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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身份的航海家(组诗)

2023-12-12叶丹

诗歌月刊 2023年10期
关键词:海浪

叶丹

生日照:德里克·沃尔科特的花园

想必,正是这座岛屿支起了你的两个美洲。

参加聚会的客人见证了这个支点的荣耀。

诗人的后花园处于一个良湾,极像西班牙港。

我终于理解了以往你在诗行的布景,

海浪不停地冲刷你的后花园,词语因而获得

换不完的面具。白色的椅子将大家聚拢,

你喂养的几只白鹭出于羞涩,隐入了树篱,

是你将它们从最高的山巅带回你的岛屿,

实际上你并没有位移,是世界正向你俯首,

西班牙港也因为你变成地球的另一极。

诗人脸色铁红,穿粉色的短袖,啤酒肚,

光着脚丫仰卧在长椅上,双腿交叉,

按下快门的瞬间,你的眼侧向镜头。

草地青青,赤道附近的国家经年如此,

客人们曾举杯喝茶,试图消解暑气

和两个美洲的敌意。两棵热带的棕榈

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它们伸出长叶

过滤你们的谈话,但词语的火星还是

引燃了扇叶的绿色心脏。树篱中的白鹭

索性飞得更远、更高,像只中国鹤。

背对镜头的女士的卷发把海浪引入了

交谈。“海浪是否席卷过你的后花园?”

“大海和我展示各自的绝技,从不厌倦;

难能可贵的是:读者也不曾厌倦。”

左上角是另外一座岛屿,有点模糊,

程度近似于中国诗人用象形文字写诗。

作为生日礼物,善于即兴表演的大海

早早为你安排了新的旅程而只给你

旧的景物;而这两座岛屿各自的海岸线

是否就是诗人共同守护的语言的底线。

(发表于《诗潮》2021 年第5 期)

第二次去黟县

通往小县城的公路仍然同上次一样曲折,

路面起伏,仿佛群山规律的呼吸。

初春,路边的杂木林好像是刚刚漆过,

被唤起的回忆与警觉的风景偶有重合,

山茶花已攀上枝头,你初识她时,

她还是流水。她暗示你:群山已经滚沸。

另一边是漳河,河水湍湍,受惊一般。

快到县城时,你停车以辨认远景的虚实:

横在眼前的山峰因为远离集体而保有

蓝色,它耸立,如一座塔,“是寒流

把它磨尖,日夜清醒。”它的轮廓模糊,

像你的记忆,也披上一层透薄的纱衣。

你竟也无法分辨半山腰诸多的白色

之中:哪种白是积雪,哪种白又是云。

经山水哺育的清甜释放在主人奉上的

绿茶之中。“草木初生,衰亡,像音乐

汇集成蓝山之蓝。”“而蓝山仍在升涨,

它的蓝也逐年加深。”田埂、炊烟

和蓝山都站定了位置,你伸出双手

和它们一一拥抱。返回时,泥泞的道路

比进山时更曲折了,仿佛山水的挽留。

(发表于《江南诗》2021 年第3 期)

海的教育

那年秋日,霞浦县下尾岛的断崖

之下,大海展现它巨匠的一面,

对自己的作品永不满足,一次次,

耐心地用浪花的白刃雕琢着

弯曲的海岸线和轮廓早已柔和的

花岗石,浪花的刃力大而手艺精微,

像拳击手在一块布面上绣花,

它的心率不曾因观众的多寡而波动。

我瞬间理解了之前一天,群山之中

畲族村博物馆里,我所见到的

那对木雕鸭子,为何拥有善于

刻画的匠人;从整齐的梯园里

摘回来的柚子果肉排列得那样饱满

和精确。仿佛我们这群晚生的人

汇聚在这巨匠的臂弯里,只是

为了倾听它不着一词的教诲。

黄金时代

昨夜梦里,我和母亲

站在邻居老屋的院子里。

那院子变身一座李园,

抬头望见树冠盖满庭院,

还有枝头挂着的金黄色的

柰李,母亲满脸的羡慕

之中多少包杂着遗憾的意味。

她已离乡二十年有余,

在外省度过自己的盛年,

浓密的两鬓也染上薄霜。

而邻家的李树在她缺席

土地的年代里长成碗口粗,

迈入它的黄金时代。

城市建筑

周日,你从笼式的建筑出走。

“可以再次被转手的住宅

难以承担家的使命,虽然它

耗费两代人的蓄力。”

