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战鹰（组诗）
2023-12-10宁明
宁 明
1950年12月21日，空军第四师第十团二十八大队进驻安东（今丹东）浪头基地，标志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开始参加抗美援朝作战。我志愿军空军的战鹰从安东的浪头、大堡等机场振翅起飞，奔赴烽火滚滚的战场。在两年零八个月的作战中，志愿军空军共战斗起飞2457批26491架次，实战366批4872架次，击落“联合国军”战机330架、击伤95架，创下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战绩，为新中国这场立国之战建立了不朽的功勋。
起飞
当一道绿色的剑锋直指云霄
信号弹轨迹划破的方向
正弥漫着遍地的硝烟
星条旗下的各色侵略者
以装甲车、汽车和飞机的速度
正向鸭绿江畔气势汹汹地碾轧过来
无论是活塞式的拉—11
还是喷气式的米格—15
它们在起飞线上发出震天的怒吼
像满弓的弦上之箭
随时准备射向天空
天空，危机四伏
强大的敌人不仅武装到了牙齿
还以F—86的优越与傲慢
以极端蔑视的眼神打量着鸭绿江对岸
讥笑他们的对手，不过是一支
只有双腿，还没有长出翅膀的落后军队
一批从战壕里挑选出来的英勇战士
经过十几或几十小时的练习
银色的翅膀还羽翼未丰
便振翅奔赴中朝边境
决心与飞行上千小时的王牌敌人
在大地一般开阔的天空，决一死战
这群年轻的雄鹰，每一次战斗起飞
都可能是青春的最后一次加速
每当左手将油门杆推到最前位置
便是举拳，用生命向祖国默默宣誓
为了国家和人民
他们甘愿去做一支视死如归的利箭
你掩护，我攻击！
不是所有的挡箭牌
都是举向御敌的前方
僚机，是长机形影不离的盾牌
保护长机，用炮火甚至自己的身体
驱散偷袭长机的阴谋与子弹
把战友的胜利视作自己的荣耀
在每一架英雄战机的座舱旁
喷涂着几颗鲜红的五星
那是每一次击落敌机的见证
当长机用炮口，向敌人宣布死刑
荣耀的光环也许永远戴不到你的头上
但共同的使命，在每一次的协同作战中
被人们祝贺的目光擦得雪亮
“铁杆”，这是对僚机的最高褒奖
也是对托付生命的人的崇高信任
不让长机分心的僚机才是最好的僚机
每当长机回眸，把满眼的感激投向你
一个空中的热烈拥抱
便在呼啸的前行中默契完成
当敌人的机群迎面扑来
长机总是发出“你掩护我攻击”的口令
就像挺起刺刀冲锋的勇士
而把自己的后背，毅然交给
能遮挡任何明枪暗炮的忠诚战友
对冲
与敌机对冲，在朝鲜战场
是只有志愿军空军飞行员
才会使用的一个独家战术——
在与敌人四目怒视中，把自己和飞机
捆绑成一个巨大的炸药包
径直掷向迎面扑来的敌机
敌我正以双倍的速度迅疾接近
米格飞机发出的怒吼声
总是具有压倒一切敌人的气概
当它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冲时
只用一个字——撞
便能表达这种视死如归的勇气
无须太久，甚至转瞬之间
这个战术的效果便见分晓
结局只有两种
一是在一团火光中同归于尽
二是让敌机落荒而逃
志愿军空军培养的这些初生牛犊
每次都吓破那些最牛人的胆
逃离者的命运，总是离死亡更近
敌机转弯亮出的美式肚皮
恰好将靶标瞬间放大——
当枪口迅猛喷出三条火舌时
一架“佩刀”便在空中坠落
迫降
一架被敌人击穿56个洞的战鹰
趔趄着翅膀，硬是要飞回祖国
他用信念和毅力，加固飞机的骨架
用最小的耗油量维持回家的动力
鸭绿江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涛声
期待这辆“空中坦克”不落入敌手
敌机尾追而来
向你的飞机发射出恶毒的子弹
企图阻断你回家的路
你额头上的汗珠与血滴
一遇火星，就会在打破的座舱里
燃烧起一团熊熊的怒火
只要飞机能飞，你决不选择跳伞逃生
既是舍不得这个受重伤的伙伴
又绝不能在敌占区成为敌人的俘虏
无论海上，还是远离江岸的战场
敌人正垂涎三尺
欲将一张丑化志愿军形象的膏药
贴在新中国空军飞行员的脸上
你和飞机，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左冲右突，躲开敌机射来的痴心妄想
