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女儿

缪丹

那年，王小曼告别母亲，把叮嘱装进行囊，到离家千里的临江市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小曼的母亲希望她能回老家工作，因为母亲只有她这一个孩子，舍不得和她分开。但四年的大学生涯让小曼爱上了临江这座城，她不想回老家，决定留在临江。

小曼的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含辛茹苦把她养大，一位单身母亲独自养大一个孩子，这其中的不容易可想而知。这是小曼第一次不听母亲的话，隔着电话，母亲着急地说：“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万一生个病什么的，谁照顾你？再说，我很快就会老，等我老了，连唯一的孩子都不在身边……”

小曼觉得母亲想得太远了，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妈，我长大了，你不能总把我困在你身边，我也想要自由呀！”

“自由、自由，好吧，你去临江寻找你的自由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母亲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母女俩自此开始了冷战。

很快，小曼便顺利考进了临江南门社区，成为一名社区工作者。

王小曼来社区工作已经一周了。这天早上，她刚到社区门口，就被一位大妈拉住了手，那位大妈激动地说：“闺女，我的闺女，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娘想死你了！”

小曼的第一反应是这位大妈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仔细一看，大妈衣着干净简朴，一脸慈祥，不像是疯癫的人，想必是自己和她女儿长得像，认错了。于是，她客气地对大妈说：“阿姨，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女儿。”

大妈听了，愣了一下，手却仍然拉着小曼不松开。她又将小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认错人了？怎么会？你不认识娘了吗？”小曼试图挣开她的手，却被抓得更紧了：“阿姨，您的确认错人了。我是社区的工作人员，叫王小曼。您这样拉着我不放，我会迟到的。”

大妈见小曼急得额头渗出汗来，松开手就要替她擦，小曼这才如同获救一般，后退一步，说：“阿姨，我就在这里上班，以后您有事随时来找我，好吗？”

大妈的眼神暗了下来，答非所问：“哦，认错人了。”

“阿姨，我上班要迟到了，再见。”小曼笑着向大妈挥挥手，匆匆走进社区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小曼将刚才的遭遇告诉了同事，同事说刚刚看到她俩在说话，还以为是在拉家常。那位阿姨姓张，是个苦命人，从小丧母，三十多岁才生了一个女儿，不承想女儿在4岁时走丢了，至今未找到。她的丈夫前几年得了重病，花了很多钱治，结果还是撒手西去。

小曼听同事这么一说，不由得对张阿姨有了强烈的同情心，她问同事：“受了这么多打击，张阿姨精神上有没有明显的异常？”同事说：“张阿姨很坚强，她平时话不多，见了人都和和气气的，看不出有什么反常的地方。要说反常，恐怕就是今天把你错认成她女儿了吧。”

可能是出于对张阿姨遭遇的同情，从这天起，小曼格外留意起张阿姨的情况。有时候在小区里遇见了，小曼会主动和她打招呼，嘘寒问暖，拉拉家常。张阿姨看小曼的眼神，仍然像母亲看到女儿一般，可能是怕吓跑了小曼，她再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拉着小曼的手不放。

小曼总能从张阿姨的眼睛里看到和母亲一样的眼神，她不是不后悔和母亲闹别扭，只是不甘心向母亲低头。她想给母亲打个电话，但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了。

接触得多了，小曼渐渐发现张阿姨越来越容易忘事儿，有时还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情绪也不大稳定，一会儿急躁一会儿冷漠。正当小曼疑惑张阿姨是不是患了阿尔茨海默症，考虑要不要带她去医院检查时，张阿姨却突然失踪了。

那天，小曼的同学给她寄了些家乡的土特产，小曼想给张阿姨送一点。到张阿姨家的时候，她看见张阿姨家的门大开着，进屋却不见张阿姨的身影，老年手机和钥匙都在餐桌上。小曼在张阿姨家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张阿姨回来。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张阿姨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赶紧出门去找人。

王小曼和社区的志愿者们分头去找张阿姨，他们寻遍了附近的菜场、公园、社区老年活动室，都没有看到张阿姨的身影。王小曼正准备打110报警时，忽然听到有人说在江边看到了张阿姨。小曼连忙赶到那里，只见张阿姨站在江边，离奔流不息的江水只有一步之遥！张阿姨正在解纽扣，想脱衣服，王小曼赶过去，问张阿姨要做什么，张阿姨说她想游到对岸摘桃子。

王小曼一边拉着张阿姨的手阻止她脱衣服，一边说：“阿姨，你要吃桃子我去给你买，你看这临江的水这么深，江面这么宽，怎么游得过去？”

此时的张阿姨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她挣扎着，见挣脱不开，忽然扬起手，给了小曼一记重重的耳光，大吼道：“阿姨、阿姨的，这么长时间你连一声娘都不肯叫我，现在还不讓我去摘桃子，真是个不孝的女儿！”

王小曼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

从小到大，小曼的母亲都把小曼当宝贝一样看，小曼哪受过这般委屈？她顿时委屈得泪水涟涟。但是，想到张阿姨的反常可能是因为病了，她怎么能和一个患病的老人计较呢？于是小曼和闻讯赶来的志愿者们连哄带骗，把张阿姨劝了回来，然后把她带去了医院。一检查，张阿姨还真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今天这样是因为病发作了。

王小曼把张阿姨送回了家，让她服了药。等到张阿姨平静下来后渐渐睡着了，王小曼想，张阿姨得了这个病，以后老了可怎么办？也许能联系民政局和社区，让她有个养老的去处。“人老了，身边没个伴，真可怜。”小曼不由得在心里叹道。

第二天，小曼正忙着张阿姨的事，母亲打来了电话。

母亲语气很焦急：“小曼，你没事吧？那个人为什么打你？你受了委屈怎么不告诉妈妈？”母亲还说她马上收拾一下，下午就动身来临江。

王小曼惊讶地问道：“妈，我没事。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母亲说：“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你被打的视频已在网上传遍了，说你因为劝阻一个老人跳江而被打了。”

王小曼安慰母亲说：“妈，不是那么回事，那位阿姨生病了，把我错当成她女儿了，她平时对我可好了。您不要轻信网络上说的，也别因为这个大老远地跑来。如果，我是说如果，您想我了，那您就来，我去车站接您。”王小曼感觉自己从没有如此期待母亲能来看看自己，如果母亲愿意和她一起在临江生活，那就更好了。

“好的，妈快到临江时，给你打电话，你来接妈。”小曼的母亲轻声说道，“小曼，原谅妈妈，妈妈让你受委屈了。”

“妈——”小曼的声音有点哽咽，“我好想您，您快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