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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徽州一个生员的考试

2023-12-12张兴田敏

考试研究 2023年3期
关键词:生员考试

张兴 田敏

[摘要]清初婺源县浙源乡庆源村生员詹元相遗留的《畏斋日记》,记载了他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至康熙四十五年(1706)这八年间,七次参加考试的经历,其中包括两次乡试、两次岁试和三次科试,这为探究清初乡居生员的考试实态提供了良好素材。通过考察发现,他应对的考试为岁试、科试与乡试,考试的频率较高,耗费时间较多,花销高昂。根据收入情况,詹元相尚能负担这些花销。由于科考路途遥远,他的途程观念很强。出于成本考虑,他采取水陆结合、水路为主的方式赶考。詹元相的应试心态积极乐观,始终对考试充满希望,但是也不醉心于考试。从个体经验看,虽然考试给詹元相造成了一些消极影响,但是积极影响还是主要的。

[关键词]詹元相;《畏斋日记》;生员;考试

[中图分类号]G424.7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654(2023)03—100—009

生员,俗称秀才,是科举考试中最低一级的功名,享有优免钱粮的特权。然而,生员并不是永久性的身份,取得生员的士子必须通过国家定期举行的岁、科两试,否则将不能取得乡试的资格,甚至丧失这一身份。此外,即使是获得乡试资格的生员,随着乡试难度陡增,其仕进之路异常坎坷,屡试不中是明清时期生员考试的常态。以往对士子考试的考察对象多是举人、进士、贡生,侧重考察乡试以上的考试。

日记作为生命个体自我书写的载体,承载着历史场景中诸多的细节,为研究者动态地、细致地探究著者的个人生活提供了良好的素材。《畏斋日记》①就是如此,它是婺源县庆源村生员詹元相日常生活的所见所闻,时间段为康熙三十八年(1699)至康熙四十五年(1706),有的年份是逐月记载,有的则是逐日记载,日记全文总计45000余字,关于考试的内容大约有10000余字,约占全文的四分之一,可见考试是其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

根据(乾隆)《庆源詹氏宗谱》记载,詹元相(1670—1726),字翊元,号畏斋,生于康熙九年(1670),卒于雍正四年(1726)①。他是县学生员,其父詹起濡为郡庠生,其子景琛、景伦也考中过生员。他所作《畏斋日记》的时间为康熙三十八年(1699)至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龄为30~37岁。日记与家谱均没有记载詹元相何时考中生员,最早关于他科举考试的记载,是他在康熙三十九年六月二十一日的记录。这一天同村的楹叔歇学回家,说起传闻在外为官的宗师彭鹏遇刺身亡的消息,詹元相对此深感惋惜,写道:“予于乙亥岁试,与房叔廷淑、廷楹、房兄林同受知焉。”[1]192由此可知,他于康熙乙亥年参加过岁试,乙亥年即康熙三十四年(1695),表明他应是在康熙三十四年之前考中的生员,也就是在他26岁之前。此外,日记记载,他在康熙三十五年(1696)也参加了南京乡试,但是这部分信息已经佚失,因此这次乡试的情况不得而知。

他的活动区域一般是庆源村及附近村落,除了告状,他连县城也很少去。科考是他难得的出游机会,也是生活中的大事,促使他与外界发生联系。《畏斋日记》中详细记载了他在康熙三十八年至康熙四十五年这八年间,前往南京、徽州府、旌德、旌阳等地参加考试的情形,展示了一幅生员科考的图景。

一、生員考试一瞥

明清鼎革之后,清政府在继承明代生员考试制度的同时,继续强化对生员考试的制度管理。顺治九年,题准“岁考生员有六等黜陟法”[2],以岁考成绩作为奖罚黜陟的依据。康熙十二年,定例生员“三年之内岁科两考”[3],规定学政到省赴任后,三年任期内举行岁、科考各一次。岁试是生员必须参加的考试,若无正当理由,故意不参加岁试,将会面临斥革的风险,“倘欠考者勒限補行,欠考三次者黜革”[4]。同时规定,“生员岁试考列五等以下者,不可参加科试”[5]。科试,又称科考,虽然不要求必须参加,但它是乡试的资格考试,要求“生员将应乡试者则与”[6]。参加乡试之前,生员必须要通过科试,以此取得参加乡试的名额。

