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未必“能赢”
2023-12-15冯德斌
冯德斌
主要人物
司由里:男,51岁,人称“死有理”。
司大嫂:女,50岁,司由里之妻。
杜乐迎:男,52岁,司由里的邻居,人称“都能赢”。
何福来:男,50岁,村调解员,人称何主任。
群众甲:男,39岁。
群眾乙:女,43岁。
群众丙:男,51岁。
群众丙妻:女,48岁。
群众丁:男,45岁。
1.淮河边(晨/外)
秋天,早晨,淮河岸边的浮山村。
2.何福来家门前(晨/外)
群众甲:(边跑边喊)何主任!司由里和杜乐迎打起来了!
何福来:(应声从屋里出来)来了!他们在哪儿?
群众甲:(手指向一方)在那儿。
何福来大步流星地向群众甲指的方向走去。
3.司、杜两家方向(日/外)
司由里与杜乐迎是邻居。杜乐迎家在前,司由里家在后。两家之间的巷子里有个池子,靠近杜乐迎家的房屋,是司由里家用来聚粪的。
4.司、杜两家的巷道上(晨/外)
司由里和杜乐迎在池边扭打成一团,一把铁锹在两人手中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上下翻飞。突然,杜乐迎抢占了上风,甩开司由里的双手,举锹向司由里的头上劈去,司由里吓得面如土色。
何福来:(一声大喝)快住手!都给我松开!
司由里、杜乐迎一怔,不由得停了下来。但两人的手都没有松开,一人攥着铁锹的柄,一人拽着铁锹的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何福来:(走到近前,一把夺下铁锹)一大早的,人家都在田里收稻子、拔花生,你们却有闲工夫打仗?
司由里:何主任,你是我们村里的调解员,你给评评理。他杜乐迎一大早闲得没事,跑这儿来吹灰找裂扒缝!
杜乐迎:司由里,你洗澡塘拿走大姑娘衣服被捉,还反咬他人。
司由里:你是推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我司由里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何福来:(看看司由里、瞧瞧杜乐迎)你们俩一个“死有理”,一个“都能赢”,那我倒要听听,你们有什么理、凭什么赢?
司由里:我先说。
杜乐迎:凭什么你先说!你这个人,看上去像头憨牛,做起事来猴精猴精的,一点都不厚道。还是我先说。
司由里:那又凭什么你先说,你是想恶人先告状吧?我偏不让你先说。
杜乐迎:这事起根纳由是你造成的,当然得由我先说。
司由里:这事是你挑起的,应该由我先说。
两人互不相让,边争论边向对方靠近,又推搡吵将起来。
5.司由里家的稻田(晨/外)
群众乙拿着劳动工具经过司由里家的稻田,见司由里的妻子在割稻子。
群众乙:司大嫂,你还在儿这割稻子呢?
司大嫂:怎么啦,大妹子?
群众乙:(左右看看,神秘地)刚才我下湖经过你家附近,看到司大哥和杜乐迎打起来了!
司大嫂:那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司由里的妻子丢下手里的一把稻棵子,手握镰刀,叉开双腿往家跑。
群众乙:司大嫂,你慢点。
6.司、杜两家的巷道上(晨/外)
何福来:(走进相互推搡的司、杜两人中间)好,你们继续吵吧,反正这儿买也没有我的,卖也没有我的。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抬步欲走)
司由里、杜乐迎:何主任,你可不能走啊!
何福来:不能走?
司由里、杜乐迎:是的,你不能走,何主任!
何福来:(摇头佯装离去)可是,看这阵势,你们今天要不把对方打出个好歹来,哪个也不肯善罢甘休呀。其实呢,我也想亲眼看看你们最后谁胜谁负,可我还要去场上晒豆子呢,实在没工夫看你们表演下去。唉,太可惜了。
司由里:(急忙上前拦住)何主任,你来都来了,这事儿你得给我做主!
