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芳馨明高志

罗光成

一

2015年3月的一个早晨，纸鸢香草园。

汪琼正与工人们一起，挖整薰衣草的地垄。

“大叔，我们把这个垄沟再挖深一点，梅雨时节，地垄就不会再像去年那样积水啦。”汪琼一边说，一边用锄头做着示范。

“大哥，把这些泥炭土与河沙掺进园土里，土壤的透气性就好了，今年的薰衣草，也就不会再得根腐病了。”汪琼把一筐泥炭土倒在地垄上，用衣袖抹去额上浸出的汗珠，“3：2，三份泥炭土，加两份河沙，对，这个配比，透气效果最好。”

……

2014年，汪琼硬是把既定的人生轨迹扭转了180°，进而将命運牢牢攥在自己手中。从城市办公楼辞去高薪职位，到山村荒野从头创业，那段时间，众人眼里谦和、乖巧、柔顺的汪琼，变得倔强如牛，义无反顾。

闺蜜与同事，有的骂她疯了，有的说她傻了，有的劝她别再鬼迷心窍，已经不是冲动任性的年龄了，放着大好的轻闲日子不过，跑到偏远冷清的山旮旯里吃那不着边际的苦，到底图什么……

汪琼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停下脚步。怀着香草梦，揣着人生梦，汪琼来到芜湖市繁昌平铺这个叫茶冲的山村。

不分昼夜，没有节假日。茶冲村三个村民组，以及与之相邻的五华村两个村民组，家家户户的门槛几乎都被汪琼踏平了一层。

72份合同，500亩荒地，50年租赁期，成为汪琼向梦想出发的起点与支点。

所有的积蓄与借贷，都押在这荆棘交织、灌木丛生的500亩荒地上。

500亩荒地被翻垦出来，像一张透着生命气息的大画布，铺陈在茶冲与五华的山水草木间，等着汪琼描绘自己的梦想。

起先，汪琼设想500亩土地全部种上薰衣草及其他香草。这样可就真算是远近独领芬芳的香草园啦！

但考虑到现实，她还是改变了想法。法国薰衣草种植技术要求高，自己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实战经验，若是初次种植失败，所有的投资，可就全部归零了。秉着“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商业理论，汪琼将500亩土地分成三份，一份种香草，一份种茶叶，一份种果树。

香草是薰衣草，茶叶是白茶，果树是冬桃。

化整为零，化一成三，即使香草种植不成功，还有茶叶与果树在，不至于输掉全盘。汪琼这样想。

事实果如汪琼所料，该地土质密实板结，梅雨季节高温高湿，一两百亩的法国薰衣草，在根腐病的折磨下，全军覆没。

创业首战告败，激情遭遇寒冰。

回望，工作已经辞去，资金悉数投入，借贷无法偿还，回路已被切断，前行没有选择。

即使允许选择，心中有梦的汪琼，也绝不可能转身回撤。

那些日子，汪琼闭门不出，埋头于书本，请教专家，终于找到了失败的原因，问题主要出在土壤。要想种好薰衣草，必须彻底改造茶冲的土质。通过高垄深沟、增强透气、定期除菌等措施，原本板结滞湿的土，变得松散而富有弹性，“很好，很好。这种土，应该是薰衣草最喜欢的啦！”汪琼脸上满是喜悦。

“对，这下就不怕再兜水烂根了。”看着眼前瘦弱的大妹子，工人们由衷地附和着。

二

2023年7月16日，周日，下午。

江南夏日难得宜人的好天气。

上午阵雨沥沥，下午满天浓云。茅王水库像一块碧玉，解读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山风从林梢、草尖漫过，将纸鸢香草园临时切换到初秋的舒爽。

紫色的马鞭草，色泽柔和，身姿摇曳，把“正义、期待”的花语，向着我们，随风破译。

汪琼与我，隔案对坐。

两杯自制的清白茶，一碟切段的糯玉米，采访的氛围，正正好。

作为芜湖市政协常委，市政协为汪琼建立了“政协汪琼委员工作室”；作为全国三八红旗手，中国妇联为汪琼建立了“全国三八红旗手汪琼工作室”。能同时拥有这样两个工作室的人，实在寥寥。

汪琼创办香草园，最初的情结源自父亲。汪琼的父亲在地质队工作，闲暇时间，最大的爱好就是养花弄草。打汪琼记事起，家中的案几上、窗台上、墙旮旯里，到处都是花花草草。每当父亲下班或休假，总是带着汪琼，修修这盆枝叶，松松那盆泥土，浇浇阳台上的树桩，那是父女俩最快乐的时光。有时父亲到外地出差，侍弄花草的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到她的身上。在父亲的熏陶下，汪琼渐渐喜欢上了与花草为伴。她喜欢花草的清丽、纷繁、淡然物外，以及内心原香。多少次，父亲满眼慈爱地巡视着他的花草，又把目光转向窗外的天空。这时父亲就会抚着汪琼的头，自言自语：“等到退休，我一定要到乡下找块地，好好地种种花、养养草。花草是大自然的精灵，囿于屋里，见不到星光，得不到雨露，实在是委屈它们了。”