从制度的规定看,为了维持生员身份,岁考是清代生员必须参加的考试。生员若要参加乡试,前提则是通过科试,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作为生员,参加“三年一大比”的乡试和学政任期内的“三年两次”的岁试与科试,对詹元相来说意义非凡。

日记完整地记载了他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至康熙四十五年(1706)这八年间的共计七次考试经历②。其中包括两次乡试、三次科试和两次岁试,具体考试情况,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詹元相所参加的考试为乡试、岁试及科试三类,考试地点是在南京、徽州府、旌德、旌阳等地。清初徽州府生员乡试、岁试的考试地点是固定的,乡试在南京举行,岁试则是在徽州府城。无论是南京还是徽州府城,距离詹元相家乡都比较远,按照现在的计算方法,婺源县城距离徽州府约一百公里,距离南京则是四百公里左右,因此长途跋涉的科考之旅是必不可少的。徽州府生员的科试地点则相对自由。据学者研究,清代“学政科试时,调集省城及附近州县生员赴省城应试,边远地区则由学政亲临,在设有考棚的地点调集附近州县生员参加考试”[7]。由于婺源县距离省城较远,该县生员科试的地点由安徽学政根据实际情况指定地点,就近参加科试。从詹元相科试的情况看,科试地点为旌德、旌阳,距离他的家乡比较近,这给他带来了一些便利,花费的时间与精力相对较少。

考试频率高是詹元相科考的显著特征。总体上看,八年时间内,共有七次外出参加考试,几乎是一年一考。有的年份则是一年两考,如康熙四十一年(1702)中,他先后完成了科试与乡试:即正月二十五日至二月十八日,参加了旌阳科试;闰六月二十五日至八月三十日,赶赴南京参加乡试。康熙四十四年(1705)二月间,他赶赴旌阳参加科试,不料康熙帝南巡,主持科试的学政迎接圣驾,不暇临考,此次考试未果。同年六月间,詹元相重考旌阳科试。除了严格的考试制度外,詹元相积极应考还与家庭的重视不无关系。日记记载了家人陪考的情况,如康熙四十一年三月十二日,记载“往郡岁试,大人轿送”[1]218;而到四月初二,他在日记中又载“大人同母舅、法叔、秉叔,孔彰叔回家”[1]219,也就是说家人陪考了20天。

当然,频繁的考试也会给詹元相带来时间成本,如考试所耗费的时间很长。康熙四十一年闰六月二十五日至八月三十日期间的南京乡试,前后用时65天,这是他七次赶考经历中,花费时间最多的一次。若再算上备考的时间,实在难以想象詹元相在乡试中所耗费的时间。即使是合格性的岁试或资格性质的科试,也会耗费不少时间。康熙四十年三月十二日至四月初八日期间,詹元相前往徽州府城参加岁试用时26天;就算是离婺源庆源村最近的旌阳科试,也用了12天。尤其是康熙四十一年,同年应考旌阳科试与南京乡试,共耗费了88天的时间,接近全年的四分之一。

从这几次考试的结果看,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四十一年的乡试都没有中第,岁试也只是在二等,两次科试位列三等。总体上看,詹元相八年间的乡试与科试成绩并不理想。以科试为例,根据制度规定,科试考列“一、二等及三等前列,准送乡试”[8],以詹元相的科试成绩而言,他能够取得乡试资格殊为不易。康熙四十一年的旌德科试,日记载他取得科试三等,并没有获得乡试的资格,只是通过了录遗考试①,勉强参加这一年的乡试。康熙四十四年六月旌阳科试,詹元相取得了三等二名的成绩,日记没有记载他这年乡试的情况,大概是没有取得乡试的资格。相较于乡试与科试,詹元相的岁试成绩不错。按照清代科举制度的规定,岁试每三年举行一次,由各省的学政对所属辖区内的各类生员进行考查,以考试成绩作为赏罚的依据。一般而言,岁试分为六等,学政依据卷面成绩给予不同等级。

