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雨话柳子
2023-12-16韦俊海
韦俊海
潇水之滨,目力所及,笔直的街道在夜景的映衬下,万家灯火。微风吹来,有缕缕馨香在夜的薄寒中绕鼻而来。我知道,这是桂花飘香。
我走进永州零陵古城,这里没有游人如织,只有当地百姓穿行的身影;没有宰客的商铺,村口破旧的小卖部或许能帮你解解馋。夜色降临时,高悬的灯笼,点点红光,影影绰绰地映在水中。坐在邻水的长廊下,吹着晚风,吃着小吃,听行人欢声笑语,仿佛被遗忘的不是古城,而是时光。其实,零陵古城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古”,它是上世纪80 年代所建造的仿古建筑,但并不妨碍它成为永州的地标性景点,若你喜欢热闹的气氛,可以来这里走走逛逛。
往零陵古城潇水西岸走,便能走到柳子街。徜徉在古老沧桑的柳子街青石板,与古代圣贤隔空对话,感受不一样的唐风宋韵。
柳子街街道两侧大量原汁原味的民国建筑、古朴的青石板路、蹲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清澈见底的愚溪水……游人至此,仿佛步入另一个时空,是个静心的好去处。柳子庙就坐落在柳子街上,坐北朝南,依山而建,愚溪从庙前蜿蜒流过。柳子庙是专为纪念唐代著名文学家、思想家柳宗元的祠庙建筑,又名“柳子厚祠堂”。始建于北宋至和三年(1056),南宋绍兴十四年(1144)迁建于现址,清光绪三年(1877)重建,2001 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柳子庙为砖木结构,进入大门可见一座双檐八柱戏台,殿中有柳宗元塑像供人祭祀。庙的对面有一条小溪,就是柳宗元诗中多次提到的愚溪,愚溪的上游就是《小石潭记》中的小石潭。
走进柳子庙,从中殿拾级而上,便是正殿。柳子塑像安放正中,两侧以“永州八记”为题的十多幅木雕画陪伴。每一幅都是黑底沉金字,加所记八处景点的图画。
我面对柳宗元的塑像,专心地感受永州城对柳宗元的无限缅怀,去寻找柳子的足迹,去话柳子的故事……
每每说起永州,人们一定会想到柳宗元,他在永州写下许多关于永州的华文诗赋,为永州声名传播作出了贡献。他在很多文章中呼吁官员廉洁自律,秉公执法,因此颇受人们的爱戴,柳子庙就是永州人民为纪念他而筑建的。
因为他的到来,永州山水邂逅了一个伟大的知音,柳宗元从此被称为柳子,随着柳子先生的不朽诗文,永州城,也在中国文学史册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成为千古名城。
一个人与一座城的关系,有时竟是如此生动而奇妙。尽管柳宗元已经离去千年,但走在永州,你还是可以不时听到有关他的故事,看到他的字,他的画像、雕塑……柳宗元,这个文气扑面的名字,令永州城深厚而庄严。
柳宗元谪居永州十年,体恤民情,寄情山水,写下了《永州八记》等大量驰名中外的诗文,铸就了辉煌的文学成就,故有“文冠八家”之誉,永州也因柳宗元而闻名中外。其笔下《永州八记》和大量民本思想的诗词文章铸就了中国山水游记的巅峰之作,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柳文化”,将永州山水展现在世人眼前,擦亮了“零陵古城”这张文化名片,为打造零陵古城旅游品牌、促进永州经济发展奠定了基石。
《永州八记》作为山水游记,文字或奇丽清美,或峭拔峻洁,用精巧的语言刻画山水之美,毫无凿斧痕迹,是山水游记的杰作。《永州八记》也很大程度上是柳宗元在极度苦闷中转而追求精神的寄托。没承想,《永州八记》使山水游记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体裁。
柳宗元是中唐文坛一颗熠熠发光的星宿,一个10 岁就能与人讲道论文,时称“神童”、21 岁考中进士、26 岁又考上博学宏词科并进入仕途、本应在政治上有一番大作为的人,却突遭贬谪。可伟大的人是不会就此沉沦的。他把自己放之山水,用自己的才华激扬文字。考察唐朝中叶,还没有一个文人有如柳宗元那样强烈的变革意识和变革意志。他极其憎恶他所生的政治时代,朝廷昏庸,藩镇割据,民不聊生;他极其憎恶他所生的文学时代,六朝骈体文盛行,浮华虚妄之气遍布文坛。
