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动的社会:重大突发事件下应急志愿者参与治理的审思
——以重庆市北碚区山火救援为例
2023-12-11金太军王畅琳子
金太军,王畅琳子
(南京审计大学 a.国家治理与国家审计研究院;b.公共管理学院,南京 211815)
一、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持续快速发展推动了社会迅速转型,中国进入风险型社会时期,社会发展面临着日益频繁多样的重大突发公共事件,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有鉴于此,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提出,要“发展壮大群防群治力量,营造见义勇为社会氛围,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1]40。应急志愿者作为重要的社会治理主体,在参与重大突发事件治理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成为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和实现共建共治共享社会治理制度的重要力量。
所谓应急志愿者,是指基于一定价值认同和追求,不为物质报酬,自愿参与突发事件应急救援并提供志愿服务的人[2]。当前,学界对于应急志愿者参与治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组织管理模式、行动机制以及影响因素三个方面。其一,强调组织管理模式的重要作用。如果应急志愿者在参与治理的过程中缺乏一定的组织管理模式,不仅会降低志愿者的积极性和服务效率,还会使服务主体之间产生矛盾,从而影响志愿者参与社会治理的积极性。对此,有学者提出根据应急的不同阶段和需求形成分层管理模式,以充分发动和有效利用应急志愿者的力量[3];建设和提升应急志愿者的参与能力、专业能力以及应急管理的组织化[4];不断优化应急志愿者参与的制度,尤其是工作流程和评估反馈体系,以保障志愿工作的有效开展[5]。其二,强调行动机制的优化与完善。一些学者运用危机生命周期理论对公共危机治理的全过程进行分析,认为当前应急管理体系存在重政府轻社会、重经验轻制度、重上层轻基层等现实问题,需要多元主体协同参与社会治理,建立以政府为主导的多元主体协同格局[6],构建重大突发事件事前、事中、事后的全过程联动机制,并通过法制引导、管理优化、能力提升、同心合力等措施,提升应急志愿服务的参与积极性[7]。此外,张勤和艾小燕提出,由于在重大突发事件中应急联动存在跨区域“碎片化”、跨功能“防火墙”、跨国界“非传统”等问题,应加强构建志愿服务与政府、社会等各方面的应急联动机制[8]。对此,学者们运用“公共危机协同治理”的概念,构建了“制度—组织—技术—人才”的志愿服务参与应急管理的联动模型,并提出了优化策略[9]。其三,对影响因素进行具体分析。影响因素一般可以分为志愿组织的影响因素和志愿者自身参与意愿的影响因素。前者主要表现为志愿服务在应急救援中面临组织化缺乏的多维困境,包括管理体制不规范、法律法规制度不健全等[10];后者表现为应急志愿者的参与过程主要受“奉献意识”“社会激励”“身份认同”“情感体验”“物资保障”“爱国主义”“道德意志”等因素的共同影响[11]。
可见,现阶段学者们对于志愿者参与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行动机制、影响因素以及组织管理模式这三个层面,聚焦于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导、公众协助的被动参与治理模式,对于应急志愿者如何主动参与社会治理、如何实现协同合作的研究还比较少。因此,本文以重庆市北碚区山火中应急志愿者参与重大突发事件治理为例,运用协同优势理论框架,对应急志愿者在协同合作的过程中如何实现其协同优势以及发挥社会组织能动性进行系统研究。
二、理论框架