可是，父亲却没等到那一天。50岁出头的父亲，死于肝硬化。父亲去世时，汪琼在当年芜湖最现代最时尚的新百大厦商场实习。父亲对花草的爱，开始在汪琼身上持续发酵，她的心头也渐渐萌生了一个美妙的梦想：等到退休后，到乡下找块地，一心一意栽花种草，为了自己的喜爱，也为了父亲的遗愿。

2007年，30岁出头的汪琼生了一场重病，直到2009年，才渐渐康复。

在康复的过程中，汪琼结识了某医科大学的李教授。李教授是研究“芳香疗法”的专家，从他那里，汪琼知道了，花草不仅有观赏价值，还有意想不到的医疗作用。李教授送了汪琼几本关于花草与芳香疗法的书，又指导汪琼拿到了高级化妆品配方师与芳疗师证书，帮助汪琼从观赏与医用结合的方向，学习研究花草知识。汪琼对花草的喜爱与日俱增，有时仿佛花草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些芳香的花草。

2014年，在亲朋好友一片不理解不赞成的喋喋挚言中，汪琼辞去了新百大厦男装部主任职务，选择与花草为伴。

汪琼的香草园，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厂房，不是草地，也不是马鞭儿花，而是展架上琳琅满目的花草制品：原生的干花、提炼的精油、精致的花露、配制的饮品，一排排、一层层，在展架上散发着野性而尊贵的气息，引得游人流连忘返，啧啧称赞。

汪琼告诉我，刚开始，她只想着不亏损、不贴钱就行了，远景目标也只是略有盈余。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以此糊口，她就心满意足了。

让汪琼没有想到的是，一路走来，香草园的实际收益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刚开始的几年，不谙花草脾性，土肥不对路子，技术掌握不够，市场缺乏门路，汪琼常常是一连十天半月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为了学习技术，从2015年开始，汪琼先后参加了安徽农业大学“安徽省青年农场主”培训班、“安徽省农业职业经理人”培训班，以及“头雁”学习。由于学习认真，成绩优秀，她还被评为“安徽农业大学最美乡村大学生”。安徽农业大学为汪琼的创业打开了成功的科技之门，汪琼也因此与安徽农业大学结下了深厚情缘。创业早期，精油提煉温度与时段的设定，花草烘干火候与成色的保鲜，一个个技术难题，都是汪琼通过培训班的同学远程网络指导或亲临现场示范，成功解决的。

纸鸢香草园加工生产的产品，已初成“纸鸢”系列。吃的、喝的、搽的、闻的，全方位，多品种，只要涉及人们对“芳香”需求的，都是汪琼研发和生产的目标。为了满足市场需求，汪琼扩大土地规模，又流转了500亩荒地。“我在上面种树、种茶、种花、种草，办民宿、开设香草科普博览馆，设计户外拓展研学基地，建设茶冲农特产品展销长廊，打造纸鸢百草仙子网红打卡直播点……明年你再来，面貌肯定与现在又大不一样了。”汪琼把头伸出窗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感觉自己的梦想实现了。”

窗外，花草含笑，青山不语。几只红蜻蜓，像无人机一样掠过窗前，美丽的复眼，折射出香草园万般风情。

三

彩虹总在风雨后，快乐都随奋斗来。我问汪琼什么事让她感到最开心，汪琼不假思索地告诉我，新品种花草种植成功或新产品研制出来都是让她感到欣慰的事，但最让她开心的事有两件，一是给工人发工资，二是带动更多的村民增加了收入。汪琼说，这两件事，真正让她感到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也激励着她像奥斯特洛夫斯基所说的那样，“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

汪琼的香草园现在固定用工28人，收割采摘旺季，超过100人甚至达到200人。有些年龄偏大的村民没有智能手机，也不懂转账、收款等，汪琼不嫌麻烦，每次发工资时，都先把钱款取出来，当面发给村民。