柳宗元年纪轻轻即“以高文为诸生所宗”。依唐代世风,他完全可以做一个李白式的骚人狂客,“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柳子33 岁时便从一名九品上的小官飞升至六品上的礼部员外郎,这是何等英姿勃发,前程似锦。但命运的狰狞也埋藏在这光彩之中,仅仅半年时间,轰轰烈烈的“永贞革新”,柳宗元力求割除弊政,奋不顾身地投入了革新运动,打击宦官弄权和藩镇割据,强化朝政,制裁贪暴,进用贤能,减免税赋,以一腔青春热血去冲锋陷阵,成为王叔文改革派的一员骁将。而正是这场政治改革让他的命运发生陡转,在激烈的政治斗争中彻底失败。33 岁就驶入了人生的冰河期。柳宗元、刘禹锡等改革者们全部被流贬到边远之地。永贞元年九月,愁绪满怀的柳宗元悄悄离开长安,带着67 岁的老母卢氏和几个仆人经三个月艰难行程抵达永州。
永州十年,艰苦卓绝,却未能消磨柳子通过读书著述而求万世之名的心志与信念。十年里,他与村夫野老来往密切,走访街头巷尾,亲自下地劳动,眼界大为开阔,思想也更加深刻。十年里,柳子发奋创作的雄深雅健的论说文,绘时鞭浊的寓言,传示后世的传记文,深得骚学的辞赋诗歌,数量和质量都达到他一生创作中的巅峰,尤其是他的《永州八记》。
穿过正殿后门,步入碑廊,便可看到最为著名的“三绝碑”,这是庭院最为精华之所在。
柳宗元在柳州去世后,韩愈为其作碑文,颂扬柳宗元的事迹。南宋嘉定十年(1217),苏轼之作首次被刻碑于柳州罗池庙,世称“三绝碑”。这块石碑中,写着的是柳宗元的事;碑文作者:韩愈;书者:苏轼。
因这三个烛照中国文学史的人物奇迹般的神聚于一碑之中,后人遂称之为“ 三绝碑”。永州司理刘可勤见读碑文,敬慕柳子其人其文,遂令人摹刻安放于永州柳子祠中。
经过千年的时光流徙,“三绝碑”保存了下来。不必说战乱频仍的岁月,就是在承平的流年里,也有无数名与利的明枪暗箭,足以让它粉身碎骨一百次。可是,它被保存下来了。这是一座城以世世代代的努力,去表现对一个人最深刻的爱与护卫。
三绝碑,是柳宗元的史实,更是永州千年的奇迹。我站在碑前,门外正小雨沥沥,这雨也落了千年,一头牵着柳宗元忧苦的目光,一头系着我的惊惶,从空间的维度里,是我不远千里来看他,但从时间的维度里,也是他不远千年在此等我!我仰视着柳宗元,似乎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我曾一字不漏地背诵过《小石潭记》,在我年少的想象中,柳子厚是个面容开朗、身材微胖的率性文人,这一次的永州之行,改变了我的想象,他远不止是一个成就斐然的思想家、文学家那么简单。
桂花阵阵清雅的香气随着雨雾弥漫,离“三绝碑”不远处,一棵巨大的丹桂树正如火如荼地开花,整棵树像高高擎着的一大杯红酒,在风中轻轻摇晃着,不时洒落一阵阵酒汁般的红雨。我忍不住从地下掬起一捧,看那无数细细的小花,每一朵都认真地开成四瓣,这满树满地清香脱俗的小花儿,难道是一部离散了的四言诗?它们咏诵的是什么呢?还在惊叹永州的巨大变化吗?
如果柳宗元能见到现在的永州,他应该有百倍于我见到“柳子庙”的惊骇吧。
我想,没有永州的山水美景,绝不会有柳宗元的山水美文。正如茅坤所言:“公(柳宗元)与山川两相遭,非子厚之困且久,不能以搜岩穴之奇;非岩穴之怪且幽,亦无以发子厚之文。”茅坤之言,绝妙之至,深刻至极!一语道破根本所在:柳宗元山水美文之源为永州山水。永州之山不以雄伟险峻而以奇特秀美著称,那些形状奇异的山石,或如城墙城堡,或似牛羊熊罴,或列或跪,或立或仆,千姿百态,美不胜收,凡有石的地方,便有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成片茂密的山竹、嘉木,山风吹来,偃仰起伏,摇曳生姿,韵味无穷,引起人们的无尽联想。
而今,“柳子庙”成为了永州文化旅游打卡地和集散地。在零陵古城,循着柳子的足迹,沿柳子街前行,寻找《永州八记》的旧迹,听潇水萧萧,我乘船沿潇水河而行,水面宽阔流金散银,江边大厦霓虹倒映,远处笙歌不断。
我想,一个城市的扬名,不在GDP,而在它的文化。哪座城市的文化信息最強、覆盖最广,哪座城市就最有名。我相信,一座城市一如一个人,是有文化的,有气质的,有内敛沉稳或奔放洒脱的面貌,那已经是完美的了。
我是一位作家,在永州只是人生的过客,只负责带走对它的美好回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