何福来:你们胜负还没分出来,我怎么给你做主啊?
杜乐迎:何主任,你是咱们村的老调解员了。要说咱村里有个大事小情的,还就是你叫得响。别看我杜乐迎平时没服过谁,可今天你要是真能把一碗水给端平了,我还真就服了你了!
何福来:那你们说说,这一大早的,为什么不下田干活,却在这儿打仗?
司由里:(指着杜乐迎)他填我家粪池!
杜乐迎:他家粪池方(即坏)我家事!
有人渐渐围上来。
何福来:(指着杜乐迎)哦?那你说说它怎么方你家事的。
杜乐迎:唉,何主任,一言难尽啊!你知道的,我家原来养猪猪肥、喂牛牛壮,满院子的鸡呀鸭呀的,(面带笑容)欢喜死人了。那时的日子真叫芝麻开花节节高、鸡冠子开花顶上红。可如今(愁容满面),养不到猪,喂不住牛,满院的鸡鸭一个个不因不由地死了。你看看,这院里院外,冷气清清。一家老小,不是大人发烧,就是孩子拉肚,这日子过得就像阴天背稻草,越驮越重。这么长时间,我就没过过一天的太平日子。(转身指向司由里)都是因为他!
司由里:(指着自己)我?
杜乐迎:对,就是你!
司由里:我怎么了?我是往你家投毒了还是给你下绊子了?你往我身上怪。何主任,你看他这不是吹灰找裂扒缝,故意找我的茬吗?
群众丙:老杜,我们平时关系都不错,但向理向不了人,关系再好,咱们也得讲个理字。你家日子过得颠颠倒倒的就怪别人,这好像说不通。
群众丙妻:(推了男人一把)就你能,饭也堵不住你嘴。
群众丙妻拧着群众丙的耳朵往家拖,群众丙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捂着耳朵,疼得嗷嗷叫,围观群众笑得前仰后合。
何福来:老杜,你家日子过得不顺,大家都很同情,但你不能把这些归咎到别人身上。这跟人家司由里八杆子打不着嘛!
杜乐迎:何主任,是话有音,是草有根。是他家的粪池方了我家的事,才使我家这日子过得像乱了筋的草鞋,过得颠颠倒倒的,纠结得让人撑不直肠子。
司由里:笑话,要这么说,你还方了我的事呢。
杜乐迎:(满脸疑惑)我方了你的事?
司由里:是的,你方了我的事。
杜乐迎:(冷笑)这我倒要听个究竟。
7.司、杜两家的巷道上(晨/外)
司由里:杜乐迎,你还记得金花吧?当初要不是你,金花也不会远嫁他乡。
杜乐迎:你是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报复我?
司由里:什么怀恨、怀孕的,我不跟你扯那么多,你就直说有没有这件事吧。
杜乐迎:当初,金花的父亲嫌我穷,逼着她嫁给你。她为了不伤害我们之间的友谊而选择远嫁他乡。司由里,这事归根纳由,还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提着彩礼去提亲,她父亲就不会逼她,她也不会远嫁。
司由里:要是没有你,她会不嫁给我吗?
杜乐迎:你真是死有理,没理都要赖三分。
群众丁:你俩都几时人了,还说这些,也不嫌臊得慌。
何福来:我说你们都是抱孙子的人了,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不知脸红。杜乐迎,你接着說。
杜乐迎:是这样的,何主任,昨天,我请了个风水先生来,他绕着我家的房前屋后转了三遭。
何福来:风水先生?
8.司、杜两家的巷道上(晨/外)
何福来:转了三遭,他都说了啥?
杜乐迎:他说家有万贯财,皆由东北来。东北有个盆,聚财莫聚粪。粪池恶水源,人财两难全!何主任,你看,他这粪池,正挖在我家房子的东北方。他这不是头上长疮,脚底板流脓,坏到底了吗?
司由里:算命打卦,一肚瞎话。何主任,风水先生的话也能信?
