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边塞诗中塞北草原书写的文化生态关怀
2023-12-09史凤云
□史凤云/文
在唐代,诗歌这种文学体裁的创作走向成熟,成为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的一座高峰。唐王朝的中原文化与生活在塞北草原的少数民族的游牧文化有着深度交流和融合。诸多心怀壮志、渴望建功立业的中原文人、军旅将士出行塞外,领略了独特的塞外风光,经历了真实的塞外生活体验,于是描写和反映塞北草原景观、军旅生涯、民俗风情的诗歌成为唐代诗歌的重要题材,即唐代的边塞诗。从其艺术成就上来说,它们也是唐诗中思想极其深刻、想象极其丰富、艺术性极强的一类文学作品。作为民族融合和文化交流的文学产物,唐代边塞诗具有创作者众多、作品数量庞大、题材新异独特、情感层次丰富、艺术成就鲜明等特点,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唐代边塞诗人群体及其作品,通过其独特意象、主题抒发,充分展现了唐代塞北草原自然景观、塞北民俗风情及中原文人北上建功立业、厌战止战等复杂心态与生命体验。唐代边塞诗中蕴含的民族融合、多元一体文化生态,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
1 唐代边塞诗及其诗人群体
唐代许多诗人或随军出征,或自行出塞,有了真切的羁旅经历和边塞体验。同时,出于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对和平安定生活的希冀,这些诗人胸怀英雄豪情和理想抱负,通过创作边塞诗描述自己的亲历见闻,反映出当时人们普遍的生活状态和对国家和谐、社会安定的共同追求。唐代创作边塞诗的诗人中有真实出塞经历和体验的多达两百人。据相关学者统计,《全唐诗》共收录唐诗近五万首,其中边塞诗高达两千多首,唐代边塞诗成为历代边塞诗的最高成就,其创作经过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各个阶段而日渐成熟,盛唐时期甚至产生了庞大的边塞诗派,在中国文学史上形成了鲜明的艺术特色和文学风格。而这一诗人群体也为中国文学艺术传统的延续作出了卓越的贡献[1]。
唐初、中、晚各个阶段都涌现出了大批的边塞诗人,如曾被视为“汉之相如”的卢照邻、擅长七言歌行的骆宾王、刚健风骨著称的陈子昂;再如以七绝闻名的王昌龄、诗风雄健的崔颢、边塞诗的重要开创者高适、中唐时期边塞诗的代表李益,以及刘长卿、杜甫、卢纶、韦应物、施肩吾、李贺、许浑、杜牧、韦庄、徐九皋等人都创作了数量众多的边塞诗,甚至唐太宗、唐玄宗等帝王也创作过此类题材的诗歌。其中名篇比比皆是,历史流传极广,如:李隆基《平胡》、卢照邻《雨雪曲》《战城南》《紫骝马》、沈佺期《塞北二首》《独不见》《关山月》、陈子昂《感遇》、王昌龄《出塞》《变行路难》、王维《使至塞上》《出塞作》、李白《子夜秋歌》《塞下曲》、高适《塞下曲》《燕歌行》、杜甫《归雁二首》、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李益《相和歌辞》、卢纶《塞下曲》、李贺《雁门太守行》等。
维护国家的统一安定是历代文人志士的共同愿望。唐代对塞北草原等进行书写的边塞诗,既有盛唐文人建功立业的磅礴气度,也彰显了塞北草原的豪迈旷达情怀。诗人们描绘了独特的塞北自然景观、民族风俗风情,极大丰富了唐诗的创作题材、抒情主题、艺术特质和精神气质,甚至拓展了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文化风格,与此同时,也为塞北草原带去了成熟高超的诗歌抒情表达和艺术表现形式,具有时代的进步意义。
2 唐代边塞诗的主题拓展
2.1 唐代边塞诗中的塞北草原景观
塞北四季更替明显,春秋肆虐的风沙、夏季宜人的凉爽、冬季漫长的严寒,每个时节异于中原的景色都令当时北上的文人感受到陌生与新奇,地理和心理上的距离感均给边塞诗人带来了全新的创作兴趣和素材。塞外草原、荒漠等景观自然而然成为唐代诗歌中最常见的题材,开始承载着诗人真切的生命体验,形成了边塞诗特有的艺术穿透力[2]。