现代社会的公共事务呈现出复杂化、多元化的趋势,政府作为行动者已经无法单独地解决和处理公共事务。在应对人为或自然因素造成的重大灾难时,社会力量参与所产生的协同优势,能够让政府不受自身资源和行为的限制,借助其力量实现社会治理;同时,也让公众能够更加积极主动地参与到治理当中,形成治理合力,提高社会治理效率。因此,协同行动成为这些问题的有效解决之道,它能够通过多元主体间的合作互动,形成相互依存、共同行动的治理结构,使不同的甚至相互冲突的利益得以调和,最终实现共同利益。Huxham等人基于此提出了协同优势理论(Theory of Collaborative Advantage),为研究公共治理中的集体行动问题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所谓协同优势,是指不同主体之间创造协同效应,即主体之间的合作比单独行动能够更好地实现自己的目标时,协同优势就产生了,也就是说,协同优势需要协同的创造[12]599-611。在实践中,协同往往会产生惰性,即合作行动的成果可以忽略不计,且速度极其缓慢,又或者成功案例的背后离不开痛苦的挣扎和艰苦的磨炼,最后形成了与合作目的背道而驰的结果[13]60。根据已有的研究成果可见,关于协同治理的关键因素主要有共同目标、权力共享、信任、伙伴关系、领导力、合作组织的内外影响等(如图1所示),本文以共同目标、成员结构、信任和权力四个因素作为理论框架来进行研究和讨论。
图1 协同实践主题
第一,共同目标。协同关系一般是从设立共同目标开始,这也是合作取得进展的必要前提。合作的优势是建立在组织间差异、资源差异、专业知识差异的协同作用上的,这种差异源自不同的组织目标,也意味着不同的组织在合作中往往试图寻求不同的组织利益。事实上,组织间的合作目标分为三个维度:一是个人目标。个人目标是参与合作的个人的相关期望陈述,基本与职业发展或个人事业有关,基于自身利益而参与合作的情境较为少见。二是组织目标。组织目标是参与合作的每个组织追求愿望的有关陈述,主要是组织为自身谋求实现的目标,与组织的功能、责任和活动领域等密切相关。三是协同目标。协同目标是协同组织希望共同实现的完整陈述,它们可以被看作是对合作伙伴的共同目标的公开表述,或者对协同优势的声明。因此,合作目标原则上存在于组织间领域,超越了个体或组织单独行动所实现的结果。当这些不同维度的合作动机产生了一致性,或不同维度的协同目标、组织目标以及个人目标之间能够相互平衡,形成了合作共识,那么就会更好地促进协同合作。
第二,成员结构。拥有明确的成员资格、让各协同主体“知道并同意谁参与其中以及以何种身份参与”是实现协同的关键要素。许多理论研究和实践都体现了合作成员即利益相关者的重要性,认为他们是获得合作优势、降低合作惰性的重要因素[14]11-16。事实上,成员结构往往是模糊的、复杂的和动态的。在合作过程中,各协同主体并不清楚相关参与者是谁,应当与谁协同,对彼此在协同中的地位、角色、代表性等问题的看法也各有不同。并且,利益相关者也会随着事态的发展、角色的转变以及新议题的引入等发生动态变化,使得协同问题更加复杂。因此,如果能够在协同过程中明晰参与成员的资格和动向,就能够更好地实现合作协同,避免协同惰性的产生,从而提高协同效率,更好地实现协同目标。
第三,信任。信任对于协同合作的成功至关重要[15]223-240。信任是参与方对合作的预期,以及对合作伙伴为实现预期而采取未来行动的期待[16]85-112,同时也是对投入在合作中的努力将会有所回报的预测,即对合作伙伴为追求合作优势而作出贡献的意愿和能力的信心。在关于组织间合作的信任问题的研究中,预期、承担风险和脆弱性三个方面尤为重要。这三个方面意味着信任构建必须是一个循环的过程,其中产生的积极成果是发展信任的基础,并会随着每一个积极成果的累积,在良性循环中逐渐加强。信任增强会降低未来行动的危机,对成果的预期也会越温和,风险水平越低,预期得以实现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有充分的理由通过适度、低风险的举措来启动合作,并随着信任度提升,再开展风险更大的合作。为了维持这样的良性循环,必须依据组织间的信任程度及能力来设定现实目标,最终让信任在一个良性循环中逐渐建立起来,协同合作也将更加紧密,协同优势也就更为凸显。
第四,权力。在协同合作中,权力能够影响合作活动的协商与执行方式,并且随着传播媒介和流程的变化而流动,具有一定的动态性。当人们掌握了这种力量,这个人也将拥有相应的“权力点”(Points of Power),并构成协同合作行动的基础。在宏观层面上,不同协同阶段的权力点会有所不同,不同类型的权力可能会在不同时间发挥作用,当合作过程有效时,利益相关者就通过共享权力互相熟悉并建立信任[13]177-179。在微观层面上,权力点表现为影响协同议程的具体权力不同,这会直接影响合作目标以及合作成员关心的议题,此时,利益相关者会根据这些问题展开讨论,并根据组织成员结构来引导成员确立组织的共同目标,以此构建较为稳定的协同三角结构,实现合作有效性的最大化。