对于优等生员,学政将会给出相应的奖赏。康熙四十年四月初六日,詹元相在日记写中到“上午文宗发放岁试生员,一、二等赏花一对,红袖一条”[1]219。康熙四十三年的岁试,他也取得了二等的好成绩,获得了学政的奖励。可见,岁考不会成为詹元相科考上的难题。

二、考试的花销

(一)生员的考试支出

囿于资料记载的有限,无法统计出詹元相实际的考试费用。根据詹元相已有的花销记录可以看出,他因考试产生的费用不仅繁杂,而且呈现出高成本的态势。

除了交通费,詹元相还要支付房租、伙食、考卷等费用。有时临近考试,考场附近的房租还会涨价。例如,康熙三十八年□月二十九日,日记载“同法叔进城访歇家,寓布政司左手王宅,三人共赁房一间,写定租钱一两二钱,九五色。其房嘈杂不堪,后移房又加价焉”[1]187。由于詹元相对考试花销的记载并不详细,所以他在考试中到底花费了多少,已经难以知晓。下面以记载较为详细的康熙四十一年乡试为例,考察他在这次乡试中的花销状况。

康熙四十一年正月旌德科试,詹元相获得三等名次,没有获得乡试资格,因此他需要提前赶往南京参加录遗考试。按照清代科举制度的规定,“在科考中缺考或在大省前后十名、中小省前五名后名列三等之考生,可以参加由学政主持的录遗考试”[9],而只有通过录遗考试的生员,才能取得乡试的资格。因此,此次考试实则由两部分构成,一是录遗考试,一是乡试,这也恰好说明了这次乡试为何花了如此之久的时间。根据日记中的记载,可梳理出康熙四十一年乡试的费用情况,包括赶考的路费、食宿费与考务费用,具體情况如表2:

一般来说,科举考试费用分为备考、应考及考后几个阶段,大致包含图书工具、践行、交通、饮食、住宿、打赏报人等产生的费用。此次乡试时间较长,共计65天,费用共计4.09两。并可据此推断康熙三十八年乡试的费用约为4.16两。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统计的费用只是依据日记所载,并不是所有的花销。以上费用还不包括返家的花销,因此实际的费用可能还要高出许多。此外,岁、科试时间虽短,但路程较远,也会有不少花销。在科考中,詹元相时常感叹物价太高,有时也会存在欠钱的情况,如康熙四十年徽州府试,四月初七日载“谢尔尚兄家文银四分,记欠饭帐五日,该色银二钱”[1]224,表明考试费用仍然对他造成了一些经济压力。

图书是士人重要的备考复习资料,购买图书所产生的支出也占据了很大的比例。在詹元相的日常花销中,购买图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表3统计了詹元相科考八年间,买书与借书的详细情况。

此外,詹元相还有一些礼节性和聚会的开支。康熙四十年三月二十日,“见府学二师,每斋果仪一钱(各小包二分,册资二分半,管口门斗计二分半),正斋毛老师,偏斋余老师。见县学二师,每斋果仪一钱(小包大叔一分,门斗一分,册资三分),正斋何老师,偏斋胡老师”[1]218;“主人家请酒,每人谢仪五分;饭帐每日三分半”[1]219。这些花销虽然不多,但也是必要的开销之一。

那么,日记所载的考试费用,对詹元相而言,是否能够承担呢?这就需要考察他的收入情况。詹元相家境到底如何,拥有多少财富,从日记中无法得知。但据史料可知,他所在的庆源村地狭人稠,不会有大地主的产生;同时根据族谱显示,他也非商贾之家,在日记中可以看出,他对商贾活动并无多大的兴趣。不过仅从日记所载看,虽然他不是来自巨贾之家,但是生活也没有到拮据的地步,对于科考的花销仍能负担。