如陈子昂曾两度塞北从军,边塞题材作品众多,其《感遇诗》通过描写边塞的残垣危城、烽燧断壁等,抒发了对时世的感伤,表达了对民族融合、国家安定的强烈愿望。又如骆宾王《晚度天山有怀京邑》,写到了如云之“叶”、如花之“雪”,通过诗人所见塞外凄寒苍茫之景,表达立功边疆的志向。还如李白《山鹧鸪词》《关山月》、高适《塞上听吹笛》、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火山云歌送别》《热海送崔侍御还京》等,这些诗作中表现出的景观奇丽壮观,塞北雪原、荒漠、暴雪、烈日、狂风等皆入其诗,为世人尽情展现了清新奇异的塞北草原文化景观。
唐代的边塞诗人群体以一种陌生的新奇感观照着面前的一切,他们或以明快的新鲜感描绘清奇的塞外风光,或以忧郁的疏离感品味凌厉的塞外暑寒,诗作具有辽远壮阔的画面感,将诗人对边塞安宁的深切关注,以及建功立业的理想抱负渗透到诗的艺术结构中。草原荒漠苍凉奇诡的自然风情赋予、成就了唐代边塞诗的另一种凛然风骨,使其成为中国文学史上光辉独特的篇章。
2.2 唐代边塞诗中的塞北民俗风情
这一时期的边塞诗还为世人展现了草原游牧民族诸如生活、宴饮、骑射等独特的民俗风情,更是民族融合的重要历史记载。如岑参两次塞北行旅,对边地风情有亲切的体验,《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写到了“羌儿胡雏齐唱歌”的民俗风情,诗中的“琵琶”“长笛”意象使人联想到塞北的和谐生活情形,“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归叵罗”更是真切地表现了边地人们军中饮乐的生活场景。对边地物产适时地渲染,尽显边塞风情,寄寓了对边塞军民融合的美好愿景,是当时人们对和平安定生活的向往的写照;高适《营州歌》中对各民族杂居的生活情趣做了描写,既写到了胡汉各族“营州少年”的日常骑猎之风,也写出了边地人们的“虏酒”、骑马等地方风尚,应是中原文人在塞北草原酒席宴饮中的亲身感受。这里人们的日常生活习惯豪放粗犷,令人欣赏也让诗人备感新鲜,于是寄情诗意,精确简练地将边塞生活风情表现出来[3]。施肩吾《云中道上作》“羊马群中觅人道”,李益《暖川》“牧马千群逐暖川”,都是对草原游牧民族随时令迁徙生活、转场放牧等真实生活的描述,充满了浓烈鲜明的边塞风俗人情。
2.3 唐代边塞诗中的中原文人生命体验
唐代边塞诗人在文武并重思想的双重影响之下,常常以乐观积极向上的心态,通过对边地战事的描写,抒发忠君报国的壮志豪情、建功立业的英雄主义,并以此表达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理想抱负。
如杨炯《从军行》通过对书生从军塞北的描写,表达心中强烈的家国情怀和以挽救国家危难为己任、报国立功的思想感情;还如卢照邻《刘生》、骆宾王《宿温城望军营》《从军行》《在军登城楼》、陈子昂《送魏大从军》等,或充满了奋发激扬的慷慨,或展现出了塞北地理环境之壮丽,或表达了中原知识分子心中建功报国的志向,都是唐代知识分子家国意识的体现。
高适《塞下曲》描写了从军赴边将士“万里不惜死”的悲壮气概,也表现了“一朝得成功”的积极乐观精神,也畅想了“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凯旋场景来;岑参《送人赴西安》《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碛中作》等都反映了边地将士义无反顾地投身战争、英勇作战的场景,以高昂的爱国主义精神激励着世人;李白《塞下曲》将自己的政治抱负深寓其中,表达了自己为国立功的爱国激情。