何福来:哦,那你的意思是这粪池不方事?
司由里:不方事。
何福来:不需填?
司由里:何主任,你看不出来吗?他这是封建迷信思想在作怪,你应该批评他才是,不能让这种歪风四处乱刮!(转向杜乐迎)人家说你不管有理没理都能赢,我就不信这个邪,今天我就不填,看你能有什么蹶子尥!
杜乐迎:司由里,我不管你是死有理还是活有理,今天你必须把粪池子填上!
司由里:我说了,粪池挖在我家地上,又没挖在你家炕头,关你屁事!你这么做完全是故意挑事儿。你自家过得不消停,还要让我们也陪你。
群众甲:老杜真轴!
群众丁:那也不一定。咱们还是听听何主任怎么说。
杜乐迎:司由里,你说我挑事儿也好,说我挑刺儿也罢,总之,今天你要是不把粪池子填上,我就跟你没完!
司由里:风水先生放个屁你还当枪扛了!杜乐迎,我告诉你,别看你手上拿把锹,你那是坟头耍大刀,吓鬼呢。不信,你今天挖一锹试试,看我不把你手给撅了!
9.通向村庄的路上(晨/外)
司大嫂手握明晃晃的镰刀向前跑着,镰刀在胸前上下摆动。
10.司、杜两家的巷道上(晨/外)
杜乐迎:哟!(指着司由里)我今天就挖一锹,有本事你动我一个指头试试!
司由里:你不信就挖挖看,看我敢不敢!
杜乐迎:我现在就来挖,我看你可敢动我!
杜乐迎额头青筋暴跳,操起铁锹就去挖;司由里像斗红了眼的牯牛,挥起拳头冲上去。一场搏斗眼看就要上演了。千钧一发之际,何福来一个箭步跨到两人中间。
何福来:瞧你们,都这把年纪了,还像属冬瓜的毛头愣小子一样,把劲放在头上。这打仗能解决问题吗?要是打仗能解决问题,我就放开手,让你们打个够。
司由里:何主任,你看他盛的,我要不治治他的嚣张气焰,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杜乐迎:何主任,你看他牙齿能耕地,话能噎死人。
何福来:省事饶人祸事消。你们哪个被打伤了,不仅钱受罪,人也受罪;哪个打胜了,也逃不了法律的制裁。这是一桩两败俱伤的买卖,没有赢家。
司由里、杜乐迎慢慢地放下锹,悄悄地松开拳。
何福来:(语重心长地)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何况你们是前后邻。都是自小光腚长大的哥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一星半点的事伤了和气,值得吗?话说回来了,这人不亲土还亲呢。
司由里:何主任,道理我都懂。不是我不珍惜邻里之情,这大清早的,他一句话没有,拿着锹就来填我家粪池,这不是秃头虱子明摆着欺负人吗?今天这粪池子要是填上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以后,我在乡亲们面前还抬得起头吗?
何福来:常言说得好,打不断的亲,骂不断的邻,我们可不要做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转向杜乐迎)沟通是解决问题的好途径。杜乐迎,你事先不把事情的经过和司由里说明白就擅自去填粪池子,把一件很平常的事儿激化成矛盾,凭空给自己设置了解决问题的屏障。怎么样,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并不是“都能赢”的吧?
杜乐迎:可是何主任,这……
何福来:老杜啊,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牲畜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不能因为生了灾、害了病,就迷信风水,无端地归咎于他人。(转向司由里)司由里,你家的粪池虽不像杜乐迎说的那样方他家的事,但是对杜乐迎的房屋安全还是有影响的。(特写)你看,这段靠近池子的墙根,水唧唧的,而别处的墙体都是干生生的,这说明是池子里的水渗到了墙根,长此以往会危及房屋的安全。再说,你家的粪池处在巷道边儿上,臭烘烘的,粪池周围苍蝇团团转、嗡嗡叫,既不卫生,又影响村容村貌。
司由里:何主任,咱过日子谁家不养鸡不养猪的?没有几只苍蝇哪还有庄稼人味儿了?(转向杜乐迎,狠狠地)想让我把粪池填上,哼,你做梦娶媳妇—— 想得美!