综上所述,能够看出,本文选取这四个影响因素是因为应急志愿者在参与重大突发事件治理的过程中必然会构建多元主体参与的关系网络[17],而这些主体需要在组织化过程中达成共同的目标,并通过目标确立和引导来明确组织间的成员结构以及权力的分配,提升多元主体的合作能力和相互信任程度[14]11-16。同时,共享权力要以采取有效的行动来实现高效的协同合作[9]。当多元主体确定了共同目标、成员结构、信任以及权力等要素,寻求合作并形成协同优势,就能够促进协同主体之间更好地合作,实现更加行之有效的系统合作(如图2所示)。
图2 协同优势实现流程图
三、实践中的协同优势:重庆市北碚区山火救援实践
重庆位于崇山峻岭间的向斜谷地,森林覆盖率达54.5%,是全世界唯一具有极高森林覆盖率的千万级人口城市,是一个美丽与危险并存的城市。尤其是重庆北碚区属东南亚季风环流控制的亚热带湿润气候,夏热多伏旱,山林中易燃的植物种类达到80%,蕴藏大量易燃的煤矸石矿物,极易形成火灾。2022年8月21日,重庆市北碚区已持续一个多月发布森林火险红色预警,此时民用电线在高温加大风下断裂,引发了严重山火。在这一困难情况下,应急志愿者的加入体现了多元主体参与应急治理的协同优势,使得重大突发事件的治理更加高效。
第一,建立共同目标,协同意愿增强。在北碚区山火救援中,志愿者的个人目标得到统一,形成了共同目标,即他们都希望保卫自己的家园并实现自身的社会价值。例如,上海外国语大学青年志愿者杨某,于8月21日从网上得知火情后,次日就报名参加应急志愿者,来到歇马镇虎头山和水库救援,负责物资搬运和山顶隔离带的修建工作。在救援过程中,不仅有青年志愿者加入,还有摩托车骑手的参与。由于重庆市北碚区地形崎岖,需要摩托车骑手发挥更快更高效的优势运输物资,摩托车骑手小维、易某迎难而上,主动参与到救援行动中,不仅在山火救援过程中实现了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而且打破了人们对摩托车骑手的固有偏见。此外,还有外国志愿者加入其中,他们通过新闻报道对志愿者的身份和行为产生了认同并效仿学习。例如,来自巴基斯坦的某青年志愿者就是在看到外籍副教授弗兰克支援救火的网络新闻后受到启发,跟随60人规模的志愿者小组来到北碚区歇马镇山火救援志愿者集结地,加入当地志愿者队伍[18]。这些身份不同的志愿者在组织中形成了保护森林环境、维护公共安全的共识,在协商和合作的过程中产生了团体认同感,最终形成了共同的组织目标,并将组织目标嵌入合作议程当中。
第二,明确成员结构,协同分工清晰。当地居民作为受山火影响的利益相关者,在当地政府及志愿组织的宣传和帮助下,也自发地成为应急志愿者。而志愿组织作为有能力支持救援行动的组织,则利用组织资源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来予以协助。此行动当中的应急志愿者包括摩托骑手、青年志愿者和专业志愿者队伍。摩托骑手主要负责物资的运输,为救援一线分批运送物资和灭火设备;青年志愿者主要搬运油锯所需的汽油、机油以及在接近山顶处修建隔离带;专业志愿者队伍则在隔离带挖掘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北碚山城雪豹青年救援中心是由重庆市北碚区团委指导建立的专业志愿者队伍,主要负责水上救援、山地救援、青少年心理疏导等工作,成员是来自当地各行各业的青年,每月保持着3~4次全天专业训练。山火发生后,北碚山城雪豹青年救援中心队长立即通知队员原地待命。其后“不断有人来问我什么时候出任务,大家都积极参与志愿服务”。(1)重庆市北碚山城雪豹青年救援中心P队长访谈资料:PDZF20220830队长表示在隔离带即将贯通时,亟待打通的最后100米距离因靠近悬崖,挖掘机无法接近,应急志愿者人工操作非常危险。了解情况后,素有绳索作业训练的救援中心与另一支专业队伍立即前往,20余名队员相互配合,通过绳索作业用10小时的时间清除了树木、竹子等杂物,为顺利构筑隔离带发挥了重要作用[19]。在此过程中,志愿组织与消防部门及政府相关部门协同合作,在事前、事中、事后的危机治理中统筹规划、现场调度和安排,成为解决公共安全问题中的重要角色。不同成员通过明晰各自的职责分工,高效完成了灭火救援行动,充分体现了协同合作中的协同优势。
