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达之书（选译）
2023-12-08庞德马永波/译
[美]庞德 马永波/译
我努力为她做了一本小书
我努力为她做了一本小书，
装订得古色古香，羊皮纸一般古老，
承载着我对她所有最亲密的话语，
我在书中诉说神秘的翅膀
在我头顶呼啸，当我的灵魂深处
激荡起陌生而圣洁的
不能言说的渴望
所有秋天的深红和赤金
荒原没药一般遥远微妙的气息
将和我心里的歌一样沉重。
我祈求你爱护这些困惑的诗句：
虽然我弱小，美却始终强大。
愿它们是酒杯之吻，与酒相融
那生命将为我们浇灌生命之路。
就是这本书：这本书是你的。
独自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上
独自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上，我说
“我的女神
在哪片国土
甜蜜的爱神木在开花
那爱的玫瑰
迷宫般的道路
朝向你仁慈的存在。”
后来我抵达了一片林地
那里阳光温暖，在秋天，我的嘴唇
努力要说出我心里的话，那些话记录于此。
幸福的女郎
灵魂
陷入美丽的尘世肉体
那玫瑰色的网
你再次俯身
为我承受这一切
你是罕见的光
为我而来，淡金色的光
在我走过的阴暗的道路上？
你无疑是一个勇敢的女郎
而不是流着泪恐惧地盼望
在百合花的环绕中
戴着星冠
在高高的天堂的门边等待
乞求着我应该
去到你的身旁。
翅 膀
一种奇妙的神圣触摸了我
我感到它的翅膀在我头顶上呼啸
把我提升，超过所有尘世之物
当她的手指在我的手中颤动
它的翅膀在我头上呼啸而过
我从不知道任何类似的东西，唯恐它是
一阵拍打的风
在遮住半个月亮的松林中
一阵紧紧逼来的风
却并不亲吻
而是呼啸而过，夕光一般柔和
流淌在隐秘的道路之上
那不容靠近不容亵渎的地方……
她的手指放在我的手指上，在振翅的赐福中
在所有神圣翅膀的呼啸之上。
新的春天
你比所有果园的气息更甜美
比雨后的阳光更清澈
你使我的灵魂免于死亡
和蝎子一样自残的痛苦
你永远要求我献出最好的东西
温柔至极，只吩咐我纯洁的精神活着：
你永远从我的渣滓中召唤出黄金
强大的魔法师，微妙的甜蜜
收集起碎片，没有一点缺损
看，你的脚边有更光明的收获。
如果鲜花在阳光下的尘土中枯萎
如果早已遗忘的往日欢饮的甘甜
只剩下秋花的芳香
春花的记忆和对力量的嘲弄
就会使春天成为我们大地的女主人——
如果这模糊的重生的香味
缓慢消失，因怀疑而彻底遗忘，
凋存的叶子，在悲伤的边缘褪色
那边界属于衰弱的海洋
在那里，所有欲望的和声
都将走向海洋，结束在海洋的单调中
海浪、风和岩石枯燥至极
混合成沉闷的光的次和声；
从人类的智慧罗盘中消失，
爱与恐惧交汇的地方
将不复存在：
那时，所有这一切，这些凄涼的装饰品
都将残留在我心灵荒凉的城堡里
你集合起你的仁慈
将好的和坏的分开
为自己编织一个金色阳光的凉亭
通过巧妙的咒语
每一个令人不快的倒霉的时刻
都变得盲目，被有力地阻止在
你居所的门前
神圣，如同在所有神圣的翅膀之下
某种神圣的盟约由此通过
奇妙如风的低语
那晚，你的手指把祝福放在我的手上
当欢乐透过树叶间的琴弦
在上帝的林间歌唱
正是在你的居所，我终于找到了
那崇高天堂的前生
而你自己，对我来说
同时就像荣耀的人和太阳
投下你自己的光轮
照彻这昏暗的迷雾
我的灵魂本该如此。
给与我同行的人
“可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亲爱的，这真是甜蜜，如果可能
但请听一听这真话中的真话，
从今以后，无论我漫游到哪里，我都知道
你存在着，即使变弱的风缓缓地吹过
太阳最后的封臣迷失的林地
即使黎明带着微光闪烁的阵列
窥视着山峰垂首的东方的土地。
