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今晚先别回家

文/柏颜

我爱你，原来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不用太大的房子，只要每次我喊你，你都会笑着回应。

01

当初珊珊嫁给何书白，的确是存了一些虚荣心的。

27 岁的何书白，已经连续两轮拿到800 万融资。从前“老破小”工作室摇身一变，直接拿下CBD 大厦一整层。

视野之外是江河湖海，办公室内是3 万一把真皮老板椅支撑起的少年野心。

印象中那个格子衬衫、牛仔裤，笑容腼腆的理工男，也换上得体的休闲西装，踩着华尔街之狼小李子脚上同款的GUCCI 乐福鞋，整个人容光焕发。

同学会上，某些女同学的眼睛都像弹簧一样粘在他身上。但何书白自始至终，只望向了一个人，就是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程珊珊。

眨眼间高中毕业已有10 年，岁月却似乎格外厚爱这个外表看起来清冷如小白花的女孩。她不笑的时候，简直有种拒人千里的气质。弄得那会暗恋她的男孩们，没有一个敢造次。

除了何书白，16 岁的少年，已经初具企业家的高情商和行动力。比起周遭男孩都还在用“弹肩带”这样小伎俩逗喜欢的女孩注意。何书白已经懂得不动声色地示好。比如他会在突如其来的暴雨天，给站在屋檐下无措的女孩递上一把伞，然后不等她开口拒绝就抢先一步消失在雨中。

比如他会在珊珊和闺蜜排队买饭时，帮她占好靠窗的座位，然后微笑着自己已经吃完了，请她和朋友们慢用。

他从不表白，甚至不会多啰嗦一句，我对你有多好云云。以至于某个午后，珊珊不留神把手里钢笔墨水甩到了老师身上，尴尬之际，也是何书白适时站起来背了这个黑锅。

珊珊再冷淡也做不到视若无睹，于是某个晚自习结束前，意外地递上小纸条，谢谢你。

那天夜里，是何书白载她回的家。秋天瑟瑟的林间小路很是蜿蜒，少女纤细的手指轻轻扯着他的外套一角，声音像是风一样传过来。

何书白，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大方承认，腾出一只手绕到身后轻轻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少年的腰隔着衣服传来温热气息，程珊珊犹豫了一下说，我大学毕业之前都没有恋爱打算。

以为说出这句话男孩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点点头，没关系，我会等下去。他说的不是“我等你”而是“我会等下去”。不知道为什么，珊珊主动把另一只手也环住他的腰间。他很瘦，但却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珊珊抬头望向天空，尚未熄灭的晚霞透露出一片粉红，像含羞的少女。

02

第二年高中毕业，他们考到不同的大学。何书白会在每个周末给她打电话，平时消息不多，有时候珊珊甚至想，他大约已经不那么喜欢了。

大学期间珊珊破例交了男友，没有瞒着何书白。那天他特地买了票过来，以高中死党的身份和珊珊男友一起吃了顿饭，相谈甚欢。临走前珊珊单独送他，何书白说，我说过，会等下去。

转眼她经历分分合合，何书白全力以赴打拼事业。经历了在公园长凳过夜，在公厕洗漱的艰难时光，终于赶上了时代的风口。他终于可以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珊珊面前。

同学聚会的包间，在A 市的米其林餐厅。他说珊珊，不如今晚别回家。

当他拉开车门，珊珊才惊觉他的座驾是当年自己顺嘴一提的款式。驱车1 小时后，来到二环边上的高档小区。电梯入住，私人管家，房子是珊珊喜欢大平层。电视剧《三十而已》里女主角住的那一种，甚至还要宽敞明亮一些。

看出来已经装修完工有一些时日，里面一应家具、物品俱全。何书白甚至给她选好了毛巾、电动牙刷和拖鞋。他说，我等你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说完之后，智能电动窗帘缓缓来开，窗外是无人机拖着气球和粉色的背景布。

上面写着：嫁给我好吗？

珊珊忍不住流泪。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样的浪漫。那一刻，她甚至有些自卑地想，或者这一生，再也没有别的男孩会这样郑重地对待自己。何况，一切都这样美貌，无可挑剔。她把消息告诉父母，全家人都很满意。

婚礼很快被提上日程。她拥有了时尚杂志上才能看到的梦幻婚礼，婚礼从仪式到酒会，持续了整整两天。室友问她如此声势浩大的婚礼，是否很费功夫。她却茫然地摇摇头，一切都是何书白请专业团队打理，自己只负责挑选喜欢的衣服、鲜花。自己舒适得就像度假。

一句话引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眼神，有人大声感慨，还是钞能力的魔力。连筹备婚礼这种普通人累得跳脚的慢工细活，都被形容成度假。

婚后珊珊住进拥有整面落地窗的大平层，她时常站在窗边发呆，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17 岁的她，成绩数一数二，长相外表也是出类拔萃。她听过太多的夸赞，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用美貌换取任何。

然而今天还是住进这样的房子，过上同学口中贵妇的生活，无论如何，都有一些恍惚。但每天清晨，她依然会和何书白一样早起，穿着白色高跟鞋去楼下挤地铁，去挣8k 的工作。

何书白越来越忙，他时常要在一周内出4 个不同的城市。偶尔珊珊回到家看见没有洗的碗，来不及熨烫自己的衬衫，也会责怪自己的失职。有时候她会问书白，是否自己跟他想象中的妻子并不一样。

