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江水，英雄之水（组诗）

东 来

鸭绿江断桥上的铆钉

断桥上的铆钉，把铸铁与时空连接起来

让血色的往事触手可及、冰凉入髓

我质疑时间的真实性，恍惚间

变成铆钉，被历史牢牢吸附在铁桥之上

任桥下悲壮的涛声，撞击炽热的灵魂

那场早我出生十三年发生的战争

像铆钉，隔空揳入我的生命

血液随它浸入雄浑的质地之中

英雄来自何方、去往何地、是否归来

铆钉万千执着，握紧不朽的历史

磐石般坚硬，目光炯炯

从父辈开始，我家两代军人

都是听着隆隆炮声投笔从戎

50年代和80年代

是战士就要踏着硝烟追随使命

时刻准备浴血疆场、为国尽忠

鸭绿江断桥上的铆钉是铁的见证

当年从它身边通过的英雄战队

雄赳赳盔明甲亮，气昂昂列阵齐整

铆钉连起盾牌的长城，封堵血腥的弹孔

桥被炸断，铆钉碎成弹片

即便沉到江中，也射出浪花

挥舞残肢断臂继续冲锋

铆钉，我知道你的脾性

更知道你根系大地的使命

静是万千甲胄，动则撒豆成兵

半圆的头顶连接华夏如弓的苍穹

几十年过去，历史折戟沉沙

断桥周身缀满累累繁星

你仍健在，依然仰望历史的天空

战争的阴霾不散，你就瞪大眼睛

握紧以武止戈的铸铁，枕戈待命

不朽之躯拱卫大江两岸永远的和平

邱少云那块心形的军装残片

题记：在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中，有一块战斗英雄邱少云烈士的遗物，是在他烈火中牺牲后，压在他身体下面的心形的军装残片。

相信你的存在，如相信我的存在

知道你已不在，像知道我的将来

仅凭这块烧成心形的军装残片

就知道你曾经来过，并知道你已永生

你亲吻土地的方式很特别

牺牲的方式更烤炙灵魂

这儿不是故乡，但它连着故土

英雄儿女裹着地狱之火、回归大地

龙的图腾，深深烙进紫色的土壤

懦夫是千篇一律的

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不敢担当

而英雄之殁，却各有不同

我不忍描绘他们各种壮烈的死

要给英雄留有最后的尊严

邱少云身上的火，大地永远留下疤痕

潜伏，就是深伏静默

最忌出现异样的风吹草动

单是一动不动，一般人也难忍受

寂寞难耐，蚊虫叮咬，毒蛇出洞

已经不在话下

当凝固汽油弹炸在身边

周身烈焰撕咬，是怎样一种痛

不动就不是人，英雄是普通人

但又是特殊材料制成的钢筋铁骨

据说旁边就有水坑

滚到里面就会没事

我不知道烈火烧身的感觉

有时被火柴燎了手指，都疼得乱蹦

谁能忍受烈火焚身的切肤之痛

英雄，就是英雄

能忍受常人难忍之忍

极致克制，极限煎熬，极端痛楚

都是血肉之身，谁敢妄称英雄

英雄得有多大气概，得挑战多大生理极限

邱少云周身烈火熊熊

最终化成浴火重生的凤凰

那块他压在身下的如心脏形状的军装残片

记录着英雄心脏最后的跳动

如能穿越，我要变成淋湿天地的暴雨

浇灭那场肆意燃烧的烈火

浇灭那场生灵涂炭的战争

鸭绿江水，英雄之水

当年，火焰之大已经越过江岸

江水已然点着，烤炙岸北的脸

本想拴牛下地干活儿，却被拖入火中

惨烈战火，许多农家儿女重新拿起了枪

本是条普通的界河，此岸连着彼岸

大火，将两岸的蒿草烧成了绳索

共同抵御肆虐的火舌

只因战火烧过堤岸，不能隔岸观火

为了保家卫国，必须抗美援朝

千万个刚想过安稳日子的华夏子孙

抱着“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的愿望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那条江

跨过那条江，并不那么容易

尽管不止一处的“一步跨”

但一步之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小时候看过一部书《志愿军一日》

后来又看了电影《英雄儿女》

让人慨叹英雄壮举，让我望江兴叹

这条江，跨过去的人多

跨回来的人少

跨过江又跨回来的，是英雄

跨过江没再回来的，成为英烈

当年的江水证明，顺江而下的勇士

留下逆流而上的满江血色

我曾沿江边行驶上百公里

除长江之外，这是我走过最长的江

战争过去三十多年我才来到这里

云淡风轻，江面已无战争碎片

无残肢断臂和鲜血漂过

那种安静更让人觉得历史的沉重

这是战后七十年再无战事的江流

它并不是真的宁静

世界风云变幻都会在江面泛起涟漪

亦时常有历史的沉渣泛起

提醒我们：不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鸭绿江水，英雄之水

前辈已将战争警示刻在江边

断桥上的弹孔，路过的残云似在述说

滚滚鸭绿江西逝水，浪花铭记英雄

是非成败任西东，江水依旧在，几度血染红

秣马厉兵江渚上，枕戈待天明

英雄儿女今尚在，踏浪仍看战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