山则寇不入斗，可长保安逸”。两个选项摆在温州父老面前。推想当时，社会抗御能力低下，经受了太多的灾变寇乱磨难，且膺承中华传统文化理念的东瓯士庶人等，是多么希望家邦城邑能长治久安、河清海晏啊！郭大师和东瓯父老的心是相通的，众言谆谆，温州吏民父老摒弃了“暴富、骤盛”而隐含危机凶险成分的心理念头，最终以平实的心态看待城市发展和民众生活的心智，明确选择了“城于山”的选项。随之，筑城挖壕，建二十八井以应上天二十八宿，“城内五水配于五行，遇潦不溢……”兴建温州城的浩大工程，在大家的意识认同下，举郡同庆而启土动工。

还有，过于美好的现实，有时会被人们赋予神秘的色彩而传播。也许是民俗信仰的心理驱使吧，一种对东瓯盛事的由衷赞美，幻化为美丽动人的神话，在民间流传开来。传说动工当日，感于灵应，有一头白鹿口衔山花出现在附近山地。仿佛如灵应示兆上天垂象，这种奇事立即在士民中引起轰动效应，人们激动兴奋奔走相告口口相传，作为祥瑞来庆贺。就是后世的志书也作记载而衍生出温州城市的“瑞名”：“时有白鹿衔花之瑞，故又名鹿城。”

多么神奇的现象！

或许，在当时的生态环境状态下，鹿城地域丘陵池沼，野性十足，麂鹿出没不足为怪，“白鹿衔花”的现象确有发生。但想象力丰富的人们把这一现象与东瓯造城挂起钩来，就显得玄乎了。且把这种玄妙的关联作为姑妄言之吧，正好反映了民众的一种向往美好的心声，成了温州城美好发展前景的征兆。

历史，就这么一路过来——白鹿城叫了一千七百年；“长保安逸”——郭公所勘定城址的温州城经历了一千七百年。据有关方面介绍，一千七百年来，历史风云变幻，东瓯温州这个城市基本保持着原来的格局。东瓯发展史的逻辑，又是那么的巧合，自唐宋元明清以来，在这座白鹿城，建城至今却真的未遇大规模的兵燹天灾，难怪清代永嘉诗人马香霞在《游东山（积谷山）小赤壁》一诗中，写到“此间未纵周郎火，良夜堪邀苏子舟”！

史料记载，郭璞在西晋末年南走暨阳，他为母兄择地安葬，选墓于紧靠水边的一处地方。离水太近了！很多人都嘲笑、质疑他。谁知过了若干年，墓地前水泽都淤涨成陆地农田，此时大家才佩服郭大师的远见。

似乎丈量城市发展的时光尺度，是用千年来计量的。在郭公山上，大师亦作高瞻远瞩，预言东瓯建城“此去一千年气数始旺”“城于山则寇不入斗，可长保安逸”。放眼千年，温州民众享受了安定的生活才有了中国山水诗的发祥，永嘉禅的弘扬，永嘉学派的卓立，中國南戏的诞生，永嘉四灵的吟唱……

后人为纪念这位华夏先贤，把西郭山改名为郭公山，并在山上为其造像。

责任编辑：杨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