(二)生员的收入

他的收入来源主要是收取地租、放贷利息,以及充当塾师的束脩。以束脩为例,韩国学者权仁溶曾经统计过詹元相的束脩收入,康熙三十九年,总额1.6两;康熙四十年,总额0.45两;康熙四十一年,总额0.2两;康熙四十二年,总额1.7两;康熙四十三年,总额0.8两,康熙四十四年1.97两①。由此观之,束脩收入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达到2两,显然束脩不是他的主要收入,否则难以支撑耗费如此之多的考试。日记中还记载了他放贷、买卖土地与收取地租的信息,这是除束脩之外,他的主要收入。如表4:

频繁的经济活动让詹元相拥有了较为可观的收入,而不至陷入贫困的地步。在科考途中,他因住宿、伙食费用不够,也有向他人借贷的行为,但很快会将账目还清。拥有相对稳定的收入为詹元相积极应试提供了重要的物质条件,使其不会因为科考费用支出而令生活水平有明显的下降。与传统的“君子不器”思想不同,迫于生活与经济实际压力,诸如詹元相之类的士子,不得不掌握治生之道,以维持自己与家人的日常开销。若生员毫无收入或无家庭的支持,要维持正常的生计尚且困难,更遑论应付高频的考试花销。詹元相的收入反映出,他来自一个中小地主家庭,于他而言,考试产生的费用已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尚能负担。若是将他的考试花销与收入情况对比,还是盈余的状态。

三、途程观念与水陆出行

(一)途程观念

对于追求科举仕进的士子而言,在其漫长的科宦生涯中,除了皓首穷经的挑灯夜读,赶考之旅的奔波也是非常重要的经历。清初徽州府生员的乡试是在南京举行,被称为“南闱”,因此詹元相需要在乡试开考前从婺源庆源村赶赴南京。庆源至南京乡试的路程长达数百里,他外出的时间一般是两月之久,这也需要他具备途程方面的知识。表5梳理了詹元相在康熙三十八年前往南京参加乡试的路程情况:

由表5可知,詹元相在科考途中具有极强的途程观念,具备了外出旅行需要的地理知识。徽州人的途程观念与徽州地区封闭的地理环境有关。四面皆山的生存环境,道路沿途的各种凶险,给徽州人的外出造成诸多不便。无论是外出经商还是参加科举考试,掌握基本的途程知识就显得非常重要。学者研究表明,徽州人向来重视地理、水陆方面的知识,对沿途道路的起迄分合、距离远近、行走难易及风土人情多有记载[10]。具体以詹元相来说,从老家徽州府婺源县庆源村出发,经过20天,才到达乡试目的地——南京。詹元相与其他外出的徽商一样,具备极强的途程观念。他对每日的行程都有详细的记录,对路途中各个站点的距离数目都了然于胸,沿途的自然风光也吸引了他的目光。

(二)水陆结合,水路为主

此次乡试之行,詹元相采取的是水路结合的方式。他从庆源村出发,经陆路至上溪口,这是新安江上游支流——率水的重要口岸,从上溪口搭船至休宁屯溪,沿新安江,依次经过篁墩(歙县)、街口(休宁),翻越小金山,抵达严州府境内,依次过淳安、建德、严州府,沿着桐庐江,过桐庐,顺着富春江,过富阳、钱塘,从钱塘西北的口岸北新关搭船,沿着京杭大运河,经过塘栖(余杭)、石门、嘉兴府、吴江、苏州府、无锡、武进、常州府、丹阳,登岸后又从丁庄铺骑驴至句容、南京得胜关、通济门。整个路程历经府县20余个,跨越安徽、浙江、江苏三省。从全程来看,以水路为主,耗时最多,为16天;陆路行程不多,耗时最少,为4天。康熙三十八年□月初十日,詹元相从婺源县庆源村出发,于康熙三十八年□月二十九日抵达南京,前后20天,全程可以细分为几个阶段。