甚至，即使一整天都见不到你
你也从未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你以甜蜜的爱的名义与我相伴
为此，这赞美是从我心底里发出
为了勇敢地与我一起走过黑夜的人
或是白昼，与我共饮柔风和冷风的人。
残 渣
柔和的黄昏在林中降临
温柔而神圣，如同对你的思念，
喃喃低语的吟唱声传来
微风吹拂，晚祷声混合在一起
每一个爬行、跳跃的合唱者，
都自在地歌唱，快乐地发出心声；
為什么你要听我吃力的连祷
犹豫，缓慢，那是古代的大师
吟游诗人歌酒的残渣
留给我畅饮你的荣耀。
这些深红色的酒渣，依然
蕴藏着从前淡淡的酒香
啊，我的爱，我白色的茉莉花
承认吧，那杯子上的吻就是你的。
永 远
我在哪里与你相遇？啊，爱神告诉我
在哪个过去的走廊，我熟悉了你的嘴唇，
在哪里，你的气息如玫瑰吹过
我的脸颊？在哪里，透过你纠结的头发
我曾看到我渴望的眼睛
把深红的心印在我的心上？如同
慷慨地撒在春天绿宝石中的种子
终于收获了金褐色的谷粒
我们现在的收获也是如此：但说起春天
在喃喃细语的黄昏里低语，在那里
我和你相遇在过去的玫瑰花丛
在那里，你终于给了我你的初吻，
低声说出你眼睛里的名字
我的心将要为之歌唱的神秘的名字。
影 子
黑暗降临在大地上
没有星星
太阳从天顶落向地底
粘稠的空气让我窒息。
时辰湿漉漉地流逝
每一分钟都是融化的铅，刺痛而沉重
昨天我看见了她。
看，没有时间
每一秒钟都是永恒。
安宁！不要再打扰我。
是的，我知道你眼睛的清潭
在深处保存着夏日的天空
但是不要打扰我
我昨天看见了她。
安宁！你的头发是奇妙的金丝织就
但是不要打扰我
我昨天甚至看见了她。
她走时黑暗覆盖大地
风无力而沉重
白昼何时到来：何时
太阳隆重而慨慷
从地底跃升到天顶？
看！他的骏马已经疲惫，自从太阳落山
就没有看到过她。
啊，太阳聪明的骏马
起身把她寻找！
太阳沉睡在冥界。
从天顶到地底，他的荣光陨落
陨落，陨落了他的奇迹
昨天我看见了她
自从太阳消失之后。
一个人的灵魂
充满了玫瑰
叶子浸泡在
金色的酒中
那里容不下
任何的邪恶——
旗 帜
我流浪的兄弟，现在风在狂吹
十月在灰扑扑的空气中旋转着树叶
九月的金黄色，美妙地混合着
每一根枫树枝头的绿色和玫瑰色
闷闷不乐地变成更为深沉的褐色
给林间小道铺上罕见的织锦——在那里
橡树王穿上他全套华丽的甲胄
样式奇特，色彩鲜艳
黎明却只剩下一根光秃的树干。
树林曾经盛装而立的地方
城堡的节日就是迎接它的女王
如今却只见一根根光秃的旗杆
残垣断壁，破败不堪
我没有悲伤，也感觉不到悲哀
因为你把秋天变成了春天的正午。
收回灵魂的事物
看来，躺在这里是甜蜜而明智的
暂时脱离万物的洪流
独自注视着云朵在高空游荡
仿佛在无风的天空一样自由
只有对你的思念像云朵滑过
或如微风吹过我的想象
这奇怪的诗琴的琴弦
让它向我低语奇特而崇高的事物
这样的安宁会让死亡变得最为甜蜜
如果我知道，你这太阳的少女，
你的存在将与我一同前行
去到那影子的土地，岁月的脚步
在那里徘徊，生命的梦在那里终结
可爱情却会继续梦着，直到永恒。
美丽的惩罚
那巨大的城堡矗立在陆地的最高处
远远地就能看到。由粗削的巨石构成
我能对它说些什么呢？深深的城壕
远在我们下方，厌倦了古老
汹涌又浑浊的大海
起源于山间的激流
奔向山下的原野，在那里
忠诚的农奴和游荡的镇民
拥有土地，常年耕作
为小麦的黄金辛勤努力
可以看见胡须疯长
为了平稳的浪潮般的大麦。
但是，周遭拱门环绕，超越生活的嗡鸣
我们住在这些古老的岩石中间，
众神砍削、巫师刻划符文的岩石
为了纪念那最为神奇的诞生，
在世界酣睡的同时已经成长为一个强大的堡垒
我们在那里的阴影中等待
当强有力的手在看不见地劳作
塑造了这个奇迹，超越人类的方式
从我们的这个据点
似乎看不见绿色的巨浪
也看不见廷塔杰尔多岩石的海岸
