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皮书记》看歌颂型滑稽戏如何“滑稽”

周晓薇

用滑稽戏的形式表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中涌现的先进人物、先进事迹，是时代的要求，也是滑稽戏这个剧种在发展中必须面对和探索的重要课题。主旋律题材、歌颂型滑稽戏不好写，其难点在于：滑稽戏的市民化风格及擅长讽刺等传统较难与这类题材创作要求達成一致。如果处理不好，“歌颂”往往使滑稽戏无法“滑稽”。由常州市滑稽剧团演出的《黑皮书记》就是一部主旋律题材、歌颂型滑稽戏，剧中主角包镐定的原型是一位在乡村振兴中做出重要贡献的模范人物——常州金坛朱林镇黄金村“黑皮书记”严清华。在能否“滑稽”这个问题上，该剧处理得很好，做到了寓庄于谐，形象地、喜剧地描绘了这位乡村振兴“带头人”。

何谓“滑稽”？滑稽就是引人发笑。剧场中笑声的次数曾经是衡量一个滑稽戏好坏的主要标准，滑稽界曾有“本剧让你大笑三百次”的广告词。如今，新创剧目的笑点不再像传统剧目那般密集，但作为我国唯一的专演喜剧的剧种，滑稽戏在招笑技巧方面有其自身特点，下面试从喜剧结构、人物塑造和语言技巧三方面进行分析，从《黑皮书记》看歌颂型滑稽戏如何“滑稽”。

一、以喜剧性情节表达严肃性主题

冷面滑稽大师张幻尔说过：“写滑稽戏，何谓滑稽？（喜剧）要有滑稽情节、滑稽结构、滑稽人物性格，将这些串联构成滑稽故事。”所谓滑稽结构，不仅要有一个整体性的喜剧结构，而且要在全剧铺排许多噱头，使观众从头笑到尾。滑稽戏《黑皮书记》的情节在新任鱼米村书记包镐定与“村霸”村主任鱼德江侦查与反侦查、腐败与反腐败的正邪斗争之间展开。剧中鱼德江为了填补儿子网络赌博的债款，先是侵吞巨额渔民补偿款，后又煽动村民交地、同意造乡村购物中心以便获取开发商金城集团的巨额好处费。最终事情败露，鱼德江方得知其子之所以欠下这么大的赌债，其实是金城集团为了得到村里的地皮而故意设下的局。从开场到剧终，剧情发生了180度的反转。自以为是做局的人，没想到一开始就被别人做到了局里。这就形成了整体性的喜剧结构。鱼德江设计让同伙胡策华假扮包镐定，以便骗取土地授权书。包镐定将计就计，让鱼德江及其同伙在村民大会上败露真相。鱼德江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是典型的喜剧情节，也是传统滑稽“套子”。

误会、巧合、错位等手段的大量运用也给该剧带来很强的滑稽感，如第二场在猪舍咖啡馆外包镐定、妻子孟小菊和咖啡店店主李子玖三人间的“暧昧”误会，第五场包镐定、马会计潜入鱼德江办公室寻找账本时“捉迷藏”式场景，都有很强的喜剧效果。

二、在对比反差中展现喜剧性性格

传统滑稽戏带有民间性和闹剧的色彩，重噱头、重情节、轻人物。但在现代滑稽戏创作中，人物的重要性大幅提升。

每一部滑稽戏里都包含不同个性的人物，有正面人物，也有反面人物。在滑稽戏里，不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主要人物还是次要人物，都应该发掘并突出他们性格中喜剧性的一面。并且，这种喜剧性的性格必须在人物的行动中体现。其中，塑造有喜剧感的正面人物特别是作为主角的正面人物，是现代滑稽戏创作的难点。该剧为正面人物、主角“黑皮书记”包镐定设置了对手人物、反面人物鱼德江，通过侵吞渔民补偿款、争夺土地授权书等一系列事件，讽刺批判地展现了鱼德江这样腐化堕落的基层干部形象，同时也突出了坚定信念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党员基层干部包镐定的光辉形象。在滑稽戏中，无论对村霸的讽刺批判，还是对“黑皮书记”的赞美歌颂，如果表现得太正、太直又或是太煽情，都会导致不滑稽。《黑皮书记》一剧对正反面人物的塑造都做了漫画式处理，将人物性格做滑稽的夸张变形。这从人物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黑皮书记”在剧中的名字叫包镐定，即什么事情都能搞定的意思。这一方面突出了包镐定憨厚、正直、富有责任感的性格特征，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他性格中喜欢揽事、逞强、鲁莽的一面。如包镐定潜入鱼德江办公室搜寻账本这一事件，使他性格中不那么正的一面显露出来，其性格的喜剧性也就得以展现。反面人物鱼德江的滑稽感来自他坏得太明显、太没有心机，如他在给村民开会时，明目张胆地耀武扬威；他与马会计、胡策华等同伙交流时，丝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计划、用心和盘托出，而最后正是这两个同伙“出卖”了他。