可对方从未有丝毫抱怨，他说我们没有时间做家务，交给阿姨就好。于是隔天就专业保洁阿姨上门，不过3 小时，整个家就焕然一新。甚至她手冲咖啡的味道，都比自己亲手做的味道好得多。

就在珊珊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并且以为这样的日子会长久地过下去时，天有不测风云打乱人生。

结婚后第三年冬天，珊珊刚从领导那里得到升职喜讯，想要打电话给何书白庆祝。今晚可以早点回家吗，我煮饭给你吃。

以往每次只有重要纪念日，珊珊才会亲自下厨。每次她主动邀请何书白，他也总是会推掉工作和应酬，披着一身晚霞回家，还不会忘记买一束花。

可是那天破天荒地，珊珊找不到何书白了。起先是没有回复消息，然后是电话无人接听，再打下去就是关机。她想要问问公司的同事，却没有何书白任何合伙人的联络方式。唯一拥有微信的女助理，被告知半年前就已经离职。

那天珊珊捧着一杯热水坐在窗前，远处闪电涌动，仿佛风雨欲来。

03

果然，何书白的公司出事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珊珊不知道该责怪他隐瞒得太好，还是怪自己不够贴心。

总之市场低迷状态，重大决策的失误，合伙人的背叛，都成了一个个压到何书白的石头。他清算了公司，抵押的房产也要面临收回。他颓然站在珊珊面前，“抱歉”，然后递上离婚协议。

何书白把能够留下的资产都给了珊珊，尽管已经所剩无几。但他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下能够逆风翻牌的底气。大约是失败得太彻底，他连说话力气都没有。

朋友们发来各种问候消息，打探珊珊的现状。过分的心系背后是暗戳戳的幸灾乐祸。珊珊问他，公司倒闭而已，为什么要离婚。对方挤出一个惨白的微笑，珊珊，你还年轻，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结婚三年，其实他们都没有新婚夫妻那样亲密无间，反而更像是同居的室友。因为何书白实在太忙了，他把可以想到最好的照顾都给了珊珊，除了24 小时不间断和她腻在一起。

新婚第二天早晨5 点，何书白就吻了吻熟睡的珊珊，出门赶飞机。这三年，他几乎没有长过3 天的假期。珊珊把离婚协议随手放在一边，她帮何书白脱下外套、袜子，“热水已经放好了，去泡一会吧。”

说来可惜，浴室硕大的按摩浴缸，何书白几乎没有享受过。因为他觉得冲澡更节省时间。这次他终于有空，在从这里搬出去之前，感受一次泡澡的松弛感。

珊珊脱掉睡衣像鱼一样滑到何书白身旁，她轻轻吻掉他的眼泪。海浪般推过来的热水中，他们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好像有相识的10 年那么长。

04

三个月后，珊珊在公司附近的地铁旁租了一个小房子。虽然只有一室一厅，但却拥有一个小院子那么大的露台。刚好装下原来房子里的植物。

何书白难得地闲了下来。他像大学那样在网上接一些糊口的小活。下午5 点半会准时结束工作钻进厨房。7 点半珊珊会带着两袋水果回来，有他爱吃的菠萝和青提。9 点之后，他们会在露台上聊一会天。

结婚第一年，珊珊的生日礼物是奢侈品牌的包包。结婚第二年，他送了一台车。第三年，他已经出现财务问题，但还是送了一条钻石项链。现在珊珊把一张卡放在他面前，里面是卖掉这些礼物的钱加上她自己的存款。

她说，何书白，这是你的第三轮融资。对方愣怔好久，想拒绝却先落泪。那天晚上何书白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

有一个男生暗恋班上一个女孩，她成绩很好，长得也好看，高中三年她换了两次班，都是老师的宠儿。可她喜欢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某天无意间听到她后排的女同学说，她家中条件优越，所以心气特别高。还说你们看，她用的钢笔都是大牌。

从那以后他就在想，自己要优秀到什么程度，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女孩。直到他们结婚，周围的朋友都说，女孩福气真好，找到这样的金龟婿。可是他自己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自己高攀。

故事讲完，珊珊噗嗤笑出声来，难怪大家都说传闻不可信。你见过我爸妈，去过我家，应该知道我家境普通，不过是成绩用功一些。至于好看的女孩，就像冰柜里24 小时供应的冰可乐。并不珍贵。

她从未说过我爱你，可是那个晚上突然很想表白。在他们结婚的第四年，卖掉房子的第三个月。珊珊想送他一件礼物，是一张三维彩超照片。上面有一张模糊的小孩的脸。鼻子长得像书白。

何书白，珊珊切好了西瓜，把照片放在托盘的一角。她走到阳台门口，喊了何书白一声。

正好在浇花的28 岁的男孩，回过头来，仿佛还是高中时的模样。他一笑，自己的心就像刚烤好的面包，散发香气。我爱你，原来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

不用太大的房子，只要每次我喊你，你都会笑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