只有伴唱般模糊的低语传来
像镇民们嗡嗡的嘈杂之声升起
又消逝，像微弱的风的曲调
在我们的大门下面。
拱 门
你独自高居于那座风吹的城堡
凌驾于尘埃和大地的轰鸣之上：
这似乎是我心灵的又一次诞生
与神秘的时间约会，我从那里
培养出新的梦想的技艺，抛开
我身边已经贬值的过去的阴影。
因为在拱门下，风在一阵阵欢笑
我们俩将为自己完全的统治干杯。
是的，我一直渴望拥有真正的梦
不是我们在太阳下的辛苦劳烦
而是不经意地出现在我们的睡眠中。
在我看来，这远远超出了你给我的
其他礼物。因此，当一天结束
你与我相会，在我们守护的世界之上。
友 情
有时，我感觉你的脸颊靠着我的脸
紧压着，柔软如同南方最初的微风
所有大地上微妙的事物
都在呼唤林间和草地上的春天。
是的，有时，在纷乱拥挤的地方
我突然感觉你的头发在摇荡
拂过我的眼睛，像薄雾使空气
瞬间变得神圣，给万物赐予恩典。
或是在寂静的黄昏，当雨落在近前
雨滴中一阵颤抖袭来，我的脉搏
开始狂跳，知道你的思想正在经过
携带着你，如同风携带着一枝玫瑰
树
我曾是林中伫立的一棵树，
知道前所未见的事物的真相；
关于达芙涅和月桂弓
以及那对款待神明的老夫妻
在荒原里生长的橡榆树。
直到众神得到
善意的款待，被引到
他们心灵之家的壁炉边
他们才能行出这个奇迹；
虽然我只是荒原里的一棵树
可我明白，很多新鲜事儿
在我看來都是相当地愚蠢。
在想象那美丽的惩罚之前
“就像很久以前，从阴暗的城堡塔楼
你睁大了眼睛，恍惚地想要分辨
哪一个罗盘指明我回家的方向。”
你仿佛是一个陌生而强大的酒神……
风会把你犹豫的头发向后吹，像棕色的迷雾
从你的脸上飘去，像在隐藏的光之前
飘去的雾，缓慢露出那美丽的光——
尾 声
我经常在发霉的奇特的古书中
为某位奇特的少女寻找诗韵
在时髦的短歌和少年的抱怨中
用美丽的奇想和五颜六色的鲜花
讲述甜蜜芬芳的骑士的爱情
复杂克制的诗句恰当而微妙
我微末的技巧无力对抗它们抒情的威力。
我的花儿已经疲惫，诗韵冷却
然而，我欣然地停下，不再歌唱
曾在搜寻的微风中绽放的情歌
帕里斯的诗韵曾经为高耸的特洛伊的恶习
带来了海伦和希腊人，
于是，我把这些花瓣抛撒在风中
它们飘扬还是飘零，全凭风的意志。
风
“我想出发，进入黑夜”，她说。
月亮下的夜晚非常寒冷
我的爱，你正午出发最为合适
因为现在天空冷得像死亡。
她抽咽着微微吸了口气
“没有一点孤独的风为我加冕
用流浪精灵的符文把我呼唤
所有真正生于风的孩子都会这样要求
亲爱的，抱紧我！就这样，等它过去
不，这时我已经离开了。等着！”
我终于明白，我是在这里等她。
如果我不把这股风——紧紧拴住
禁锢在我灵魂的城堡，我就会
因为她的离开而昏晕，直至死亡。
作者简介
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1885-1972），现代主义诗歌的奠基者和最重要的诗人与理论家，被艾略特称为比自己“更卓越的匠人”，出生于爱达荷州，早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罗曼语，1908年旅居欧洲，1912年在伦敦发起“意象主义运动”，作为现代新文学思潮的开拓者和实践者，庞德帮助和指导过众多同行，其百科全书式的诗作已成为世界文学的奇观；作为新诗歌最杰出的理论家，他的文论铸造了英美现代派诗歌的基本形状，推动了现代英美文学多样性的发展；作为翻译家，他为东西方文化交流与融合做出了巨大贡献。主要诗集有《休·塞尔温·毛伯利》（1920）、《人格面具：诗合集》（1926）、《诗章》（1950）等。《希尔达之书》（1905-1907）是庞德的第一本诗集，未公开发表过，是他手工装订献给恋人H.D.的小册子，附录在H.D.的回忆录《折磨结束了》，这也是汉语中的第一次呈现，这里选取其中18首以飨读者。