(1)庆源村至溪口的陆路:出行方式为雇人轿送,耗时2天;

(2)溪口至丹阳的水路:出行方式为沿新安江、钱塘江、大运河乘船至丹阳上岸,耗时16天;

(3)丹阳至南京的陆路:出行方式为骑驴,耗时2天。

实际上,婺源亦有全程陆路通向南京,并且路程上比水陆结合的方式耗时更少。詹元相为何会舍近求远,选择经过新安江绕道浙江,然后顺着京杭运河赴南京呢?首先,科举之旅“陆路劳而速,水路逸而迟”,陆路出行不仅行李搬运不便,而且存在诸多饭钱、住宿繁杂之弊,故而选择水运出行者甚多。其次,在古代水运成本远远低于陆路方式。以康熙三十八年的乡试为例,詹元相的船费一共是银9钱6分和钱60文,然而乡试完毕后,他选择陆路回家,日记载“二十日,予去银雇轿回家,约正费并路上杂赏共写定银三两二钱,亦不得已也”[1]191。显然,陆路回家的费用是水路的好几倍。从旅费成本考虑,就连徽州府的岁试和旌德的科试,詹元相的出行也是水陆兼取,结伴合担出行。如康熙四十年徽州府试的出行,日记载“搭船至浦口,每人四分”[1]218;又如,康熙四十一年旌德科试的出行,日记载“搭船至府,每人五分二厘,外米八厘,系包船”[1]232。

以上表明,从出行的便捷与成本考虑,徽州生员外出参加考试,多偏好水路出行。类似乡试,需要远途的考试,则会具备相应的途程观念。

四、應试心态与考试影响

(一)应试心态

据学者研究,清初江南乡试的录取比例,顺治朝为1.75%,康熙朝为0.48%[11],录取率都很低,不难想象江南乡试竞争之激烈,而徽州地区在清代江南乡试中式的生员也是寥寥无几。从詹元相所参加的康熙三十五年、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四十一年的乡试录取情况看,整个徽州府在这些乡试年中举的人数依次为3人、8人、4人[12],乡试落第率之高可见一斑。

科举考试是士子入仕从政,实现身份转化,获得功名富贵的主要途径。如此高的落第率往往使士子的理想与现实之间产生巨大的反差,在持续不断的科考中,士子耗费精力与财力,其考试心态随之发生巨大变化。通常呈现出两种科考心态:醉心于科场,至死不渝者有之;绝意科场,舍弃功名者亦有之。

不过,从日记的记载看,詹元相在这8年的时间里,屡试不中的科考经历并没有使他的心态发生变化。作为生员,他的人生理想固然是汲汲于仕进之途,现实中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功名之心。即便是相对容易的岁考,他也十分重视。无论是考试前的准备还是在考试过程中,詹元相似乎都没有太多的紧张感,更多的反而是对赶考旅行的期待。

根据日记载,詹元相三次乡试均未有中试,就连较为简单的岁、科两试,成绩也只是勉强合格。但是他并未就此绝意科场,始终对科考抱有极大的热情。他将乡试落第的原因归结为考试中的各种突发情况。例如,康熙三十八年的乡试,二十九日载:“科也,予进一场,场内即发病,勉强了事。趁口口即出,后病渐成疟,二、三场遂坚不应焉。”[1]191日记也记载了他在康熙三十五年乡试的情况,“上科予同荣弟、漉叔从陆路到省,不料至下方,离家才五日,漉叔即得病,日渐重,予二人服侍汤药,日夜不安,至八月初六日不幸,予二人心魂俱失,不欲进场矣”[1]191。乡试的落第并没有让詹元相耿耿于怀,更多的是对考后旅途生活的向往。康熙三十八年乡试结束后,他在日记载:“出场之后,明知其不济事,乃游报恩塔等处,及明孝陵胜境,睹一切都会以归。今年既抱病不得终场,而复不获偿上轮未尽之游也,亦独何哉?”[1]191