离鸭绿江越近，敌人就越胆怯
你终于甩掉了身后的阴影
将机头对向安东，扑向那一条
在云缝里时隐时现的跑道
你用返航路上创造出的奇迹
把一段并不太长的航迹
在师指挥所地下室简陋的标图桌上
描绘出一行弯弯曲曲的心迹
一个深爱祖国的人
永不迷航
米格走廊
在朝鲜战场敌军的作战地图上
沿鸭绿江南岸的平原地带
一片红色的警戒区渐已形成
这片天空，像蔓延燃烧的火场
彻底烧疼了“佩刀”不可战胜的神话
喷气式飞机的猛烈炮火
烧红了清川江至鸭绿江的每一朵云彩
如果把每架飞机格斗的轨迹
如实地描绘在蓝天之上
敌我双方纠缠厮杀在一起的身影
连成了一片巨大云团
仿佛至今笼罩在，那片
一万七千平方千米的大地上
企图以绞杀战窒息中朝军队的美国空军
梦中都想炸断我们通往前方的运输线
他们用上百架飞机编织的天网
总是被米格战机一次次撕破
而通向前线的两条后勤运输大动脉
因天空有了米格打造的安全盔甲
火车依旧日夜兼程，畅通无阻
这片涂进世界空战史里的红色印记
任凭岁月的风化，依旧清晰如初
那些在米格走廊建立功勋的志愿军英雄
和那些再也没有返航的亲密战友
每到7月27日这个纪念胜利的日子
都会重新组成一支庞大的编队
迎着崭新的阳光，浩荡起飞
（注：米格走廊是美国空军对鸭绿江入海口附近区域的称谓，是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大规模喷气式飞机空战的地方。在这一区域，中国与苏联空军的米格-15战斗机多次成功地拦截美军战机，并牢牢掌握了制空权，形成了著名的米格走廊。）
山坡上的纪念碑
二十八架永远不能返航的战鹰
和二十八张洋溢着青春的笑脸
七十年啦，在这座不高的山坡上
凝结在了一起，站成一座
满目斑驳的纪念碑雕像
我刚来到这个机场时
偶然与半山坡上的纪念碑相遇
当读完它背面的碑文后
便在草丛中采摘了一束野花
恭敬地献给了这些飞行的前辈
后来，每逢清明节
飞行大队的年轻飞行员们
就带着工具和鲜花
来到这片长满荒草的山坡上
为烈士墓拔去周围的荒凉
还会一起举起右手
向这些定格的英魂表达决心
我离开大堡机场已经三十八年了
有时还会想起那里的跑道和营房
那座用水泥筑就的纪念碑
一直是我梦见过的机场的最高建筑
它像一个孤独的老人，每天与风说话
春夏秋冬，听哗啦啦的柞树叶子
吟唱着一首生命赞歌
（注：大堡机场是一座英雄辈出的功勋机场。20世纪80年代，我有幸在这个机场飞行过四年。在机场营区外的小山坡上耸立着一座抗美援朝飞行员烈士纪念碑，碑文上铭刻着二十八位从这里起飞、血洒长空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飞行员烈士的名字。）
云端较量
在鸭绿江南岸的那片天空
当年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
曾挥舞着翅膀的笔锋，饱蘸满腔热血
悲壮地写下一部辉煌的空战史
它被失去制空权的来犯之敌
沮丧地命名为“死亡禁区”
鸭绿江入海口像一只巨型的喇叭
每天都在向着敌人来犯的方向
以大口径航炮的洪亮嗓门儿
朝着气势汹汹的敌机编队高声说“不”
并以出其不意的猛烈攻击
将1951年10月23日这一天
涂成敌人作战日志上的“黑色星期二”
这条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红色地带
在世界空战史上，第一次描绘出一幅
大规模喷气式飞机空战的壮烈画面
它以敌我力量悬殊的较量
被后人以惊愕的目光，将这片空域
感叹为喷气式飞机战争的发源地
就在这片并不算辽阔的狭长走廊里
戴维斯、费席尔这些赫赫有名的美军王牌
被我们年轻的志愿军飞行员
用炮火的红笔，一个个从天空画掉
并用稍显稚嫩的飞机轰鸣声向世界宣告
你们在朝鲜上空的制空权美梦
已被米格彻底击碎
这群在开战前尚未打过航炮的年轻人
成了主宰这片领空的真正主人
仰望的眼睛
入朝作战的一千三百辆运输车队上
装载的每一颗子弹和每一粒粮食
都是新中国以勒紧裤腰带的坚定意志
用省出来的血汗钱换来的
这些被汽车兵视为生命的支前物资
在跨过鸭绿江还不足二十天里
就已被独霸制空权的美式飞贼
以居高临下的空中袭击摧毁了一半
就像没戴头盔穿越枪林弹雨的士兵
只好把命运交给在头顶上横飞的子弹
敌机扫射的炮弹在运输线上开花