第三,强化信任沟通,协同预期实现。在北碚区山火警报拉响初期,民众承担了居住环境损害和生命财产安全威胁的风险,期待和信任政府消防部门以及应急志愿者能够及时应对和救援,在访谈中了解到,周边居民在当时并不惊慌,他们认为“消防队和志愿者们已经赶过去了,应该没什么事儿。毕竟在这之前,其他区也陆陆续续发生过山火,并且都被成功扑灭。”(2)重庆市北碚区W居民访谈资料:WJMF20220830另一位居住在北碚区的应急志愿者S先生也表示:“我在和其他参加救援的应急救援者那里了解到了救援的困难,心想着人多力量大,我就主动参加了。”(3)重庆市北碚区S居民访谈资料:SJMF20220830据此能够看出,民众对于应急志愿者有较强的信任,能够理解和包容应急志愿者的难处,也会更加配合应急志愿者的救援工作。这种信任和沟通能够让民众更积极地响应政府部门的号召,参与重大突发事件的治理。例如,弗兰克作为在重庆生活数年的外籍教授,早在2008年汶川地震救援中就感受到中国政府的响应力和人民的凝聚力,对于中国政府和应急志愿者十分信任,北碚区山火发生时,他基于对应急志愿者身份的信任参与到与消防部门的协同合作救援中。可见,民众对于应急志愿者信任度的上升,能够提高他们主动参与重大突发事件的意愿,形成一个相互信任、相互协同合作的良性信任循环。应急志愿组织创建于民众,应急志愿者来自民众,当民众主动参与重大突发事件的意愿增强时,协同合作的预期能够更好地实现,突发事件能够更有效地解决。
第四,实现权力共享,协同能力提升。权力作为一种更具合作性的协同方式,能够从利他主义的角度赋予他人权力。北碚区山火救援过程中,应急志愿者基于助人的立场,通过合作向其他志愿者转移权力,将权力通过物资提供及应急救援服务的方式让渡。在这一过程中,应急志愿者通过行使权力培育了其他应急志愿者的应急服务能力,从而增强“合作网络”吸纳具有不同社会角色的应急志愿者的能力,同时赋予志愿者组长身份和指挥决策的权力,实现权力共享。据数据统计,2022年8月重庆市各区县均发生过山火紧急态势,共有2.4万志愿者和286个志愿服务组织参与山火扑救。其中北碚区救援中有26家会员企业参与筹集应急物资,组织赴前线灭火救灾123人;共有志愿者386人参与救援,累计捐款捐物约25万元。可见,不同社会角色的应急志愿者通过权力转移和流动实现了权力共享。应急志愿者从伙伴关系和共同利益出发,帮助组织有效运转,在扁平化组织中带领志愿者各尽所能、各司其职,在自身获益的基础上促进共同获益和他人获益。应急志愿者在分工中共享权力、目标一致,能够进一步提高协作意愿和协同能力,让社会成员更加积极主动地参与到重大突发事件的治理中,提升社会治理的效能。
四、“能动的社会”:国家与社会关系的新形式
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物质生活的富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期望获得在社会治理中的参与感和认同感。当具有这些共同目标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就组成了社会组织,形成了“能动的社会”。所谓能动的社会是指社会在内外部环境的刺激下,通过思考与实践的结合,主动地、自觉地、有目的地、有计划地回应或行动。此时的社会不再是被动接受政府安排,而是结合自身的资源优势主动与政府接洽合作,这也进一步引发了社会自主性的产生,整合了相对分散的社会力量,将多元社会主体有效嵌入社会治理结构当中,既展现和提升了政府亲和力的形象,又充分发挥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重庆市北碚区应急志愿者参与重大突发事件治理案例充分体现了社会的能动性。现阶段,我国社会治理已逐步从“他在控制”向“自在发展”转变,社会的能动性作用在治理过程中愈发凸显,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呈现出新的形式。