穿过绕城高速公路,再往北

抵达那块待开发的高地之前,

你得翻过建筑垃圾的防线。

高地上种着不成片的应季作物,

初夏的蔬果每日练习窒息,

准备与高温对峙,不论开花

以后的芝麻是否比九月更耐旱,

但在引爆眉豆花之前,它都会

给耐寒的油菜腾出漫长的冬季。

偶尔,能见到几个弯腰开荒的人,

要远远地看,他们才像你

低纬度的舅舅和舅母,弯着腰

将原本半埋着的砖块从泥里——

挑出,看似无规则地随手一抛,

堆成一座座无人认领的土丘。

另一个星球

所有物种的眼睛之中,

我最没有勇气对视的

是水牛的眼睛。

我想起站在犁耙上的祖父

从后面用细软的竹枝抽打它

满是鞭痕的臀部,

近乎咆哮般命令、呵斥它,

让它原地下跪,换一套轭具。

这些,都不曾让它逾矩,

也没有兑换来半点怨气。

我一直怀疑,它的眼球里

嵌套着另一层世界,

那一定是个温柔的星球,

仍有创世之初的仁,

用不着在土地上踱步

为未来祈祷,也用不着修建

自己的房子来存放对过去

迟疑的忏悔;却不得不

时刻提防悲悯从球面外溢,

照见对视者无处掩埋的脸。

黄梅县偶遇鲍照得诗

千里并无夸张的成分,我来黄梅

观禅。你我的偶遇,像是赠品。

你生于京口或歙县,户口在两地

档案馆都未被注销。“那是适合

历险的时代,没有人伪造学历,

失败的练习也会被鼓励。”你是

文职,伺候过几座泡沫般的

王府,终于流寓黄梅,以字凿山,

好节省出湖北的劳力组织戏班。

我醒得早,跑去见你,没想到你

写诗一夜,尚未入眠,像是幽契。

“彻夜不眠,像在重温旧日良宵。”

“你多像我认识的一位私营码头的

指挥手,他习惯

一站就是一整夜。”你在路中央,

像只大象困在城内,增加了县城的

海拔。你的墓地是座环岛,也就

是说县城的历史曾计划围绕你重建。

昨夜,你削枝为琴,斩藤为弦,

“因为一地的黄叶,像是花儿

被踩踏。”我的离开多少有些仓促,

谈不上惜别,简单的交谈终止于

交警命令我戴上头盔,

他的固执抵消了我们偶遇的暗喜,

但这无法左右我们交情的深浅。

双重身份的航海家

在空间被废除之后得以幸存,

基于一种对万物的体恤。

一艘自带石棺的快速帆船

向西航行,越过更多的子午线

才能比时间衰老得更慢。

面对未知的海,面对这陌生的

语言,目睹日月拷贝自身列队

投身大海的舞池,又畏缩在

自己的外形里。无目的的航程,

海浪像是自带了一台没有能量

损失的刨花机,以泡沫消亡的

速度建设,是浪给予风可见的身形。

“唯有风,浪花才能免于凋零。”

帆影是我灰色的披肩,军舰鸟

呼啸着冲向我想要试穿我祖传的

长袍,将我引入它的领地,

被海浪推搡的地平线从不断裂,

直到帆船找到那缺口,它就是

航线和海岸交口上的

钉子。“我隐瞒了船桨的虫眼,

因为我曾拒绝向风的傲慢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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