汪琼来到茶冲的第二年，就成立了茶冲女子香草专业合作社，用抱团的方式，带动村里的妇女更新观念，共同发展。合作社刚成立时，只有9名成员，现在已有160人。中国妇女基金会看到了香草园和香草女子专业合作社后，十分赞赏，拨给合作社100万元无息贷款。汪琼用这笔钱，点对点帮助36位相对贫困的妇女，请她们来种植茶树，采茶等，产生了良好的效益，贷款增效超过100%。一年后，汪琼还清了100万元的本金，又主动捐资35000元给中国妇女基金会。汪琼说，这笔贷款，为合作社注入了启动的活力，为村里广大妇女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益，在收益中拿出一点作为捐资，为中国妇女基金会的发展壮大贡献滴水之力，扶持全国更多的妇女创业发展，特别有意义。目前，茶冲女子香草专业合作社，已挺进全国农民合作社500强，位列第118位。

茶冲村所在的平铺镇，环境宜人。桂花、板栗、土鸡、土鸡蛋、稻田鸭、笋干、葛根粉、栀子花、李子、杏子，家家都有，村村都是。这些地道的农产品，品质优良，但村民缺乏销售渠道。产品囤积，无法出售。怎么为村民打开市场销路，让优质农产品回归应有的价值，帮助淳朴厚道的村民早日实现增效致富呢？汪琼跑合肥，上南京，到杭州，联系合作单位，设计网络营销。她向村民提供种苗和技术，签订回购协议。村民的后顾之忧解除了，种植、养殖的积极性空前高涨。汪琼走村串户，把树上结球的板栗、山地野生的葛根、竹匾晾晒的笋干、遍野奔跑的土鸡、满树金色的桂花，拍成美图，做成视频，发到网站，发到销售群，发到朋友圈。又把从村民手里收购的初级农产品进行深加工，经过宣传包装后，通过网店对外销售。平铺镇的农产品，从过去的藏在深闺人不识，一下声名远播，身价大涨。汪琼成了村民与消费者的纽带与桥梁，纸鸢香草园成了村民农特产品的集散中心。为了畅通销售渠道，寻找优质客户，为村民带来更好的收益，汪琼每周都有两三天，往返城市与茶冲香草园之间，带客户进村参观，为客户送货上门，成为客户与村民共同的贴心人。在汪琼的带领与帮助下，茶冲周边680多户村民，每年通过农特产品销售、在香草园务工等方式，实现户均增收两万余元。汪琼的香草园，不仅为村民带来了福利，还为村集体经济发展增添了活力。自2019年茶冲村集体与纸鸢香草园共同开发大马士革玫瑰种植和产品加工项目以来，茶冲村集体经济合作社每年都获得分红十多万元，并朝着更高的收益迈进。在茶冲，在平铺，村民收入与集体经济的壮大，成为实现乡村振兴腾飞的双翼。

说到帮助村民共同发展，一位在香草园务工的70多岁的村民说了两件“小事”。一是汪琼刚来茶冲，首种薰衣草全军覆没的时候，有位刘大爷，扛着一麻袋黄豆步行六七里路来到香草园，让汪琼帮忙卖。尽管当时的她正为创业失败而苦恼，资金也很紧张，但她还是按最高价把钱垫付给大爷。还有一次，一位60多岁的村民挑着两箩筐的李子找过来，汪琼也毫不犹豫地过秤、垫付钱款。在汪琼看来，村民们满怀希望地过来，怎能让人失望而归？农产品卖不出去可以自己吃，伤了老人家的心，会让她寝食难安。

仲春，平铺镇召开五华鸡产业协会成立大会，大家一致推选汪琼担任会长。五华鸡是生长在五华山下的地道品种鸡，历史悠远，与五华山的历史文化一脉相承。五华鸡品质好、肉质美，但同样因为缺乏地理产品标识和品牌效应，就是赢不了好市场。汪琼制定了“协会引领、加强保种、严抓监管、统一标准、健康饲养”二十字方针，建立起五华养生鸡精准消费客户群，策划了五华鸡营销系列文案，谋划了打响市场品牌的几步走战略……五华养生鸡渐渐成为村民们手中的香饽饽，市场销路也由原来的羊肠小道逐渐变成高速快车道。在家门口就能增收生财的村民们，心里又一次乐开了花。

在汪琼看来，每个人都有梦。村民们的梦想，真的很简单，就是能把自己的农产品卖出去。汪琼说她的香草园和合作社，就是要帮助农户实现梦想。

汪琼给香草园取名“纸鸢”，是来自少年时的情怀，“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纸鸢在高高的蓝天上，与白云握手，与鸟儿对话，那种飘忽与自由，是多么美好而富有诗意啊。而且纸鸢乘风而上，越飞越高，也象征梦想展翅高飞。

现在，汪琼不是在经营管理香草园，就是在参加培训提升，或者外出求教学习，过得特别充实，特别开心。当我问她对自己的选择有什么评价时，汪琼说：“如果时光倒流，即便人生的选项可以删改，我的选择还会像当初一样。”

霞光拨开云缝，从天边远远而来，把汪琼心中的梦景璨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