平日生活中,詹元相十分关心科场的动态,就连科场秘闻也会写在日记中。康熙三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记:“楹叔歇学回家,传闻彭大人名鹏者为云贵达官,被人剌害。噫,若果有之,则亦百姓之不幸也。”[1]191他对科考制度的改革也有关注,康熙三十九年八月二十六日载:“邸报传来,川湖总督郭公费(璃)土疏陈提学考试之弊,甚详。”[1]201此外,对于童生考试的时间、试题、成绩等信息,他也会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如康熙三十九年六月十八日记,“邑考童生此日起程”[1]191。

与描述科举艰辛的苦难叙事不同,詹元相的科考生活是充满希望与乐观的。在科考途中,他流连于沿途的自然风光,并无对科考成绩的担忧与焦虑。例如,“二十日,予欲特游西湖,偶天微雨,诸友中不同志者一大半,遂不获焉。西湖之境,止于昨吴山上一远睇之,不觉系恋于心,不能置云”[1]186。

即使是科举途中惊险的遭遇,也被他描述得风轻云淡。例如,康熙三十八年乡试中,十八日途中记载:“夜当半后,月明江白,舟过富阳县,众方熟睡,忽声闻若雷,船家喊曰好大潮,急揭半篷视之,见其势有三层,奔涛怒浪,迅速莫当,舟直迎之,摇撼震荡,虽快心,亦股栗焉。”[1]186

在平日生活中,他热心于周围的一切,总是忙碌于文会活动,也频繁参加亲朋的聚会宴饮,积极化解乡邻之间的纠纷。与这些日常生活相比,科举似乎并非最紧要的事务,难以从日记看到詹元相苦读的身影。应该说,作为一个生员,科举考试对詹元相而言并非生活的全部,他也没有醉心于科举。

(二)考试影响

尽管频繁的考试耗费了詹元相大量的时间与财力,终其一生他也没有考中举人,但是不能就此忽视考试对詹元相的人生意义。至少,生员身份已然是詹元相有别于他人的显著标志,凭借这个身份,容易获得家族与同村亲邻的认可和尊重。外出考试为詹元相结交好友、开阔视野提供了广阔的平台。

詹元相的人际关系网络相当完整,社交活动非常频繁。日记所载八年中,他接触的人超过400名[13],除了260名同村的亲戚好友之外,便是在科考过程中结交的师友。特别是他与学政官、知县、巡检司、府学、县学的老师相识,为他参与处理村内外大小事务提供了很多的便利。同时,他也与其他村落的生员结成姻亲关系。据《庆源詹氏族谱》载,詹元相娶了生员汪志英的女儿汪三鳞为妻,他也将自己的大女儿菊英嫁给坍坑生员江继雄,将二女儿春英嫁给云湾贡士汪景山的长子如珍[14]。此外,他利用买卖土地、充当塾师、借贷等活动,在获得收入的同时,也救济同村的乡邻。在平时生活中,他加入许多“会”的组织,举行宴饮活动,丰富自己的日常生活,具有很强的社交能力。

明末清初,全国的生员多达五十万以上[15],顺利考中乡试的生员是少数人,绝大部分生员都如詹元相一样,屡试不中。但像詹元相这样善于利用考试带来的资源的下第士人,凭借超强的人际交往能力和灵活的经济头脑,容易成为乡里社会的重要人物。