11.司、杜两家的巷道上(晨/外)
此时,气喘吁吁的司大嫂跑了过来,由于跑得太猛,没刹住脚,一下子闯进司、杜两人中间。那明晃晃的镰刀口正对着杜乐迎,吓得杜乐迎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后退一步。
司大嫂:(面对着杜乐迎)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嗯?(将手中的镰刀一挥)非要闹到动刀动枪的地步,也不怕人笑话!
杜乐迎:哈哈,又来一个帮架的。好,你们都来吧!反正我就一个人,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落(即赚)一个。杜乐迎举起手中的铁锹,横挡在司大嫂的镰刀前。司由里见状不干了,抄起一根棍子就冲过来。
司大嫂:哟,想死你去浮山顶上跳淮河嘛。淮浍漴潼沱,五条河任你挑,也不枉你来世上走一遭。只是现在秋收大忙季節,我实在没那闲工夫陪你去挑。
杜乐迎:(一时语塞)你……
司大嫂:好,现在不吵了吧?(转身向司由里,埋怨地)唉,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前年,你从拉粮车上摔下来,九死一生,是杜大哥把你送到医院,救了你!还好,趁现在糖饼没掰糖没淌,请何主任帮忙,把你们之间的误会化解开来。
何福来:吵起架来没好言,打起仗来没好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杜乐迎,那年你家孙子急性阑尾炎发作,你们都在田里抢收小麦,是司由里发现,把娃送到医院,娃才保住性命!
司由里:(气愤难平地)可是,我一想到今早的事儿就窝火!他这是骑在我头上尿尿,我咽不下这口气!
何福来:嗬,你这“死有理”还真是一头犟驴!
司由里:凭啥?凭啥填我家粪池?难道挖个粪池违法吗?除非法律有这样的规定,否则,今天我就是不填!
何福来:你可不要反悔。
司由里:我司由里说话办事向来都是一刀一个血口子,岂有反悔之说!
何福来:好,那你听仔细了。民法典规定,相邻一方在自己使用的土地上挖水沟、水池、地窖等或者种植的竹木根枝伸延,危及另一方建筑物的安全和正常使用的,要分别情况,责令其消除危险,恢复原状,赔偿损失。
司由里:(大笑)何主任,不要怪我笑你。你是搞调解的,应该知道,白纸黑字才是硬道理。你这口头上说的,让我怎么相信你?
何福来:(从身上掏出一个普法小册子,翻开)司由里,这里面,白纸黑字,你自己看。
司由里不服气,一把夺过小册子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僵硬的脸开始舒展开来,眼睛也不停地眨巴着。
何福来:(接过小册子,趁热打铁)再说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做事不能老想着自己顺当,也得替别人想想。你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住在杜乐迎家的位置,每天一开后窗,先是一股臭气扑鼻而来,接着一群苍蝇围着你的脑袋嗡嗡地叫,你心里什么滋味?这么多年了,人家杜乐迎都忍了。今儿个他拿风水先生的话说事是不对,但是受了你家粪池的气可是真的。
司由里:(羞愧地)何主任,今天我是服了。我以往观念里那些看起来合乎情理的事不一定就合法。不知者不怪,我司由里不是“死有理”,更不会做知法犯法的事。谢谢你今天给我上了一堂普法课,我这就把粪池子填上。
围观群众对何主任的调解赞不绝口。
杜乐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何主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听信风水先生的话,险些酿出祸来。以前,我总认为法律离我们老百姓很远,只要我们不杀人不放火就不会违法。今天我才知道,法律就在身边。这件事让我明白:遇事不能凭感觉,而是要相信法律,法律才是我们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