满车的弹药、棉衣和渴望和平的鲜血
被敌人掷下的炸弹掀飞在半空
碎片像黑雪一样散落在地上
化作志愿军战士脸上一层厚厚的愤恨
多少埋伏在雪地上的士兵
被冻成了与群山一样巍峨的群雕
为了最后的胜利，他们的身躯
一动不动，最终都冻成了冰硬的石头
敌机呼啸而过的侦察与射击
无法动摇他们的钢铁意志
一双双仰望天空的期盼眼睛
终于看到了在自己的头顶上空
有一群银色的战鹰轰鸣掠过
这些闪亮的身影，像一顶顶银色头盔
掩护着战士们向敌人阵地冲锋
攻击，攻击
从战争中学习战争
历来是我军打胜仗的传家本领
边打边练，边打边建，在战斗中成长
一架架雏鹰在战火中锤炼银翼
它们练技术练指挥练战术练协同
翅膀，一天天坚硬，一天天丰满
当敌人的机群又一次向鸭绿江凶猛扑来
年轻的二十八大队受命奋起迎击
面对二十只恶狼眼睛里放出的蓝光
我六名从战壕里学习战术的勇士
以拼刺刀的气势，果敢地与敌机对冲
在新中国的空战史上
自豪地写下了首战告捷的难忘篇章
每当瞄准具的光环在逐渐缩紧
敌机被中心光点牢牢锁住
惊慌失措的敌人就会胡乱投下炸弹
并企图抢占有利位置实施反击
而我们年轻的志愿军飞行员
总是勇敢地靠近，再靠近——
直至看清敌机的机徽才猛烈开炮
凌空欣赏到一团拖着浓烟的罪恶火焰
“发现目标，立即攻击！”
这是塔台里师长的指挥命令
更是祖国人民铿锵有力的不屈心声
只有敢打敢拼才能取得胜利
“佩刀”在“米格”的剑锋下
猖獗的气焰被迫后退至平壤以南
当年那架被我军首战击伤的F-84
拖着浓烈的黑烟逃跑时的身影
永远镌刻进历史记忆的天空
它身后那道黑色的尾巴
把美军独霸朝鲜战场天空的美梦
涂抹得一塌糊涂，颜面扫地
翼尖写下的辉煌
这是一个创造奇迹的实验场——
活塞螺旋桨击落喷气式
飞行“菜鸟”打败敌人的双料王牌
飞机负伤，却不设法逃脱险境
而是猛地拉杆跃升，使尽最后一丝力气
径直撞向敌机的座舱
而为挽救已失去操纵的战机
竟一路倒飞，神话般地返回了祖国
只飞过小机群编队的飞行新手
面对百机起飞的强敌
竟连续几日与敌人大机群拼杀
被敌机打穿几十个弹洞的座机
硬是如坦克一般坚强，趔趔趄趄继续战斗
选择在超近距离上三炮齐射
瞬间就将敌机打得凌空爆炸
所有这些匪夷所思的英勇壮举
背后都深藏着一种必胜的强大精神
在朝鲜上空，每架米格型号的银色翼尖
都闪耀着咄咄逼人的犀利剑锋
它们让自诩不可战胜的美式狂妄
在一次次搏斗中胆战心惊
这支“一夜之间”成长壮大的中国空军
让翅膀在一次次战火中锻造
不断淬火，意志愈发刚强
机身上喷涂的每一颗红星
都浓缩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激战故事
每当菱形光环套牢敌机的身影
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那一刻
从三炮齐射的炮管里发出的怒吼声
就会穿越历史的时空，响彻云霄
翼尖刚毅的笔锋，最适宜在长空写下
关于青春、使命和忠诚的命题
一笔一画，都饱蘸着飞行者的满腔热血
他们不仅为新中国写下了不屈誓言
也为自己飞翔的年轻生命
描绘上了一笔浓墨重彩的辉煌亮色
战术：空中游击
“勇敢加技术就叫战术！”
总司令临战前通俗易懂的动员方式
让这些从战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战士
迅速成长为重视空战战术的飞行员
“美国人我们照样可以打！”
这种决不信邪的英雄主义信念
迅速在“初生牛犊”的心里傲然耸立
敌人每天出动数百架次各型飞机
对我后方供给线实施全面绞杀
企图摧毁向前线输血的每条动脉
不甘于地面失败的敌人，孤注一掷
以技术加数量的计算方式
打起了在谈判桌上抢占便宜的如意算盘
面对毒蜂一样百多架敌机的编队
果断采用多批次轮番空中游击的战术
便成为我方克敌制胜的撒手锏
庞大的敌机群既不能吓退我们
更休想将米格机群一口吃掉
只要瞄准时机，冲入敌阵死缠烂打
敌人的阴谋便会被不断击伤或击落
一位美国战败将军的一声叹息
为这场力量悬殊的大空战
画上了一个不得不低头的耻辱句号
这块永远留在朝鲜天空上的疤痕
像一个无法弥补的缺口
让狂妄自大的侵略者，再也吹不起来
那只不可一世的膨胀气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