五、结语

以考试选材,择优录取,是科举时代追求公平正义的题中之义。而因考试消耗的社会成本、士子青春的消磨、心态的扭曲也是不可避免的客观事实。为整饬士习,分流科举队伍,清初规定生员在乡试前需参加岁试、科试,这构成了生员考试的基本内容。生员的考试虽属于低层次的考试,但依旧是系统工程,关乎国家、社会与个人。若以生员个体看,不仅耗费时间与金钱,而且赶考之旅也是挑战。对于詹元相之类的中小地主,他们凭借祖辈积累的家产、灵活的经济头脑与人际能力,既能维持家人的生计,也能负担科考产生的费用,不至于陷入贫困的边缘。

以个体经验看,考试对詹元相的积极影响是主要的。利用外出考试的机会,结交好友,开拓见识,增强人际能力,掌握治生之道,是詹元相成为乡里社会中重要人物的关键。以上只是清初生员詹元相参加科举考试的个案,并不能反映清初整个生员群体,但亦可看出生员考试制度对生命个体产生的巨大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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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昆岗.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338,“录送乡试二”,续修四库全书.第803册:357.

[6(]清)昆岗.钦定大清会典.卷32“科试”,续修四库全书.第794册: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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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乾隆)庆源詹氏宗谱.卷8“世系图”,上海图书馆藏.

[15]张仲礼.中国绅士——关于其在19世纪中国社会中作用的研究[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96.

Examination of a Student in Huizhou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Based on The Weizhai Diary by Zhan Yuanxiang

Zhang Xing1Tian Min2

1 School of History,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Anhui,241002 2 Leshan Lizhida Senior High School,Meishan,Sichuan,620000

Abstract:The Weizhai Diary left by Zhan Yuanxiang,a student from Qingyuan Village,Zheyuan Township,Wuyuan County,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recorded his experience of taking seven examinations during the eight years from the 38th year of the Kangxi Reign(1699)to the 45th year of the Kangxi Reign(1706),including two local examinations,two annual examinations and three subject examinations,which provided good materials for exploring the actual situation of the examination of rural residents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Through investigation,the examinations he had to deal with were the annual examination,the subject examination and the rural examination. The frequency of the examinations was high,time-consuming and expensive. According to his income,Zhan Yuanxiang could afford the cost of the exam. Because of the long journey to the examination site,he had a strong sense of journey. For the sake of cost,he took the way of combining land and water and mainly by waterway. Zhan Yuanxiang had a positive and optimistic attitude towards the exam,and he was always hopeful about the exam,but he was not obsessed with it. From individual experience,although the examination had some negative effects on Zhan Yuanxiang,the positive effects were still the main force.

Key words:Zhan Yuanxiang,The Weizhai Diary,Students,Examination

(責任编辑:刘清华)

①1979年刘和惠先生在黄山市博物馆发现了《畏斋日记》,之后对其标点、整理,《畏斋日记》于1983年刊印在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清史研究室编.清史资料(第四辑)。《畏斋日记》稿本现存于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畏斋日记》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如土地买卖、高利贷、物价、文会、社会习俗、自然灾害、气候变化等,先后有日本学者涩谷裕子、熊远报,韩国学者权仁溶以及国内学者王振忠等,进行过专门的研究。不过以上学者主要是聚焦《日记》反映出的经济关系、阶级关系、乡村生活和乡村治理等,对作为生员的詹元相的科考生活尚无涉及,故笔者就此进行探究。本文所引日记内容,均出自1983年中华书局版,后不再注明日记的版本信息。

①具体可参见(乾隆)《婺源庆源詹氏宗谱》之《世系图》,上海图书馆藏。

②关于詹元相考试的次数,需要说明,康熙四十四年的两次科试,亦可作为同一次,笔者这里分开计算,统计为7次。

①录遗考试:因丁忧、游学、告病等事故未参加科试或者科试未中者,可在乡试年七月参加录遗试,获得乡试资格。詹元相的情形属于后者,在录遗考试中,他获得了乡试的资格。康熙四十一年七月二十日,日记载“出遗才案,尽录,身第十一名”。

①数据转引自:(韩)权仁溶:《清初徽州一个生员的乡村生活——以詹元相的《畏斋日记》为中心》徽学·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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