第一,新空间:制度场域的拓展。制度是解释社会主体行为决策的关键变量,是推动政治系统运行的行动空间,其自身所具备的约束性、规则性与社会的能动性息息相关[20]。当前中国现代化发展尚未完全成型,呈现出传统结构与现代结构重叠、旧制度与新制度共存的状态,这种状态使得新旧制度之间产生了充满张力的制度缝隙,为行动主体提供了弹性的制度空间。制度空间是以新旧制度为支点,基于两者之间所产生的张力搭建的行为框架。这一框架形成了社会行为主体的规范结构,进一步构建了社会行为主体行动的空间。而在新旧制度之间的制度缝隙中形成了一定的机制弹性和自由裁量,让社会参与更加自主和高效,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新旧制度同时存在所产生的制度问题为社会行为主体提供了弹性的行动空间,激活了社会行为主体的参与动机,塑造了社会行为主体的角色,使其以新旧制度框架为依托,更加主动地参与国家与社会的治理。2022年6月发布的《志愿服务蓝皮书:中国志愿服务发展报告(2021—2022)》指出,要充分发挥志愿服务在疫情防控抢险救灾等领域的重要作用。这不仅强化了重大突发事件发生时群众加入志愿者队伍的意愿,而且塑造了“应急志愿者”这一角色,让社会更好地发挥自身优势和社会能动性。另一方面,在新制度下社会行动主体从旧的“强国家—弱社会”下“被管理”的思想和制度中解放出来,新的民主思想浪潮开始影响人们行为的选择,个人理性成为人们集体行动的一大特点,也成为摆脱集体行动困境的关键。奥尔森指出,在个人理性的支配下,个人参与集体行动容易产生集体行动困境,具有独立性和“选择性激励”的制度才会进一步驱使在集体行动中具有个人理性特征的个体采取有利于集体的行动[21]42。现阶段,我国社会组织参与治理制度将目标、成员结构、信任和权力作为社会行为主体行动空间的结构支撑,在新旧制度之间拓展弹性的行动空间。这一拓展使社会行动主体在参与治理的过程中更加关注公共性的价值,更多地发挥主观能动性,体现了一种公共性的再生产。在北碚区山火救援的案例中,应急志愿者就是依据中央文件指示,积极响应基层政府的号召而参与应急救援,健全了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和基层党组织领导的基层群众自治机制,体现了社会的能动性。
第二,新角色:参与主体的定位。随着国家现代化的发展,重大突发事件呈现出高度复杂和不确定性的特征,政府已无法单独处理和解决,社会力量的参与在减轻政府压力的同时,还能够更好地应对一系列突发状况。由此,在“国家—社会”关系中,社会角色从简单协作参与的被动性角色转变为多元互嵌协同参与的主动性角色,其所具有的社会认同、资源供给、行为效益等功能超越了传统社会协作的单一作用。此外,从案例中还可以提炼出新的角色功能。依据角色理论,角色不仅指“我是谁”,还指向人们的期待,即“我干什么”。例如,在北碚区山火救援中,主动参与重大突发事件治理的应急志愿者具备了如下三个功能:一是资源补充功能。应急志愿者不再只是听从政府分配的协助治理,而是能够将人力物资等加以整合、集中、分配的主动治理,避免了政府单一救援资源不足的被动情况。在北碚区灭火行动中,官方数据显示,应急志愿者捐款捐物约25万元,不仅加速了资源周转,而且提升了救援效率。二是社会激励功能。应急志愿者不再是人们眼中“吃力不讨好”的形象,其已经成为社会主动参与重大突发事件治理的重要角色,能够引导个人和社会组织投身公共事务治理,提升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让处于该角色中的人们在精神上得到富足,激发其社会参与动力,从而更好地协同助力政府应对重大突发事件。例如,巴基斯坦裔青年志愿者和外籍教授弗兰克就是受到新闻报道中应急志愿者的行为影响,积极响应号召参与到救援当中。三是组织化功能。面对高度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现实条件,人们开始注重“共生共在”,愿意将自己的生存寄托在合作行动当中。当社会高度组织化,人们不再是零散生活在社会当中,而是形成小合作体以填补治理空缺,形成高效的治理模式。在北碚区山火救援案例中,应急志愿者相互合作,形成一个小型的合作型组织,并且通过合作有效参与重大突发事件的治理,从而实现效用的最大化。可见,现阶段“国家—社会”关系中的社会角色开始转变,不再是被动地与政府配合协作,而是更多地通过社会能动、主动与政府进行协同合作。