三、用喜剧性语言烘托喜剧性效果

该剧语言的喜剧效果也相当好。如第一场的村民大会，鱼德江召集村民们给上一任书记敖步柱开欢送大会，现场村民们有这样一段对话：

牛三嫂：开会喽，开会喽！

杨九妹：又开什么会？

朱八姐：我们村支书的欢送会。

杨九妹：哟。

兔二爷：（耳背的兔二爷凑上搭话）啊，要把谁搞废？

朱八姐：兔二爷你耳朵不好，我说的不是搞废。

兔二爷：你说我耳背？

朱八姐：这个你倒听得清的。

兔二爷：你说谁拎不清？

朱八姐：我拎不清，我拎不清！

杨九妹：我们村前前后后已经送走五——五个书记了吧？

朱八姐：（嫌弃）讲话难听发，什么叫送走，这个叫走掉。

牛三嫂：（更嫌弃）你还要难听，这个叫正常的人事调动。

兔二爷（：耳背的兔二爷又凑上前搭话）啊。这个事情有漏洞？

牛三嫂：嘘。我们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啊，铁打的主任，流水的书记，只要村主任鱼德江在，新书记来一个走一个，来一个走一个，（群众加入有节奏的舞蹈中）来一个走一个，来一个走一个。

上面这段对话运用了好几种滑稽语言招笑技巧。如“来一个走一个”这句台词反复出现了多次，这是滑稽噱头中的“连环噱”。耳背的兔二爷在这里贡献了好几个笑点：“欢送会”“把谁搞废”“你说我耳背”“听得清”“拎不清”“人事调动”“事情有漏洞”。这里利用谐音营造喜剧效果，但又不止于此。“新书记来一个走一个”，兔二爷的几句耳背语、糊涂话，恰恰点到了这一现象背后的本质，这即滑稽噱头里的“回味噱”“暗噱”。

又如第三场鱼德江办公室中，鱼德江、胡策华、马会计三人有这么一段对话：

鱼德江：这个渔民补偿款就要曝光了。

胡策华：那怎么办？

马会计：（翻刑法）我有办法，我们去自首。

鱼德江：好办——，我一个嘴巴。

这里运用了“吃进吐出”的技巧，这是滑稽语言最基本、最常见的招笑手段。

滑稽戏噱头的种类有连环噱、回味噱、“插蜡烛”、暗噱、热噱、冷噱等，滑稽语言有“逗”“托”“点”“衬”“搅”“错”“双关”“谐音”“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吃进吐出”“三翻四复”等一系列技巧。喜剧性语言是滑稽戏的核心要素之一，《黑皮书记》一剧大量运用了传统滑稽“噱头”和招笑技巧，使得该剧的滑稽味颇为地道，达到了较为理想的喜剧效果。无论是传统滑稽戏，还是现代滑稽戏，是否“滑稽”都应该是评价一出滑稽戏的重要标准。歌颂型滑稽戏也应做到“滑稽”，这方面《黑皮书记》做出了成功的实践。

但该剧也有一些不那么令人满意之处。比如情节结构方面，该剧的主线是村霸鱼德江的所作所为，主角包镐定在第二场才出场，他的反腐斗争也显得略为被动。如此，剧名如果改为《村霸鱼德江落网记》更为贴切；人物塑造方面，“猪舍咖啡”店主李子玖这个人物在剧中起到重要作用，但是她的形象比较扁平化，性格中的喜剧性也没有被挖掘出来。以上两点恰恰说明了主角是正面人物甚至是英模人物的歌颂型滑稽戏难写，表现正面人物的喜剧感有相当的难度，须在遵循滑稽戏艺术规律的基础上不断地探索实践。

[作者单位：苏州市文艺创作中心。本文系2023年度苏州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应用对策类）“苏州舞台艺术创作源头工程与实施路径研究”阶段性成果，立项编号：Y2023LX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