然而,唐代边塞诗中也展现了中原文人复杂多样的人生体验。苦寒的塞北阴山草原是他们的理想寄托之地,也承载了夜深人静时他们渴望离开、厌战思乡的复杂情感。王之涣《凉州词》一诗尽显萧瑟悲凉之感,诗人内心的愁思被展现得一览无余。岑参虽有报国壮志,也时刻关注战争中家破人亡的边塞劳苦大众,其《行军诗两首》充分体现了诗人厌战情绪以及对普通百姓的同情。还如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温庭筠《敕勒歌塞北》等,描写了塞北景象凄清苦寒,写出了远在苦寒塞外无法回乡之人的真切倾诉。
3 唐代边塞诗中民族融合的多元一体文化生态
唐代时虽边地战事频起,但整体观照,各民族之间的融合和文化交流才是主流,出现了空前的民族大团结盛况。这一时期的边塞诗因其雄浑壮美的艺术特色和积极乐观的艺术感染力被传诵于各民族人民之间,体现了各民族之间和睦相处、友好往来、相互融合的多元一体文化生态景观。
唐太宗曾作诗表达了统一国家的豪迈气概,“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写到了他不远千里,安抚边地,“昔乘匹马去,今驱万乘来”,留下了民族融合的历史佳话。卢照邻《上之回》、杜审言《送和西蕃使》,都记录了唐代国力兴盛、民族团结的祥和局面;高适《九曲词其二》,则体现了渴望民族团结、向往边地和平的愿望,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和现实意义。
在唐代边塞诗中,还有对英勇神武的少数民族勇士的热情讴歌。高适《送浑将军出塞》在边塞艰苦的生活和凄凉肃穆的气氛中,将一个辗转万里、保国安疆的英雄人物展现在人们眼前。通过多角度的形象塑造,对匈奴将领浑释之屡建功勋的军事才能进行了赞扬,树立了一个勇猛的爱国大将形象。岑参《与独孤渐道别呈严八侍御》写到了不同于中原风情的边地新鲜事物和各族人民亲切来往的场景,更是文化观念上的深度融合的表现。这些都描述反映了各民族人民之间不分彼此的互动融合以及共同的价值观念[4]。
还有一部分边塞诗则反映了唐王朝与塞北游牧民族在服饰、音乐、歌舞、绘画、书法等艺术方面的交流与融合。如王维《从军行》《凉州赛神》等,其中羌笛这种乐器是情感交流和信息传播的常见工具,充满地域特色,奏乐又是人们生活场景的再现。唐诗中多元一体的文化生态特点造就了唐代边塞诗的高远境界,是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见证。
塞北阴山地域作为唐代民族交流和融合的重要活动空间,是民族融合的重要客观条件,在唐诗的表达中成为不可或缺的描写对象,实证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格局。空前强盛的唐王朝与游牧民族之间的关系在交流互动中进一步密切,北方游牧民族在与中原汉民族的交融中加速了文明发展进程。尤其在盛唐时期,虽然边地战争迭起,但同时也为各民族提供了更加频繁交往的契机。这个多元文化交融的地域为唐代诗歌创作巅峰的出现提供重要的社会历史契机,也必然对中原文人的创作题材、抒情主题、创作风格带来直接的影响。创作人数众多、作品数量庞大、艺术风格多样的唐代边塞诗是唐王朝和塞北游牧民族交往的文学缩影,体现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共同追求。唐代边塞诗中的草原书写是民族文化的碰撞、融合、发展、升华的见证,助力形成了博大精深、兼具多样性与复杂性的中华多民族文学观以及多元一体的文化生态景观,对了解唐代多民族文化交融与发展,乃至今天我们多元一体的文化生态都有着重要的历史研究价值、现实指导价值。■
引用
[1] 米彦青.草原丝绸之路上的唐诗写作[J].文学评论,2017(1):131-140.
[2] 胡震亨.唐音癸签[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3] 闫艳芳,王庆,全胜慧,等.民族融合与唐代边塞诗的创作主题探论[J].牡丹,2019(20):93-96.
[4] 王晶晶.唐代边塞诗的雄奇壮美[J].北方文学,2019(20):46-4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