第三,新动力:国家认同的提升。在全能型政府和效能型政府时期,民众参与重大突发事件治理的动力多出于自身所具备的强烈道德意识和自我奉献精神,参与过程也多为政府主导、民众被动协作的模式。社会参与没有足够的权限和渠道,限制了参与治理的成果,因此很难得到国家认同,进而削弱了社会参与的动力,使社会处于被动状态。现阶段,我国政府已开始积极吸纳社会力量,拓宽和增加社会参与的渠道,这意味着社会参与治理、获得国家认同的机会和渠道开始增多,激发了社会参与的动力,推动了社会组织蓬勃发展。可见,国家认同与社会主体的生存、发展密切联系,是维持国家与社会关系的重要因素,成为增强社会能动性的新动力。因此,社会主体极度追求私人利益的想法开始转变,公共服务供给作为获取国家认同的重要方式,日益成为社会的共同目标和社会参与的重要动力。而在获取国家认同之后,社会也将会更积极地参与到治理当中。在常态化的国家与社会协同合作的过程中,社会主要是通过信息传输、公共产品供给等来获取国家认同,通过协同合作来减轻政府在公共服务供给中资金和物资的压力。而事实上,国家认同感不仅可以通过信息优势、质量竞争、产品创新等常规手段获取,在紧急状态下,还可以通过社会组织自愿参与社会治理来获得。在北碚区山火救援过程中,应急志愿组织就是在面临重大突发事件时快速高效地弥补了政府在人员和物资上的不足,从而获得了国家的高度认同和赞扬,提升了应急志愿者的自主性,为山火救援的后续工作增添了力量。这不仅仅是理性的需求,也是情感带动理性的实践,更是现阶段社会治理中的重要力量。
第四,新行动:双向交互的构建。能动的社会不同于社会自主性所指的社会主体独立行动而不受外部力量的干扰[22],其更多强调的是社会在外界或内部刺激下,通过思考与实践结合,主动地、自觉地、有目的地、有计划地回应或行动。旧制度中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更多是“强国家—弱社会”的“中心—边缘”结构治理模式,社会主体作为“被管理”的对象,被动低效地参与社会治理。而在新制度下,国家和社会形成了互嵌的行动模式。在相互磨合、试探和互动中形成1+1>2的协同效应。社会在拓宽的行动空间中对行动环境进行回应,通过在社会关系网络中各个节点之间的相互联系与亲密互惠关系来获取信息、资源与利益,并在社会组织合作中通过共同目标的确定来整合社会资源和构建成员结构,以达成社会间的协同合作,从而获取与国家之间紧密联系的权限。在这一过程中,社会的能动性进一步增强,社会参与意愿不断提升。并且,在国家与社会互嵌的模式中,国家在部分场域的退出使得社会为争取有限的社会资源而进一步寻求与国家合作,以构筑更加稳固的合作关系。同样国家也需要在与社会行为主体的协同中获取利益,从而更好地投入社会公共服务供给中。这就形成了双边需求的国家与社会互嵌模式,打破了原有的“单向依赖”,转变为一种“共存依赖”关系[23]380。在北碚区山火救援的案例中,应急志愿者中不乏自主参与的企业。据统计,共有26家会员企业参与到重大突发事件治理过程中,他们与当地志愿组织自主合作,提供物资保障和人员补充,为扑灭山火贡献了重要力量。在此过程中,应急志愿者通过国家允许得以参与山火治理,国家也通过应急志愿者的主动参与更快更有效地应对重大突发事件。
五、总结与讨论
本文基于协同优势理论,以重庆市北碚区山火为例,分析了应急志愿者参与重大突发事件治理机制,并由此思考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变革,提出“能动的社会”的概念。在结构性视角下,应急志愿者在参与重大突发事件治理的过程中展现了能动性,并通过设立共同目标、明确成员结构、强化信任沟通和实现权力共享等发挥了自身的协同优势,使国家与社会关系在空间、角色、动力以及行为上呈现出新形式,即摆脱传统意义上“中心—边缘”社会结构下协助政府的被动参与,形塑了“多中心治理”结构下社会能动协同合作的新形式。这种新形式有利于社会行动主体围绕特定的公共问题,按照一定的规则,弹性灵活、多样地寻求平等的协商和共识,以寻求高效的公共问题解决途径。而这种基于合作精神的社会治理能够成为政治平等、利益互惠、社会可持续等方面的保障因素,使社会治理更加高效。
现阶段,我国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已然置身于“风险社会”。在“推进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现代化,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战略框架下,应急志愿者作为社会整合性力量,能够凭借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以及快速的决策和行动能力,弥补政府应对重大突发事件时的不足,从精神上和物质资源上更好地发挥协同优势,助力政府治理,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进一步提升社会治理效能,为实现中国式现代化贡献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